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
    又往桌上瞟去一眼,阮棠内心默默泪了,犹豫片刻道,“其实不是不开心,就是想到以前的事了,有点难过。”
    岳城目光锁在她脸上,“哦?”
    阮棠还真没办法细说,总不能说六百年后这绳子还是要回到我这里。不过她也算看出来,岳城心思极深,属于软硬都不吃的类型,但若不是最紧要的事,软总比硬好使一些。于是她苦着脸说,“我都快成鬼了,还不能回忆下过去呀,现在倒好,还是饿死鬼。”
    岳城知道她是转移话题,但看她耍赖的样子既狡黠又透着两分撒娇和刁蛮,另一半的火不知不觉也全消了,舀了一勺热汤,掌心里闪过金色灵光,道:“张嘴。”
    阮棠嗷呜马上张嘴。
    岳城道,“我看你是要把桌子吞下去。”
    阮棠把嘴闭小点。
    岳城看着她,女孩半虚半实,皮肤晶莹透亮,红唇微张,从他的位置看不免有些诱惑。他目光狠狠缩了一下,面上却不露半分。
    阮棠催:“快点。”
    岳城一勺汤喂到她嘴边。阮棠赶紧舔了舔,一股鲜味从舌尖传递过来。差点没把她当场感动哭了。然后赶紧喝了一口。汤已经微凉,但味道比她想像的还好。一口意犹未尽,她问:“还有吗?”
    岳城道:“只能尝这一点。”
    阮棠愕然,“啊?”
    岳城松开她的手,“继续做饿死鬼吧。”
    阮棠要不是虚体,眼下都想和他拼命了,念头刚闪过,对上岳城深邃的眼神,她又老实下来。
    “虚体只能享受香火供奉,吃食物于身体无益。”他道。
    阮棠又缠了一会儿,岳城就是不给。阮棠心里嘀咕,六百年前和六百年后一样,他定的规矩,简直是铁律,不容修改,死缠烂打也不行。
    不过好在这日之后,每次用饭时间,她还能吃上一口,不过,仅仅一口,从无例外。
    岳城吃饭的时候也不许旁人在侧,仆役们都觉得奇怪,尤其是两个小厮,他们平日里跟进跟出都是岳城近前伺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岳城在家中不喜身边有人,连小厮都逐得远远的。
    这两小厮私下也议论过一回,其中有个叫双瑞的,原是燕王府出身,心思更活络一些。这日在岳城用饭的时候,别的人都走了,他留了几步,又蹑手蹑脚回去,在窗外偷偷朝里一瞥。看见岳城吃饭的时候微微侧着头,和身边说了句什么,好似身边坐着人似的,岳城眼神温和,双瑞跟在他身边很少见他这样的神情。
    双瑞当场就起了身鸡皮疙瘩,心头惴惴,心想莫非主人是被什么邪祟迷了眼。可像岳城这样武艺高强,往来宫门衙门的,应该是阳气极旺,不惧阴邪的。他想不通,把这事当头等大事,寻机往燕王府去了封信。过了大半月才有回信,燕王府特派人送了面巴掌大的铜镜给他,说放到岳城房中。双瑞翻看铜镜,半新不旧的,也未见哪里特殊。不过他用了心,找着一个没人的时机进入岳城房中,目光四处梭巡,他落在长榻上,心想放在床上容易察觉,倒是榻上偶尔一用,于是把铜镜塞到榻下。
    阮棠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刚躺下就觉得不对,身下铺的软褥子滚烫滚烫,好像点着火一样,她差点从榻上跳起来,但突然浑身没力,无法起身,好像顷刻间身上流失了什么,她心头警铃大作,张嘴想喊岳城,想起他还没有回来。于是一个人蜷在榻上,被不知名的东西所困。身体一阵热一阵冷。热时如六月酷暑,冷时如腊月寒冬。她翻来覆去不得安宁,渐渐的眼前都开始冒出光圈,看东西都模糊了。
    岳城正和近卫几个在一处园子里喝酒。席间有人叫了几个青楼姑娘来助兴,或是能歌善舞,或是能说会道,把个宴席搞得活色生香,热闹纷呈。岳城身边也坐着个红姑娘,杏眼桃腮,腰肢如柳,敬了两回酒,身体都偎到岳城怀里。
    有卫士正打趣说,“岳将军今日定是要把这朵娇花给折了。”
    岳城笑着饮下姑娘双手捧来的酒,手腕上忽然有热流转过,他面色骤然一变。
    “将军,莫非是酒洒了?”她说着,手持丝绢就往岳城的衣襟上抹过来,动作却带着丝勾人。
    岳城脸色铁青,推开她豁然起身,对席上众人道:“突然想起家中有急事要处理,先行一步,日后再聚。”说完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身边姑娘拉住他衣角,众人也纷纷劝,他告罪一声,几乎是奔着出来。然后打马回家,一路疾行,把随行的人全抛在身后。
    岳城冲进家门,砰的一声推开房门,朝榻上一看,阮棠半个身体垂在长榻边缘,好像是要爬下来,头发披散,一动不动,身体忽明忽暗,变得更加虚幻。
    岳城看见阮棠是脸色极为难看,几步冲过来,把她整个抱起来,原本云影绳相连,他是能直接接触到她,但此时她身体已经变虚变淡许多,他八人抱起的时候手里如同抓着云,没有一丝分量。
    岳城把人放到床上,咬破手指,飞快画了一道符印在阮棠的额头上。
    鲜血化成头发那么细的红丝,钻进阮棠的身体,一股强大的力量传递过来,她的身体凝实了许多,人也有了点知觉。阮棠身体痉挛了一下,刚才一阵又一阵的冷热交替,犹如直接作用在她的灵魂,折磨地她已经失去神志,仿佛面对的是死亡威胁。
    阮棠头疼欲裂,身体也抖的厉害,耳边听见缥缈的呼声,有人在拍她的脸。
    方才她在孤独中体会了一次近乎死亡的体验,此时感觉有人在身边,情不自禁就想依靠过去。而且这个声音耳熟,让她安心。阮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他的脸。
    眼泪刷的一下控制不住就下来了,她想嚎啕大哭,但实际上浑身脱力,所以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的时候,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搭搭的。
    岳城看着她流泪,向来冷硬的心肠仿佛被狠狠攥了一把,疼地很陌生。
    “别怕,我在。”他轻轻拍着她肩。
    阮棠刚才痛苦的时候全是硬熬着,眼下有人安抚,那委屈就再也压不住,她哭得越发厉害,泪水糊的视线都是朦胧的,她哑着声音喊,“闻玺……”
    岳城动作一顿,脸色有一瞬的扭曲,目光阴森的可怕。
    不过阮棠早就糊涂了,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声音又轻又软,“你怎么才来救我啊。”
    岳城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每一下呼吸都让胸膛里的怒火给点燃了,他抓着她的手臂扯开,“闻玺是谁?”
    阮棠手疼,哭声都变大一些。
    岳城感受到云影绳上传过来的危险,急匆匆赶回来救人,此刻满腔的焦急现在好像热油上浇了水,噼里啪啦的全变成暴怒。他想直接把人扔下。但阮棠挂在他身上,哭地尤为伤心。岳城的心煎熬万分,即使在盛怒之下,他却还是手软。把阮棠放在床上躺平,他起身大步来到长榻前,掀开软褥,一面铜镜掉落出来,砸在地上。
    这时两个小厮终于追到屋外,看门开着,又传来一声响,两人都走了进来,对上岳城如笼寒冰一张冷脸。
    第508章
    阮棠昏昏沉沉睡了有两天,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外面的惨叫哀嚎给惊醒过,不过她实在疲乏,没一会儿又陷入沉眠。期间有人好像好像在她身边坐了许久,触摸她的额头,每次这样过后,就有一股微微暖流蔓入身体。她觉得舒服,发自本能地靠近对方依偎过去,却被生硬地推开。如此反复两次,她也觉得不爽,等再一次额头有暖意传来时,她翻个身,再也不肯主动靠过去。谁想这一次,对方居然将她揽住。
    阮棠大怒,到底谁这么折腾她。
    等再次睁眼的时候,她看着床顶恍惚片刻,然后慢慢坐起来。房间熟悉又陌生,这是岳城的房,但她一向睡榻上,此刻在床上醒来还真有些陌生的感觉。刚起没一会儿,岳城就推门而入。
    他身着团云绣样的袍衫,人高而挺,打开房门时笼罩在光线里,英武不凡,等他走进来,阮棠看见他没有表情的脸色,直觉他心里肯定有不痛快。
    岳城在床边坐下,光线被他挡去一半。
    阮棠看他不说话,只好先开口,“这个时间你怎么还在家里?”
    岳城冷冷瞥她一眼。
    他本就生的冷峻而深刻,脸上没有笑模样的时候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阮棠往床里缩了缩,看他还是没表示,又说,“谢谢你救了我,我那是怎么了?是不是要魂飞魄散了?”
    记起之前受的煎熬,她心有余悸,魂飞魄散都不是形容,而是真实的感受。
    岳城道:“中了算计。”
    阮棠吃惊,“算计?谁算计,又没人看见我。”
    岳城面色虽不好,还是把小厮给燕王府去信,要来镇魂铜镜的事说了出来。
    阮棠没想到事情原委是这样的,她对府中仆役不太注意,没想到小厮从蛛丝马迹中窥出真相,还能向燕王府求助,真是出人意料。她朝岳城瞥去一眼,心想莫非是近身伺候的人暗中和燕王府联系,所以他才气恼脸色不好?
    岳城从袖子里拿出一面半古不新的小镜子。阮棠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他却随手扔到她的面前。阮棠低头看了看,镜面磨地都糊了,但在她动作的时候,镜面上映出她来。
    “咦?”阮棠这才发现铜镜的不凡,要知道她来到这里之后,除了岳城能看见,其他人或物对她都是没有丝毫反应的。有岳城在身边,她胆子也大很多,伸手去碰了一下,镜身冰凉,竟是可以碰到的。
    岳城道:“朱雀降魔镜,是四方镜之一,应该是先朝留下的老物件,锻造之时就把符箓篆入镜底,锻成之后用符纸包裹不见日光,温养四十九日之后,在日出时对东方采第一缕日光,有驱魔镇邪,消杀阴魂的作用。”
    阮棠缩手,“可我也不是阴魂啊。”
    “你要是阴魂早就消散了,不过这面镜子威力强大,对不沾阴气的魂魄一样有用。”岳城缓缓道。见阮棠又离开镜子远一些,他又道,“已经被我封住了。”
    阮棠彻底放下心来,忽然想起昏睡中听到的惨叫声,她问道:“那个小厮呢?”
    岳城脸上浮起一丝冷色,“处置了。”
    阮棠没继续问下去。
    房中一下静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阮棠看岳城脸上明明有不耐之色,却仍是坐在床沿没动。她偷眼瞄他,不明所以。
    岳城抬起眼,目光直直落到她的脸上,皱着眉,脸也沉着,刚要说什么。
    门外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年轻声音传进来,“将军,宫里传话召您马上入宫。”
    岳城起身推门离去。
    阮棠朝外望去,小厮站在门外三步远的位置,面很生,从未见过,不是岳城曾经得用的两个。那小厮微微躬着身,头都没有抬一下,老实的跟石雕一样。
    门前早就已经备好马,岳城上马直奔着宫里方向去,风声烈烈尽刮在脸上,他原该好好想想宫里此时传讯来的原因,事先也并无任何消息。但此刻他却满脑子都是刚才阮棠醒来的模样,他恼了两天,硬忍着脾气才没有直接问她闻玺是谁。
    入到宫中,过奉天门,官宦带着他一拐,朝称文楼走去。岳城面色平静,心里却不平静。刚才来的匆忙,因为阮棠分了神,他竟然犯了个大错,没有问清楚宫中是谁召见。原来并不是太孙朱允炆。
    到了称文楼,朱元璋身着常服坐着,面色有些发黑,倒不是他心情不好,而是皮肤黯淡毫无光泽,从内而外散发着灰气。岳城远远地望了一眼,就知道他已是时日所剩无多。
    朱元璋看见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来,倒比往日显得和蔼些,“你也二十有一了吧?”
    岳城听他问岁数,不知为何,心下竟有些微妙的不适感,他平静地答了一声“是”。
    朱元璋点了点头,他微微眯起眼睛,好像从没有那么认真上上下下地看了岳城一圈,面露慈祥,这一刻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老人的慈祥。
    “你对皇太孙有恩,”朱元璋笑了一声,道,“允炆时常在朕面前夸你,说你博闻强记,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人才。”
    听他夸奖,岳城却半点不敢放松,背脊绷直。
    “二十多了家中后院怎能没人,听说你身边连姬妾都没有?男子成家立业,缺一不可,你这样凭白让人在背后说闲话。喏,这里有两张画像,拿去看看吧。”
    朱元璋身后宦官立刻取了两卷画来,展开放在岳城面前。
    岳城已经知道朱元璋意图,朝面前画像看去,不是去看上面女子的美丑,而是扫了一下画像上的小字。两个姑娘,一个姓黄,一个姓方,只看这两个姓,岳城已经猜到两人的出身。他在心中冷笑,这是不放心他,要将他的后院也绑上皇太孙的阵营。
    朱元璋此人出身草莽,说话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朕瞧过了,两个都是美人,品行端方贤淑,与你正相配,随便选哪个都成。”
    岳城脑子里突兀地闪现出阮棠的脸。
    作者有话说:给男主增添追妻障碍这件事上,作者君是认真的。 明天双更
    第509章
    藏区西部,阿嘎县。
    一户藏民家的院子里坐着几人,其中穿着僧衣头顶冒了层很浅的黑发的喇嘛说了一大段话刚停下。站他身侧的皮肤黝黑的青年很快做了翻译,最后道:“他们进无人区已经有九天了,随身带的水和食物差不多有一个礼拜的量,省着点吃大概能挨十天,要是再不出来就危险了。”
    这两人正是药师喇嘛和导游翻译次仁,闻玺和阮棠进入无人区后,他们出于担心没有离开,而是在阿嘎县暂时住了下来。没想到昨天遇到了刚来的久城一行人。来阿嘎县的游客一年也没几个,药师喇嘛和次仁兄弟主动来找严昱泽,一问之下果然是认识闻玺阮棠的,双方很快结交,这两天出力最多的就是次仁,作为翻译说的话,他差点把嗓子说哑了。
    陆一苇原本就是一张有气无力的脸色,进入藏区后收到高原反应影响,脸色反倒好了一些,他听完药师喇嘛说的情况,脸色有些严肃,“食物和水还是其次。”
    次仁有点懵,心想这还是其次?
    药师喇嘛听了他的翻译,想到闻玺的能力,倒不觉得意外,无人区对一般人来说是绝境,但对闻玺来说,可能就是更艰苦点的野外。
    “他们的目的是昆仑山脉,我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但是那里是传说之地,比无人区更险。”药师喇嘛说。
    张诚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之前约定的时间是十天,如果明天还没有消息,那就说明出了问题。”
    闻玺在出发前在群里发过消息,久城的人都知道联系时间点。
    “可是山里是没有信号的,他想发也发不出来。”次仁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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