四阿哥在满月的时候剃了胎毛,直到现在,后半部分的头发一次没剪过。辫起来,都长到腰间了。每日梳头掉下来的发丝,都小心地收拢在锦囊里。
    “回娘娘的话,是的。”梁九功躬着腰说。一幅忧心的模样。
    “……剪,剪了多少?谁干的?”佟宝珠瞪着眼睛连问。这事儿的严重程度不亚于,有人把三阿哥爆揍了一顿。在宫里,谁敢如此?
    实在太震惊,让她忘了梁九功说是四阿哥这回事了。
    梁九功身子又低了些,再次说:“三阿哥说是四阿哥。”想到主子的态度,赶紧又说,“奴才不相信是四阿哥,可能是其中另有隐情。”
    佟宝珠也不相信是四阿哥。四阿哥长这么大,做过的最大坏事,也就是把毛毛虫或是蚯蚓放进刘福的脖子里。还是明着做的。看到刘福吓得哇哇叫,他在一边拍着手笑。
    拿剪刀,剪大孩子头发这种事,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能干得出来。是虚岁五岁,还不到四周岁呢。
    待容嬷嬷把四阿哥带来,佟宝珠屏退了下人们,蹲在他面前,轻声问:“三哥的头发,是不是胤禛剪的?”接着又说,“三哥现在在皇阿玛那里,皇阿玛在查问是谁做的。如果是胤禛做的,就敢做敢当,诚恳的承认错误。有额娘在,皇阿玛不会把胤禛怎么样,顶多是像上次那样,责骂几句。听一会儿,也就过了。”
    四阿哥低垂眼皮,摇摇头。
    “头发很珍贵,不能剪。你想想,刘福每日给你梳头发是不是十分小心?生怕掉下来一根。”佟宝珠拉起他的两只手,说,“这是大事,你皇阿玛会着人查问。究竟是谁做的,一问便知。若是做了错事,还犟嘴不认错,可是会重罚。到时候,连额娘都保不住你。”
    四阿哥依旧摇头。
    “那你方才出去干什么去了?”佟宝珠又问。
    “找大哥玩儿。”四阿哥说完,又闭紧了小嘴。
    “那你知道三哥的头发被人剪了吗?”佟宝珠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四阿哥像上次那样,一个字都不再说。
    梁九功在窗外催促:“娘娘,万岁爷在等着您和四阿哥呢。”
    “稍等片刻啊!”
    佟宝珠应声后,把四阿哥抱坐在塌上,给他倒了半盏白开水,“气候干燥,胤禛多喝些水。”
    接着又叫容嬷嬷和素云进来,把她原来插戴的珠翠换成了普通的绒花簪,七公分高的花盆底,换成了两公分高的千层底鞋。又让容嬷嬷看她身上的月白底绣紫色喇叭花的旗服是否得体。
    看到容嬷嬷点头后,她才牵着四阿哥的手,走着去乾清宫。
    双方闹矛盾,判定谁是谁非的时候,一般会认为高位者仗势欺人。在这种时候,低调行事,才不会连累了四阿哥。
    因为有梁九功跟着,一路上都没说话。上了乾清宫门前的石阶,进了抱厦里,佟宝珠松开了四阿哥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轻声道:“胤禛,别怕。你皇阿玛问你什么,你如实说便是。”
    荣妃和三阿哥是一起哭着来的,进去的时候,哭诉的声音又大,外面候着的太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佟宝珠他们上台阶的时候,就已经往里面通传了。进了抱厦没停,魏珠直接引导着他们进了西暖阁。
    荣妃和三阿哥都跪伏在地上,佟宝珠赶紧也跪了:“臣妾叩见皇上,祝皇上万福圣安。
    四阿哥在她旁边跪,规规矩矩地拜礼,绷着小脸,奶声奶气道:“儿子胤禛叩见皇阿玛。“
    “胤祉说,是你剪了他的头发,是不是?”康熙背着手,走到四阿哥跟前,居高临下地冷声问。
    佟宝珠用眼稍偷偷地打量四阿哥的反应,只见四阿哥慢慢抬起了头,盯着康熙看,又是那种像是不认识他似的小眼神。
    看了一会儿后,扭头去看三阿哥。
    紧接着勾下了头。
    佟宝珠突然发现,他的侧脸和康熙的侧脸很像,笔挺的鼻子,脸部的线条清晰。从长相上就能看出,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只不过,他的脸蛋有点婴儿肥,康熙的脸颊偏瘦。
    佟宝珠悄悄打量四阿哥的时候,康熙也在直直地打量着他,而且周身刻意散发出在朝臣们面前才有的威势。
    无形的压力,令佟宝珠的头皮发紧。收回了目光,低垂着眼皮,看眼前的一片方寸之地。
    “胤禛,你是不是干的?”康熙回重了音调又问。
    殿内静悄悄的,除了自鸣钟的“嗒嗒”声,只有三阿哥极力压制的抽涕声。
    佟宝珠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初来这里,面对见识短浅的古人,她谁都没放在眼里。
    包括康熙和太皇太后。
    觉得他们不过是被历史洪流淹没的人物,他们的思想狭隘,见识也有限,他们只懂得争权夺利,天天想着勾心斗角,不懂生活,不懂感情,不懂享受。
    她想改变大家,想用自己现代人的智慧,改变他们的生活状态,让身边的人都感受到友爱,感受到温暖。尽量让每个人都能够生活得快乐。
    这也是她穿越过来一趟的意义。
    要不然呢?和她们一样昏昏噩噩的活着,然后无声无息的消失?如此毫无价值的活着,活一天与活十年相比,又有什么差距呢?
    后来,她意识到了,后宫这种几十个女人争一个男人的状态,不可能真正的和谐,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如意,都开心。只要大家都能够相安无事的生活下去,就是最好的状态。
    自己若是一意孤行,自不量力的试图去改变。非但不能给别人带去好处,还落个自身难保的下场。
    所以,康熙召幸谁,或不召幸谁,她现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偶尔在他面前提一句雨露均沾的话,他若是问她,谁很久没被召幸,她回话谁谁谁;若是不追问,她就转移话题。
    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了,改变不了大势。只能在小范围内,照顾着一些人,给他(她)们带去,这个时代允许之内的亲情友情,这也算是她存在的价值,也算没有白活这一遭。
    此时跪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佟宝珠觉得自己的力量,甚至连一个一手带大的幼童都护不住。
    面对强大的皇权,生命如蝼蚁般的脆弱,甚至黑白是非都没那么重要了。
    谁是谁非,也许根本就不用细问。皇帝就能直接下定论。皇帝是金口玉言,他说是谁的错,即使对也会是错。
    她特别后悔自己对四阿哥的教育方式。如果四阿哥像太子那样懂事,守规矩。三阿哥被剪了辫子,根本就不会怀疑到四阿哥身上。
    即使真是四阿哥干的,也会询问的其中原因。也会主观的认为他一定是有充分的理由才如此行事。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佟宝珠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也许只是一两分钟,也许是一二十分钟。
    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细小的汗珠慢慢扩展,和同伴汇集在一起,顺着眉稍滑了下来……
    “……今天都不许吃饭,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许做,闭门思过。各自想想自己都错在什么地方。”康熙终于开了口,厉声道,“明天胤祉搬到乾东三所,跟大阿哥一样上午读书,下午练骑射。一日都不许落下……”
    话还没说完,被荣妃哭嚎着打断:“皇上,三阿哥还小……”
    “闭嘴!”康熙站到她跟前,大声道,“这就是皇子长于妇人之手的结果。如果一直生活在宫外,哪里会出这种事。”
    走到胤祉跟前,又道,“你身为兄长,高了老四足足一头。就按你说的,他剪了你的头发,你当时怎么没拉着他,给他打了架?还哭?你不觉得丢脸,朕都替你臊的慌……”
    “皇上……”这人骂人的时候,丝毫不讲情面,不考虑孩子们幼小的心灵,是否能承受得了。佟宝珠瞄了一眼握紧了小拳头的四阿哥,又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三阿哥,低声道,“臣妾告退。”
    “你……“康熙走到她跟着,盯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想说,朕的话还没说话,让你告退了吗?此话在嗓子眼里荡了荡,改话道:“都给朕滚出去吧。”
    “臣妾带四阿哥告退。”
    佟宝珠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没等四阿哥站起身,抱着他大步出了西暖阁的门。幸亏穿的是平低鞋,几个大步就穿过了正殿,迈出了殿门。
    佟宝珠隐约听到一句:“你们两个等一下再走,朕的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话被四阿哥震耳欲聋的大哭声掩盖着了。
    “……额娘……额娘……”四阿哥搂着佟宝珠的脖子,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哭,仿佛方才在西暖阁里,有人举着大刀要砍死他似的。
    哭得声嘶力竭。
    “额娘知道不是你干的。”佟宝珠搂紧了他说,“别怕,额娘会给你皇阿玛解释,这不是你干的……”
    四阿哥仿佛没听到她说话,依旧张着嘴大哭。
    殿门两边立着的两队侍卫和当值太监,看看趴在皇贵妃肩头哭得小脸胀红,泪如雨下的四阿哥,又看看同伴,暗自交流一下眼神。
    这罪魁祸首怎么先走了?还没问出来个结果呢,怎么就走了?四阿哥是在哭什么啊?究竟是不是四阿哥剪了三四阿的头发?这么大的事,就这么算了?方才西暖阁里传出来的话,怎么像是只惩罚了三阿哥啊?
    脑袋里有无数个疑问,急等着解开。
    此时要是下了值,聚在一起敞快地议论一番,比喝三碗凉茶都爽快。当值前为了避免小解,都不敢喝水的。一般情况下,下值第一件事都是猛灌两三碗凉茶。
    上书房和乾清宫中间隔了一个大广场。四阿哥撕心裂肺的哭声,无所阻隔地传到上书房,大阿哥和太子听到后,无心听讲了不说。
    就连正在讲书的张英都跑了神。他看了眼屋角的水漏,朗声道:“自行温习一刻钟下课。”
    大阿哥道:“张师傅,能提前下一会儿课吗?三阿哥没回来,四阿哥又在哭,学生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张英:“不能。”为了你们好,才不能你们凑那个热闹,哭声明显是从乾清宫那里传过来的。在皇上面前,谁能置喙什么。
    永和宫和承乾宫之间,就隔了一个一米多宽的夹道。佟宝珠抱着四阿哥出了日精门,进入夹道,永和宫里的人就听到了哭声。
    宜妃正和德妃说着让四阿哥早些入学的话,鼓动德妃找皇贵妃说呢。
    “哎哟,这又是四阿哥吧?怎么哭这么狠啊?这满宫里,也就他敢敞开了哭闹。”
    宜妃笑道,“德妹妹你不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时候过去探问,等老四长大,知道你是他亲娘的时候,想起这事,就知道你其实一直在关心他。”转话又道,“不过,娘娘可能会不高兴。“
    德妃咬着嘴唇,沉默了半天后,干干地说:“皇贵妃娘娘待四阿哥好,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了?回头告诉你。”
    宜嫔说完话,就站起了身。德嫔破天荒地把她送到了大门口。宜嫔离开后,她贴着红漆大门,屏心静气听外面在说什么。
    “……万岁爷下了旨,让娘娘闭门思过,不见客。宜主子请回吧。”承乾宫的总管黄忠说。
    宜妃的消息很灵通,没等回到翊坤宫就打听出了,四阿哥哭的原因。返回永和宫里告诉德妃。
    德妃用两个拇指,摁了摁太阳穴道:“有些头晕,我去里面躺躺。就不陪你了。”
    宜妃追着她问:“你说,三阿哥的头发究竟是不是四阿哥剪的?听说也没剪掉多少,就剪掉了四指长。不是多大的事嘛,绑上辫花,不注意看不出来。荣妃在乾清宫里哭闹呢。娘娘和四阿哥都离开了,她还不依,非要皇上给三阿哥一个说法。她想要什么说法?难不成,把四阿哥的头发也剪掉一段?那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势,跟皇贵妃对抗。四阿哥是你生的,但是养在皇贵妃跟前,那就算是皇贵妃的儿子……”
    德妃的心窝,再一次被宜妃挠着血淋淋的疼。在愤愤不平的话语中,脱了鞋,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了头。
    一时间满宫的都在议论这件事。
    佟宝珠抱着四阿哥直接去了后殿,坐在屋里的红木圈椅上,才感觉到手臂累酸。
    没再哄他,只是仍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同去年那次大哭一样,最后也是哭累,睡着了。
    佟宝珠怕惊醒他,这次没像上次那样给他擦脸,直接放到了床上。看着他睡安稳后,才回前殿。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处,惊恐万分的刘福和冬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腿一软,蹲坐在了地上。
    半天后,刘福小声说:“万一娘娘或是万岁爷问起今日的事,我们都要说当时的情况没看到。要替小主子辩解,不是他剪的。” 小主子也太大胆了,怎么能剪三阿哥的辫子呢?他这做奴才的,就昧着良心,替主子辩解吧。
    这事其中内情,冬草也是知道的。她愣愣地说:“万岁爷不是判定了是四阿哥剪的吗?”
    刘福轻摇了一下头,小声道:“没有。万岁爷要是相信,是小主子所为,不会这么容易放他回来。”
    冬草又问:“万岁爷为什么会认为不是四阿哥干的?”
    刘福:“不知。”接着再次叮嘱,“记着啊,真实情况,就是娘娘也不能说。否则,就等着吃小主子的苦头吧。”
    佟宝珠起初满脑子想的是,这不是四阿哥做的。如果是四阿哥所为,四阿哥肯定会在她面前承认。
    冷静下来之后,和刘福同样的想法,认为皇上知道内情。是不想让别人认为三阿哥在撒谎,所以才认定是四阿哥所为。
    小孩子淘气剪别人辫子,抛开头发金贵这一方面来说,不是多大的事。顶多是认为四阿哥缺少管教不懂事;但如果是三阿哥说谎,情况可就严重了。
    没人敢剪他的头发,只能是他自己剪了,来栽赃给四阿哥。性质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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