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凤子面露鄙夷,不给那些人任何反应时间:“挖座坟,看着人躺进去,你们就激动得热血沸腾了,这样就让你们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最超脱最神秘的集体中的一员了,觉得你们有了真正的信仰而其他人都泯然于众?
    ……
    “老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生怕激怒不了那帮神经病吗,这他妈就是在找死!”监控屏幕前,江潮再次厉声道。
    刑从连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在小屋里的所有人,都用一种焦急的目光看着他。
    “老江啊……”刑从连终于开口了,他把桌上的茶杯,向旁边移了移,“你要不要喝点茶?”
    “喝你妹的茶,老子都要急死了,这要是真出点什么事!”
    “诶诶,我们在执行公务呢,你文明点啊。”刑从连笑道。
    江潮简直气极:“他妈我们干嘛不能现在冲下去,把那些人一网打尽。”他说话间,还做了个瓮中捉鳖的动作。
    听他这么说,刑从连的目光再次落在屏幕中的林辰身上。
    他耳边回响起吃早饭时,林辰对他说的话。
    具体来说是这样的,大概是因为他深夜说得那些话起了一些作用,早上7点多警队分发早餐时,林辰特地给他拿了盒酸奶,邀他共进早餐。
    他们两个蹲在二局门口的石狮旁边,看着街边的扫地工人一下又一下清扫着地面。
    “等下的行动,会有些危险……”在看了一分钟环卫工人扫地的画面后,林辰这样对他说。
    刑从连大概也猜到他要说什么,却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当然危险,你也要注意安全。”
    他说话间,很明显看见林辰呼吸一滞,显然没想到他会装傻充愣,但到底是林辰,心思远比常人透彻许多:“你凌晨说的那些话,我非常抱歉,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所以,我想试着,努力改正那个这个问题。”
    对方如此陈恳,这下,轮到刑从连语塞了:“干嘛这么客气?”
    “因为,确实有件很麻烦的事情,需要你帮忙。”林辰深深吸了口气,说,“希望你能尽量拖延警方的抓捕时间,除非真正有人受到严重的生命威胁,我都希望你能下令狙击手们不要开枪。”
    “什么意思?”
    “当那个群体的成员走进小楼后,照理说,警方会选举恰当时间实行抓捕,对吗?”
    “当然。”
    “可抓住了他们,又怎么样?”林辰反问。
    “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啊,逼他们供出幕后主使,然后我们再去抓人……你想说,那样没用,对吗。”
    林辰摇了摇头。
    虽然明明是进行严肃谈话,可刑从连简直想笑:“其实我突然发现,你也一直在给我们灌输这个观念,就是说,捉住他们之后,我们的审讯都不起任何作用,但除了审讯,其实只要等下我们出其不意把他们抓个现行,在他们来不及擦掉通讯设备、电子设备或者其他线索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不对吗?”
    “不对。”林辰很果断地说。
    “哪里不对了啊?”
    “你觉得抓住幕后主使重要吗?”
    “不重要吗?”刑从连继续反问。
    “它很重要,但比起那些孩子,那个人远没有那么重要,如果抓住他们,我们或许永远就失去了拯救他们的机会。”
    听见林辰说孩子时,他有那么一瞬间搞不清对象,但很快,他意识到,林辰所指的孩子,是那个群体的成员,那些已经失去人性,被他们视作恐怖分子的人。
    拯救恐怖分子,这确实是个新鲜的说法。
    在他人生的无数次类似经验中,从未向任何敌对方妥协,更不用说,要拯救罪犯的心灵。这是圣人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警察该做的事。
    可他没有反驳林辰,他安静地听林辰继续说下去。
    “是啊,我们是可以瓮中捉鳖了,然后呢,那些孩子们看到警察突然冲下来,他们很震惊但是会变得更加愤怒,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再次被这个世界背叛了,他们会拼尽全力反抗,有人会受伤甚至有人会被击毙,他们会真正失去对世界上一切事物的信任感,他们或许进入监狱或许进入拘留所,运气好的话,他们中有些人有些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一定也有更多的人顽固不化,那些人出来以后会变成垃圾、废物真正的社会渣滓,他们绝望、痛苦憎恶一切最后继续报复这个世界,你觉得,这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吗?”
    刑从连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当然可以反驳,他当然可以说,这世界上很有可能不存在ALL—WIN的结局,很有可能你费尽心思却得不到你想要的大团圆结局,那些人的已经坏了,就好像被肿瘤侵蚀的脏器,虽然痛苦虽然惋惜,但该要摘除就必须摘除,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莫名的,在他内心深处,他竟觉得有些难受,事实上,他真得已经很久没有难受这种感觉了。
    林辰依旧在说话,或许是蹲得腿麻了,他站起身,依靠在那尊石狮上。
    石狮的造型有些好笑,林辰的面容,却有些庄重。
    “有些犯罪,是来源于恶意,有些犯罪,却来源于懦弱,而有些犯罪,则来源于无法自控,对我来说,他们更像是罹患精神疾病的孩子,他们首先是自卑而内向的个体,因为这种特性,他们被犯罪分子挑选、被他们曾经所信任和喜爱的人骗人那个可怕的地狱。你觉得,当他们进入那个群体后,首先遭受的是什么,是爱的欢迎吗,不,他们首先遭受的是虐待,对肉体的凌虐对精神信念的摧毁。”
    “你是想说,罪犯也是受害者?”刑从连的语调有些冷。
    “你是不是觉得,无论遭受怎样的苦难他们也该坚守本心,不被犯罪分子左右?但很可惜啊,他们只是普通学生,他们抵抗不了人类的天性,人都有规避痛苦的天性,如果痛苦不可避免的时候,我们就会选择纠正认知,来适应痛苦。就好像一个男人监禁一个女人,他拼命虐待那个女人,一旦女人承受不住虐待,就会开始纠正自己的认知,将男人对自己的行为视作爱,并爱上那个男人,心理学上,将这个过程称为‘习得性无助’。”
    林辰一如既往淡淡的,可刑从连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不可遏制的凛冽意味。
    “他们会逐渐爱上那个群体,接受群体所灌输给他们的观念,一旦他们真正融入群体,便会出现去个性化的现象,个体对群体的认同淹没了他们的人性,他们开始失去自我……”
    “失去自我即失去人性,他们只接受群体的指令,因为从根本上说,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那些罪恶的念头,只是那个群体的意志,而不是他们的意志。”
    听道这里,刑从连明白了,林辰从头到尾,都在告诉他,那些孩子,终究不是真正的恐怖分子。
    在失去人性之前,他们只是一些被挑选的被害者,而在成为被害者之前,他们只是对生活充满美好幻想却又不太得志的普通学生而已,而在普通学生这个身份更前一些的身份是人。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那么,拯救其他学生的生命和拯救他们的人生,都一样重要。
    刑从连忽然对林辰的冒险有了信心,因为他发现连他自己都被说服了。
    果然啊,林辰说得没错,他真的很能说服人。
    那么或许呢,或许太天真太理想太奇怪,可或许林辰也真的可以拯救那些孩子的人生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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