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是郁闷地捏住熟睡中的罗让的脸颊, 说:“还不起床?”
    罗让眼皮一抖,没睁眼。
    余希声晃晃他:“罗、小、二,我现在这样, 怎么下楼做早饭?你要让郭留连饿肚子啊?”
    对罗让这个经常卖弟弟的家伙来说,用郭留连来威胁他,似乎并不管用。他只是咕哝几句,就继续“zzZ”了。
    余希声才想问他在说什么,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看了看来电显示,余希声微微蹙眉,接起电话,道:“罗琪?”
    对面一愣:“余老师?我、我……”突然结巴起来,想问又不敢问地说,“……我没、没打扰你们吧。”
    余希声道:“没有,我们都起床了。”
    床上,罗让打两声呼噜,实力证明,他还没起。
    罗琪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又……”
    “又什么?”
    罗琪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他都不好意思告诉余老师,有一次打电话过来,是郭留连接的,郭留连告诉他,哥哥和余老师在床上“忙”。
    余希声见他怯怯的,就不再为难他,轻轻巧巧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打电话来有事吗?”
    “哦对。”罗琪赶紧将这通电话的重要目的告知余希声,说他家老头子马上要来他的剧组探班,可能路过太平县,就顺便来看看。他提前打个招呼,以免老头子突然到访,显得唐突。
    余希声听完,看一眼装着装着真睡过去的罗让,走出房间,顺手带上门,边下楼边问:“你爸爸认识我们吗?”
    罗琪道:“我正纳闷呢。按理说,也就上次罗让住院,我跟他提了一嘴。不知怎么的,我爸就把罗让这名字挂嘴上了。这次有空,非说要过来拜访。兴许这就是缘分吧,嘿嘿。”
    余希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等罗琪挂了电话,陷入了沉思。罗琪父亲的态度,能不能意味着某种他期待已久的可能呢?他深知无父母的苦楚,因而一直希望罗让能找到家人。他和郭留连再体贴,总不能替代父母的作用。罗让对自己的过去轻描淡写,仿佛那些苦难不过是人生的调味剂。可余希声光是想象,都能知道幼小的他在陌生城市讨生活会有多少心酸与无助。
    余希声本想等罗让起床,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但后来一忙,就暂时搁下了。等他再想起来,却又犹豫不决了。他想,罗让知道后会不会徒劳地添一份心事,最后却又收获一份失望呢?
    踟蹰间,又过了月余,罗让只当他在纠结“上下”的问题,每天研究菜谱之余,又多看一本书,就“人类大和谐”这个伟大的题目,进行了很好的学习,每个周五,都要找余希声验收一番学习成果。一段时间后,罗让渐渐找到窍门,总算能顺利一些了,于是更缠着余希声,要把先前“欠下的”都补上。
    这天晚上,罗让正打算一鼓作气,攻下堡垒,突然有人来敲门。罗让本打算不管他,余希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赶紧推开他,催他穿衣服、下楼开门。罗让没办法,趿着拖鞋,不情不愿走到门口,隔着门板问:“谁啊?!”
    敲门人听声音已不年轻,但仍中气十足:“你好啊!我是罗琪的父亲,罗传正。你是罗让吗?”
    “我是啊。”罗让一头雾水地打开门,果然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个小伙子,看起来像是保镖一类的人物。
    罗让想说罗琪他爸貌似级别不小,他是不是意思意思弯个腰什么的……但自称罗传正的男人,见到他后意外的热情,上来就握住他手,把自己和家里情况都介绍了一遍。
    罗让有点吃不住,看向罗传正身后那小伙,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小伙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仿佛在说我们首长一般不这样。
    罗让把罗传正请进店里,关上门,耐着性子问:“您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罗传正笑呵呵道:“就看看你。”然后就真的不错眼地盯着罗让看,好像要把他每一颗痣的位置、每一根头发丝的形状都记下来似的。
    罗让:“……”有点惊悚。
    罗传正也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一些,但他有些问题亟待确认,实在顾不上说那些客套话。他把罗让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拉住罗让的手,问他是哪里人,今年多少岁,父母还在不在。
    罗让隐约察觉到罗传正的意图,态度端正了起来,老老实实说:“我五岁的时候,就被人拐了,我不知道父母还在不在。”
    “对对对,五岁,是五岁。”罗传正坐不住了,身体前倾,抓着罗让的肩膀,目光热切地看着他,“你还记得你的名字,这是你的父亲给你取的,你记得,对不对?”他手上十分用力,五指几乎嵌进罗让的肩膀里,“对上了,都对上了。我就说,怎么可能有这么像的人,怎么可能有?”
    罗让仍有些糊涂。他仿佛明白了罗传正的意思,但又仿佛不明白。他如做梦似的,呆呆道:“你在说什么?我……我是……可……”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脑中一团乱,最后只有茫然地说,“我记得,我没有弟弟啊。”
    罗传正的泪顿时就落了下来。他抱住罗让,拍了怕他的后背,心酸道:“我的孩子……你的确没有弟弟啊!”他感受到罗让的僵硬,不舍地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罗让的脸颊,痛苦地说,“罗琪……罗琪是我带你出去玩的时候,救下的孩子。我救了他,救了很多孩子,可是我忘了你。你一个人在游乐园,你能怎么办呢?我把整个京城翻了一遍,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你。公安局的同志把罗琪领到我们面前,他跟你那么像,简直是孪生兄弟。你妈妈跟我,都不知道拿罗琪怎么办才好,最后你妈妈说,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他把你从我们身边带走,还给我们一个一模一样的罗琪,我们就把他当亲生孩子,养着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个曾经勇斗人口贩子,以身中数十刀为代价救下一车小孩的中年军人,在罗让面前泣不成声。他哽咽地说:“我恳求你原谅我,恳求你,让我为曾经的不负责任赎罪。”
    罗让仍是呆呆的。他想,他在做梦吗?一定是吧。他说:“还、还是再确认一下吧,做个DNA鉴定,或者别的什么……我、我不知道,我有点乱,你先坐会儿,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罗传正忙抹了把泪,道:“好好好,你慢慢想,不要着急,我就在这里等你想好。”
    一旁,他的警卫员目瞪口呆地看完了全程,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首长前几天,一直在看《交换人生》这档节目。
    这还真是……交换人生啊。
    第57章
    罗传正认定罗让是自己走失的孩子, 但罗让却没有一点真实感。老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凭什么和罗传正这样的人有血缘关系呢?
    一向拽上天的罗让, 在这件事面前,没有一点自信。余希声就鼓励他, 夸他,说他勇敢、善良、英俊、高大, 跟罗传正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罗让这样厚脸皮的人, 都让他说得不好意思了。然后他跟罗传正去作亲子鉴定的时候, 心态就好了很多。
    是也好,不是也好,反正他有余老师呢。他跟余老师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再认回父母,也就是锦上添花,实在不足为奇的。
    但他这么想,别人却未必这么看。他罗让呢, 本来就是个街上混混的小流氓,后来走了大运,被大流氓看上, 当干儿子养,但日后的前程呢,也顶多就是个大流氓了。可现在不一样啊,横空冒出一个京里大官, 说是他爹。小流氓摇身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太子爷。你说这凭什么呀?
    罗让是某官员私生子的流言,在左邻右舍间悄悄流传起来。吴大成就很气,跟罗让说了,可后者一反常态,听完只是默默无言。他觉得奇怪,又去找余老师,可余老师心不在焉,只是跟他说些“谣言止于智者”的大道理,并不表现出多少愤怒。吴大成就想不通,觉得这两人有点傻,这都有靠山了,还忍个屁,直接把造谣生事的人逮起来,揍一顿,看谁敢反抗。
    吴大成愤愤不平的时候,罗让正想着心事,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于是嘲笑道:“那天是谁,刚走进店里,看见罗……罗琪他爸,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撒腿就跑啊?”
    吴大成老脸一红。他以前在罗传正手下当过兵,走得不光彩,乍一看见昔日的“首长”,能不吓尿吗?
    “我去瞅瞅还有米没。”他就跟没听见罗让的话似的,嘟嘟哝哝地说着些零碎的事,一副很忙的样子,脚底抹油——溜了。
    罗让哈哈大笑。
    余希声从楼上下来,左手拎着装衣物的包,右手牵着郭留连。又到周日,他该回桥头村了。这本来是每个礼拜的惯例,但郭留连却能感觉到,今天,两个大人都有心事。
    罗让收了笑,站起来,上前接过余希声手里的包,掂了掂,问:“东西拿齐了?”
    余希声“嗯”了一声,握着郭留连的手紧了一紧。郭留连抬头,看了看他,有点迷惑,但隐约又能明白一点。他觉得余老师跟他一样,并不想在此时离开小饭馆。罗让哥的爸爸从京城找过来了,他们都应当为罗让哥高兴的,可……罗让哥会因此离开太平县吗?他的爸爸、妈妈都在京城,他不可能不想去吧。
    郭留连想得怕极了,不由自主地往余希声身上靠了靠。他想从余老师那里借来一点胆量,把脑海中那些骇人的场景都赶出去。然后他看了看沉默的余老师,又想,他们两个,也是罗让哥的亲人了吧。那么二对二,也许他们不会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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