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席话说得格外缓慢,甚至听着有些艰难,话毕,陈老爷子还莫名嗟叹了声。
    厅中一时有些沉默。
    关瑶挟着半粒糯米丸,微微偏头看了裴和渊一眼。
    好似夫君之前提过,他五岁前就在江州?
    陈老爷子强打起精神,举起酒杯道:“听说我那双孙女早些时候冒犯几位,老朽甚是无颜,便以此杯向几位道歉。我那对孙女被惯坏了才会那般失礼,还请几位莫要与她们计较。”
    三人当然不会计较,纷纷举杯陪饮一回。
    也不知是被酒给冲的,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满饮这杯后,陈老爷子开始接连吁声叹气,满腹惆怅昭然若揭。
    临时寄宿的客,本不便探听主家私已。可陈老爷子那忧相委实过于明显,梁成潜便斟酌着问了声:“陈老兄可是有何难处?”
    “哎,也是个冤孽啊……”大概委实苦闷,陈老爷子还真就抹着下淌的老泪,把家里的糟心事给说了。
    原来陈老爷子虽子嗣不兴,但本也有个独长子的。只两年前,那独子在田梗上被发狂的老黄牛给顶穿了肠,当场死于非命。
    不久后,难以忍受丧夫之痛的儿媳也寻了短见,单留一对双胞女儿在世。
    老的老弱的弱,家中无有壮年男丁,这样的人家最最逃不过的,便是个“吃绝户”了。
    而于这点,陈氏族里其它人倒不敢打主意,盖因陈老爷身边有个势在必得的接任人,便是他那曾当过兵的外甥。
    许是因着上过战场的缘故,他那外甥面相极为恶悍,一身煞气连狗都不敢靠近。
    这般可怕的人物,即便在陈家作威作福,对陈老爷子推推搡搡毫不尊重,谁也不敢开口撵他。
    要想不使家财尽数落在那外甥手中,陈家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
    招婿,便是那条能走的路。
    而以防出现两个孙婿争来夺去瓜分陈家的情形,陈家决定只选一男入赘,同时娶姐妹两个为妻。
    小孙女陈璃倒好说,相看过的只要瞧着是个良善之人,她都会点头。
    可陈嫦眼光极高,是个挑剔的。普通的秀才举子她都瞧不上,非要寻个皮相与才情都出挑的,她方肯嫁。
    而眼下那外甥之所以不在,盖因他先头找陈老爷要了笔银钱,跑去了外地寻旧友找乐子,已有数月未归。
    可这也意味着,他随时可能出现。
    在此之前,陈家自然想抓紧时机,快些个给姐妹俩定好夫婿,以免被那恶外甥给夺走家财。
    听完这些,关瑶与湘眉对了下眼。
    怪不得陈家姐妹那样,原来不止瞧中裴和渊,还想让他当上门女婿。
    还好在此之前她先下手,把这人占作自己夫婿了。
    说起来这陈老爷也是个少见的直恳性子,还惋惜地看了裴和渊一眼:“也不怕几位笑话,这位裴公子的品貌气度,真真是那些个与她们相看过的郎君比不上的,可惜公子已有妻室,倒与我那双孙女无缘了。”
    溢美之词倒没什么,可后头那句却让人怎么听怎么不适。
    饶是吴启,也皱曲了一双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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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了饭厅往客院回时,见梁成潜与裴和渊似在低声议着什么事,关瑶自觉离远了些。
    走了大半程,湘眉终是没能忍住气:“那陈老爷实在脸大,不过有几个小钱罢了,真觉得谁都瞧得上他们家?”
    “人多爱与人作比,他们在这乡里当个富户,确实比不少人强了。”关瑶含混回了句,似有些口齿不清。
    湘眉冷哼了句:“也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若知晓咱们郎君身份,怕是哭喊着要把他两个孙女送给郎君当妾。”
    雨后,初夏的夜风骀荡在空中,无端熏人。
    许是那酒后劲有些大,关瑶这会儿目色有些迷濛。晕晕乎乎间,脑中想起听好友秦伽容训夫时说过一句话:“敢娶小老婆,看老娘不阉了他当胡瓜!”
    “咳。”梁成潜的声音远远自后头传来:“小七郎君可还好?莫不是醉了吧?”
    “没,没事。许是那厅里头酒气太冲,一时有些犯晕。”关瑶撇了眼坠在后头的裴和渊,目测了下距离,又见他神色如常,心道方才那话应该没有被听见。
    在关瑶的照料下,灰鹦鹉一日比一日精神。可今儿梁成潜身上的酒气比关瑶的重多了,白日里还愿意亲近亲近旧主子的灰鹦鹉,这会儿在笼子里跳来跳去,一遍遍地骂他“臭老头子。”
    梁成潜提着那笼子走近来,颇为头疼:“看来只能再麻烦小七郎君一晚了。”
    “梁伯客气,不麻烦。”关瑶双手捧过鸟笼,抱到怀里后才要去勾提手,那灰鹦鹉在里头蹦跶两下,突然扑腾着双翅,张嘴唤了声:“——夫君——夫君!”
    情意绵绵的一个称呼,愣是被那大烟嗓唤出想让人立马失聪的欲望。
    裴和渊投来目光时,关瑶那点酒劲,一下子便醒了。
    第13章 已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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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一时静寂,只闻夜风琅琅。
    片刻沉默,还是梁成潜笑说了句:“想来是跟老夫那亡妻学的,她还在时,也总爱逗这老家伙。”
    “哈哈,那,那怪不得。”关瑶干笑两声,稳住自己发颤的声线。
    梁成潜望了望月色,用疲惫的声音说了句:“老夫年纪大了,委实不胜酒力,便先回房去歇了。”
    独留关瑶与裴和渊。
    尽管心里发虚,关瑶还是不躲不闪,尽量直视裴和渊:“裴兄也喝了几杯,这么晚了,还不回房歇息么?”
    裴和渊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眉毛,却未答她这话,反看了眼那提笼:“小七郎照顾鹦鹉倒细心,这么快便将它救翻生了。”
    关瑶拿不准他说这话的原因,只好接着话头道:“也是这鸟儿底子好,扛住了。”
    许是跟着在饭厅吸了些酒气味儿有些冲头,灰鹦鹉与裴和渊对视片刻,忽把鸟嘴一张:“滚犊子,你丫抽风啊?”
    “这、这真不是我教的!”关瑶一时堂皇,下意识解释道。
    “裴公子!”夜风送来女儿家的娇声呼唤。
    打眼一瞧,是陈嫦。
    都是要入寝的时辰了,她还打扮得花枝招展。
    满脑袋的金钗步摇,喷香的头油味被夜风一扬,比关瑶方才喝的那口汤还要冲鼻。
    陈嫦小跑着,到近便朝裴和渊福了个身,指着丫鬟手中的藤盒道:“这是我亲自熬的醒酒汤,里头放了糖渍的青梅,应该不会酸口,我特意给裴公子送来。”
    “仙姑——仙姑——”今夜格外兴奋的灰鹦鹉又开始聒噪了。
    陈嫦被这声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鹦鹉在喊后,嫌恶地看了眼:“什么野畜生,神神叨叨的。”
    说完,许是察觉自己表现得有些粗鄙,又假意扬起笑夸道:“鸟儿训得真聪明,可是这位公子的爱宠?”
    “是梁伯的。”关瑶张目觑了眼那藤盒:“这醒酒汤只有裴兄的么?我与梁伯也饮了些酒,不知可否向陈大姑娘讨两碗来吃?”
    陈嫦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笑:“不用讨,本来就给你们都备了的。”
    湘眉自然是个灵的,不待关瑶示意便强行去接那藤盒:“小的替几位谢过陈大姑娘了。熬这醒酒汤已是受累,怎能再劳陈大姑娘多走几步?”
    “哎你!”送汤的机会被人截走,可碍于仪容,气塞喉头的陈嫦只能干瞪湘眉一眼。
    她不走,关瑶也不动,大剌剌地杵在原地,还要问她一声:“陈大姑娘还有事?”
    当然有事了。
    陈嫦扭扭捏捏,欲语还羞地望向裴和渊:“我看裴公子喜欢赏景,想着你要是不急着赶路可以多留几天,我们老宅旁边还有片花林,我可以带裴公子去观赏观赏的!”
    “……”
    立在一侧的吴启嘴角微抽。
    往前在他看来,他们少夫人已是女流中厚颜至极之辈,可这一回,他觉得自家少夫人被这位陈大姑娘衬得分外委婉。
    最起码少夫人勾捞郎君时,郎君还未行婚娶。
    吴启刚有这念头,便见他家少夫人故意伸了手指入鸟笼子的栏隙,猛地怼了那灰鹦鹉一下,惊得老鸟在笼子里飞跳,又蹦出句“——滚犊子!”
    陈嫦怒目。
    关瑶打下布盖,“好心”解释道:“陈大姑娘莫要在意,它不是在骂你。”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更令陈嫦气得两肺直炸。
    衣袍窣动,是裴和渊拱手向陈嫦施个礼:“姑娘好意心领,裴某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
    裴和渊转身,关瑶紧随其后:“辛苦陈大姑娘送来这汤,陈大姑娘早点安歇,要是熬青了眼圈子,姿容可是要受损的。”
    望着几人离开的身影,陈嫦身旁的丫鬟小声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吧。”
    那位裴公子,就差把不耐写明在脸上了。
    陈嫦朱唇抖颤,心里又酸又怨地剜了丫鬟一眼,脸上尽是狠沉沉的愠色。
    好不容易碰着个喜欢的,岂能轻易放手!
    忿忿转身间,有清风播来,带着露水的阴凉。
    陈嫦扯着手中帕子,心念陡然活泛起来:“走,去找祖父,祖父肯定会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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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正,四野阗静,偶尔闻得山雀啼两嗓子。
    汤泉涓涓,湿雾结在水上,冠盖一般。
    放下皂儿巾帕等一应浴具,湘眉上前帮关瑶束起散发:“奴婢伺候您。”
    关瑶旋着手指,在脑后打了个松松的发髻:“我自己来就成,你去外头守着吧,我半个时辰就好。”
    湘眉退下后,关瑶专心解着衣襟。
    里衣剥落,只剩胸前一圈缠布。
    盈盈一掬的腰身,新雪般的后背,胛骨如蝶翼,稍稍一动便振翅欲飞。
    玉手向上,勾开腋下系带。一掌宽的布巾褪离身子,胸前明月脱了束缚,兔儿般弹将出来。
    迈开玉箸般笔直的双腿,关瑶婀娜步近池边。颈下肌肤被岸边的泉雾熏着,宛如攀了红釉的白瓷。
    一身葳蕤柳骨,任谁看来,都有种穿透心髓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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