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明珠虽然没有明着说要毁约,但到了儿子该成亲的年龄,迟迟不议亲,反倒是给儿子纳了两房妾室。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采取了硬拖的方式,等着对方先提出毁约。
    纳兰性德就是在这个时候与他阿玛闹僵的。虽然最终纳兰明珠让了步,仍是把卢氏娶进了门。可卢氏进门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莫要说是被婆母妯娌亲戚们看不起,就连妾室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虽然卢氏从不诉苦,但没有不透风的墙。纳兰性德对此种情况,也略有耳闻,可他一个男人对宅子里的事也不好经常插手。为此常常郁结。和康熙聊家常谈心的时候,难免.流露出一二。还曾向康熙求助过,他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帮他夫人解困。
    两人谈论了大半晚上,也没谈论出来个结果。
    纳兰性德是康熙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真心想帮他想出个办法来,但他说的几种办法,都被纳兰性德否定了。
    比如,敲打敲打纳兰明珠,让他管管家里的事。纳兰性德说,没用。他也曾找他阿玛谈过,他阿玛说,内宅的事还是要内宅解决,自己也管不了内宅的事。
    比如,给卢氏封诰命。纳兰性德说,不行。这只会让别人更笑话她。再说,她也接受不了施舍性质的封赏。
    虽然纳兰性德如是说,康熙仍是寻了个理由,封卢氏为三品淑人。正如纳兰性德所言,封为命妇之后,卢氏在纳兰家的地位,并未有任何改变。
    这还没找到解困的办法呢,人死了。
    康熙心里充满说不出的空落和怨怒。不想看到纳兰家的人,更不想看到纳兰明珠。重又坐回原地方,沉声吩咐梁九功:“让钱太医和魏太医过去。另外再去找找胡太医。”
    “哪个胡太医?”梁九功问。现在太医院只有一个小胡太医,还是专管女科。
    “辞官养老那个。”康熙又道,“去向王掞传朕的口谕,让他拟一份追封卢氏为一品夫人的圣旨。待会儿朕就回乾清宫。”
    “喳”
    梁九功应声退下。
    关于卢氏这件事,康熙原来一直持两种态度。
    一种是,他觉得纳兰明珠先前的做法也没错,自古婚姻讲求门当户对。两家人差不多的身份地位,同样在朝为官,这样以来,两家人也能够相互扶持,相互照应。
    再就是两个人的家境地位在差不多的高度,日常生活中的矛盾才少。
    另一种态度是,他觉得纳兰若容的坚持是对的。为人之道当以信为本,既是小时候订了亲,就应该信守承诺娶人家。何况纳兰若容和卢氏情投意合。
    这世间,是不缺女子,但缺少情投意合之人。如若这个情投意合的,又是枕边人,那将是一件再美不过的事了。
    这两种态度放在若容和卢氏身上,明显是不能共存。康熙曾思考过,有没有一个办法,把这种矛盾彻底解决掉。一时没想出来,就丢在一边了。
    毕竟需要他思考的事情多。需要他费心的事,随便提出来一件,与卢氏相比,都能把卢氏的事比得渺小,微不足道。
    可话又说回来,怎么能这样相比呢?
    容若是他的朋友。朋友的事,小事也是大事,更何况是朋友的大事。
    康熙长叹了口气。
    早知道有今日,他说什么都会把手边的事暂且放放,好好和容若商谈出来一条行得通的路来。唉,现在是说什么都晚了。
    感叹完了别人,康熙又十分庆幸,他的贵妃身世很好,人也能干懂事。他们之间,就不存在这些门第的问题,他也不用整日操贵妃的心。
    她一个人在后宫里,也能过得很好。
    不但自己过的很好,还能帮他照顾着太后太妃们、嫔妃们和孩子们……
    对面的人,勾头盘坐着,两只手搭在膝盖上。整个人都散发着沉重的沮丧和忧郁。像只垂头丧气的公鸡,又像是一棵霜打的茄子。
    康熙的这种状态,让佟宝珠觉得十分的陌生。
    她竭力想了想那些宽慰人的段子,缓声道:“从前有一位书生,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终于盼到可以成亲的年龄,未婚妻却与别人成亲了。
    从此书生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眼看着命不保矣,一个过路的僧人化缘到他家。给他看了一面镜子。镜子中,路边躺着一名没穿衣服的女尸。
    有人看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有人摇摇头走了;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上,走了;有个人挖了个坑把她埋了。
    镜子里的画面又一转。书生看到,和未婚妻成亲的人正是埋女尸的人。
    僧人说:女尸是你未婚妻的前世。前世你借给了她一件衣服,这一世她与你相恋,来还你上一世的恩情。你们的缘分已尽。她最终要报答的是,前世埋她的人……”
    康熙抬起头,满眼疑问地望着神色庄重的佟宝珠。
    佟宝珠抿了抿嘴唇,“皇上也知道,佛家讲因果。凡有果必有因。或许前世里卢氏欠容若大人恩情,这一世她来报恩了。与容若大人相恋,并把容若大人的诗词推到巅峰。”
    接着又道:“就像是东坡居士,他虽然做过很多事,有很多的成就,但他最大的成就是诗词,最好的一首是《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冷。每次读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反问:“如果不是他亡妻,他怎么能做出如此凄美的诗词?”
    康熙:“他最好的诗词是《赤壁怀古》。
    佟宝珠揉了一下鼻子,不慌不忙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学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臣妾认为他最好的是《江城子》”
    转话道:“兴许容若大人因为伤心欲绝,作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诗词了。几百年以后,提起纳兰明珠,别人会说,那是纳兰性德的爹。”
    怕他听不明白,又说:“或许后世很多人只知纳兰性德,而不知纳兰明珠。”
    康熙沉着脸冷哼了一声。
    “别人也会因为纳兰性德的关系,了解到他的夫人卢氏。”佟宝珠笑道,“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依旧活着。一直活在别人记忆中,那也是一种活法。而且是永垂不朽的活法。”
    康熙:“那也得容若能做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诗。”
    佟宝珠瞪着眼睛道:“对呀!所以,他为了卢氏,也要振作起来。好好写诗。这样才不辜负卢氏对他期望和付出。”
    康熙没再接话,站起身走了:“摆驾,回乾清宫。”
    纳兰性德放在前朝来说,只是六十多名御前一等侍卫中其中的一名。夫人的病故,也算不得多大的事。与后宫也没什么关系。嫔妃们日常闲话里,没人提到他和他夫人。
    佟宝珠再次有纳兰性德的消息,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康熙拿了一首诗给她,问她写的怎么样。
    佟宝珠一看,这不是纳兰性德的《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么,当年她和同学们还背过的。不过,她装着不知。而是大赞了一番如何好,并着重指出“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句出彩。并肯定地说:“此句,绝对能传诵千年。”追问康熙这首诗是哪里来的。
    康熙不悦道:“朕看着一般。”当时也没告诉她是谁写的。
    这是后话。
    这日傍晚,大丫吴格格被人带到了承乾宫。将近两年没见,她的变化很大,身形比先前丰腴,性格也比先前开朗。
    整个人看上去光彩照人。
    看来,日子过的不错。
    佟宝珠暗叹,这要是让皇上或是太皇太后看到,不得一肚子火啊!把恭亲王拖累得不思进取,她的日子倒是滋润。
    佟宝珠道:“本宫听说你的厨艺不错,你去小厨房给本宫做四样点心,让本宫尝尝你的手艺。”先磋磨她两天,让她领略世道险恶,再给她谈心。
    晚上睡到床上,佟宝珠想了很久的心事。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世界同化了。按她原来的心理想法,她肯定是站在吴格格这边。可现在不这样想了。不但不这样想了,还十分后悔自己以前的行为。
    前几年,不该暗中帮助三个丫头,以至于让她们几乎没吃到苦头。即使帮助,也应该仅限于吃饱穿暖。
    太皇太后对她们不管不问是对的。
    从吴三桂造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三个丫头不再是千金贵体。注定了将来要受制于人,没有任性的资格。让她们吃些苦头,她们就能对权势敬畏,懂进退。
    常宁再闹腾,终究是康熙的弟弟,早晚会恢复亲王爵位。他的闹腾,最终只有一种后果,那就是吴格格死于非命。
    她对康熙说替他出气,主要目的是,不想让康熙动手处理常宁宠妾的事。别看他平时性格还算温和,惹他不快的事,就不会有好结果。
    前不久,两位新入宫的小主闹矛盾。她还没调查清楚怎么回事,判决谁是谁非呢。康熙就发了话,各打三十大板,逐了出宫。
    三十大板啊!就是她暗中交待轻点打,也是去掉了半条命。估计后半辈子,只能瘫在床上了。如花似玉的姑娘哦,从上千名秀女里挑出来的。家里人还指望着她们能给家族带来荣耀。就这么狠狠地栽倒在泥潭里。
    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人,他都能这么狠心。何况是一个罪臣之女呢。惹他生气,早晚得小命不保。
    次日,佟宝珠听说恭贝勒常宁求见。她当着吴格格的面,言语淡淡道:“让他去东二街给本宫买天香楼的小笼包,要热气腾腾的。”
    吴格格终于忍不下去了,红着脸道:“娘娘您有什么不满,尽管责怪妾。何必要为难五王爷,办他的难看。”
    佟宝珠眨眨眼,又吩咐:“再要一份狮子胡同的甜粽糕。等他买回来之后,东西收下来,让人走。本宫今天心情不好,等哪天心情好了再考虑是不是见他。”
    歪头看向小脸涨红的吴格格,“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是他找上门来的,又不是本宫叫他来。他要是觉得难看,可以不做。”
    这日,佟宝珠等到晚膳后,也没等到常宁。正要让黄忠出去打听,康熙等来了。
    “朕跟恭贝勒说了,以后没朕的旨意,不许入宫。贵妃这里事多,住的人又多,让他的小妾去建福宫居住。”
    康熙说话的时候,没叫平身。佟宝珠和殿内的人都伏首跪着,听到“建福宫”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建福宫在咸福宫和中正殿之间的夹道里,是前朝的冷宫。那是名副其实的冷宫,自她入宫,就一直空着。她曾去过一次,院子里长满了野草。没人往,野草今年清了,明年还是一样的长。
    康熙看到佟宝珠没抬头反对,对她的反应比较满意。走到她旁边,轻踢了她一下,“怎么还不起来。每次非要朕说平身,你才起是吧?”亲切的语气里,又带了些怨意。
    “谢皇上。”佟宝珠站起身,低垂着眼帘,轻声问,“皇上一会儿就走,还是在这里安寝。”
    康熙看了她一会儿,抬脚往东次间里走,“朕来给你说一声,你明天让人把乾东二所收拾收拾,让老四搬过去。”
    作者有话说:
    里面的故事出自百度。
    第118章 另类
    这又是康熙大帝不开心的一天啊!
    不知道能不能哄好。
    佟宝珠慌忙跟着走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问:“皇上喝什么茶?”
    康熙盘腿坐到南边的塌上,“朕不渴,不用上茶了。让她们继续跪着吧,等朕走了再起来。等朕走后, 贵妃安排人把恭贝勒的小妾送到建福宫。送过去之后, 贵妃不用再过问了。”
    他的声音响亮, 在外间跪着的吴格格听得一清二楚。原本攥紧的拳头, 又紧了紧。
    最是无情帝王家, 皇宫里就没一个好人。
    佟宝珠是想用上茶的事, 顺便也就让人都起来了。康熙如是说,她也不敢再多言。恭立在康熙身边, 接方才的话题:“皇上怎么突然想到,让四阿哥搬出去住?”
    康熙反问:“怎么?贵妃舍不得?”
    佟宝珠赶紧道:“没舍不得。明日臣妾就去让人去收拾地方。”
    康熙“嗯”了一声后道:“老四搬走之后, 让老七移去惠妃那里。”接着又说,“惠妃照料孩子还可以。”
    “皇……”佟宝珠想说,七阿哥已经换过一个地方了。小孩子经常换地方没有安全感。被康熙打断了话,“就这么决定。”
    佟宝珠闭紧了嘴唇。
    康熙看她这种不乐意神态,瞬间没了心情。想跟她说的话,也不想说了, “朕走了。有事你着人往乾清宫传话。”
    “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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