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漓觉得侧颈有些凉,她走到石盆旁边,借着水中倒映看了看,就发现自己的右颈毛发脱落了一大块。
    参差不齐的横截面,就像被什么东西胡乱割断的一样。
    白漓:……
    白漓虽然不说,但她很宝贵这一身与她爹娘相同的蓬松毛发。
    她忘记了,她的头发都是毛发变化而来,剪了头发,毛发必然会有影响。
    沮丧的甩了甩白色的大脑袋,白漓的耳朵尖都耸拉了下来。
    石盆平静的水面忽的泛起波浪,呆呆的大红鱼从下面探出了头,圆圆的鱼嘴一张一合,刚好含住了白漓粉嫩的鼻头。
    大红鱼嘴巴张张合合,轻柔的动作就像是在安慰白漓,软软的鱼鳍轻拍着白漓嘴边的软肉。
    白漓没有动,伸出长满软刺的舌头,舔了舔大红鱼光溜溜的白肚皮。
    就见大红鱼白白的肚皮像波浪一样动了起来,似乎在回应白漓粗糙的大舌头。
    时间不长,大红鱼就开始缺氧了。
    他翻着白眼,嘴巴快速嗡动,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就会原地升天……
    白漓只得将他再推回石盆中。
    到了晚上,白漓趴在地上吃生肉。
    吃到一半,熟悉的热流又涌了上来,白漓咽下嘴里的肉块,下一秒就变成了人形。
    白漓变化前一直用爪子按着生肉,因此手上沾满了血迹。
    她用手腕外侧胡乱蹭了蹭嘴,嘴边也蹭的鲜血淋漓,银白色的头发上也沾上了少许。
    美丽的少女全然不顾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吓人,她扯过一旁白狸娘为她准备的衣服,只不过稍稍一用力,衣服又从中间被撕裂出了一条大口子。
    白漓呲了呲牙,她又要把破布拼一块了,真的太麻烦了。
    胡乱的套上破布,系不上的地方就松松的打一个活结。
    她不习惯双脚站立行走。
    她的姿态非常别扭,弯腰蹲在地上慢慢的前进。布料拖地,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她皱着眉头,非常困难的磨蹭到的石盆前。
    红鱼在石盆里来回游动,感受到上方的气息,他瞪着木鱼眼向上望去。
    白漓习惯性的舔了舔嘴角,右手五指缩了缩,慢慢的将脏兮兮的右手伸进了石盆之中。
    红鱼迎上去亲吻她的手指,白漓惊奇于这种触感,轻柔的鱼嘴温柔的划过她的手指,就像花瓣落在头顶一样。
    她想摸一摸那闪着红光的鱼鳞,然而她还控制不好下手的轻重,稍微一用力,一片鱼鳞就被抠了下来……
    白漓顿了一下,从石盆中捡起那片薄薄的鱼鳞。
    大红鱼的鱼鳞不是红色的,而是透明的白色。白漓举起鳞片,薄薄的鳞片仿佛经不起她用力一捏。
    白漓将鳞片拿近,用鼻子嗅了嗅,一股鱼腥味。
    她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有点咸。
    不知是鳞片咸,还是她手上的血水咸。
    白漓不会抚摸,不会用手指轻轻的点,她只会破坏性的抓,挠,扯。
    但这样是不行的,大红鱼经不住她这么凶猛的亲近方式。
    白漓皱着眉头,再一次轻轻的将手伸进石盆之中。
    不一会,又有一片鳞片从大红鱼的身上掉了下来……
    白漓没有放弃,她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她也想像鱼嘴碰触她一般,轻柔的抚摸这条救过她的疯鱼。
    霸道的白漓,在这只红鱼的身上学会了如何温柔的去抚摸一只生灵。
    在她不懈的努力下,大红鱼掉了一池子的鳞片之后,白漓终于学会了不伤害红鱼的亲近方式。
    她将大红鱼脱落的鱼鳞都攒了起来。
    红鱼的鳞片晒干之后非常坚硬。
    白漓学着白狸娘用石子做项链的模样,先将鳞片扣个洞,再用线将鳞片歪歪扭扭的串了起来,做成了一条莹光闪闪的鱼鳞项链。
    这条鱼鳞项链有和尚的佛珠那么长,白漓将它小心的挂在脖子上,轻轻的拍了拍。
    鳞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石盆中的红鱼欢快的吐着泡泡,红色的大尾巴灵动的掀起一层层的水花。
    水花朵朵漾开,化成了一颗颗大小不一的心形水泡。
    白漓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红鱼,嘴巴缓缓撅起,口齿不清的吐出了一个字:“……鱼。”
    初次说出人话的白漓非常惊奇,她掐了掐自己的嘴巴,手指伸进嘴里摸了摸牙齿。
    牙齿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锋利,嘴唇微微张开的时候会呲出两颗长长的犬齿。
    白漓反复的摸,口水都流了出来。
    她擦了把口水,眼睛闪闪发光的盯着大红鱼,又一次叫道:“鱼!”
    大红鱼像是回应她一般,“嘭”的从石盆中跳了出来,在空中翻了一个后空翻,鱼尾擦着她的掌心滑过,“噗通”跳回了石盆。
    从此,白漓的生活中又多了一个事情,对鱼说话。
    白漓的吐字并不清晰,有的时候说不明白了,就会烦躁的低吼。
    可大红鱼不在乎。
    反正无论白漓是吼叫还是说人话,他都听不懂。
    但物种之间的不相通并没有妨碍到他们的交流。
    白漓叽里咕噜的说着人都听不懂的人话,大红鱼在石盆里摇头摆尾的来回游动,一狸一鱼之间达到了一种堪称大自然奇迹般的和谐。
    随着时间的流逝,说话支支吾吾吐字不清的白漓,口舌逐渐变得清晰。
    她已经能用一句完整的语言,来说出她的想法。
    白漓会对树林里的野鸡说:“站住!再跑我就把土豆塞你肚子里烤了!”
    会对四下逃窜的兔子说:“你是自己出来,还是等我把你一家老小都掏出来?”
    会对缥缈山上的野兽们说:“我衣服扯破了……让我看看你们几个哪个毛长,适合做外衣。”
    ……
    还会对石盆里的红鱼说:“疯鱼,那是你自己的鳞片,吃不得!……你分不清自己的粪便和虫子吗?”
    红鱼的岁数大了,比从前更笨了。
    时常分不清白漓给她捉的小黑虫和自己的粪便,嘴巴一张一闭,就“自产自销”了。
    白漓这只野性难驯的巨型野兽,只有面对大红鱼的时候才能耐着点性子。
    二日给它换一遍水,过几天就把石盆端出去让他晒晒太阳。
    大红鱼数年如一日,见到白漓的影子,就像上了发条一般自动翻跳。
    白漓只要一把手伸进水中,他就会凑过去帮她清理手指。
    大红鱼是在一个夏日的清晨走的。
    白漓像有心灵感应一般,猛地从床上翻滚而下,她睡觉的时候都会恢复野兽的模样。
    白色巨兽两步就奔到了石盆旁。
    石盆用的年头久了,外面生了一层厚厚的绿苔,带着一股潮气。
    红鱼木木的望着白漓,圆圆的嘴巴缓缓的张开,再慢慢的闭合,它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可是白漓不懂。
    白色巨兽低垂着冰蓝色的眼眸,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声。
    整座缥缈山都仿佛笼罩在了一层浓浓的白雾之中,遍眼所及皆是一片朦胧。
    大红鱼用最后一口气吐出了一个大大的泡泡,它在说:你,能吃了我吗?
    白漓望着那个泡泡“啪”的一声碎裂,大红鱼的目光也失去了神采。
    语言不通,导致的结局就是,白漓不懂大红鱼的心愿,不但没吃他,还把他埋了……
    大红鱼活了整整五个春秋,在他们族群之中算得上是“喜丧”。
    白漓又一次失去了她的朋友。
    但与青草不同,或许是因为红鱼陪伴她的时间够久,红鱼的逝去,让白漓闷闷不乐了许多天。
    她跑去河边抓了几只一模一样的鱼回来,一股脑的放进了石盆里。
    很快她就发现,即使这些鱼长得像“他”,也并不是他。
    他们不会见到她就跳出石盆,也不会轻咬她的指尖,更不会她给什么就吃什么,根本没有红鱼那么好养活。
    白漓很生气,她知道,她想要的东西,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生气的白漓需要做些什么来发泄。
    她把自己抓来的鱼全都捞了起来,狼吞虎咽的吃了个干净。
    连根骨头都没剩。
    ……
    树林深处,一缕金光从大红鱼埋身的土壤中飘了出来。
    它在森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就像水中无根的浮萍。
    混沌的神魂中飘过一缕缕白色的残影,毛茸茸的耳朵,银色的长发,呲出来的獠牙,冰凉的指尖……
    金光飘啊飘,他要去哪?
    对了,他要去找她,他想让她吃了他。
    ……她为什么不肯吃了他?是因为他不够可口?
    金光在树丛间慢悠悠的漂浮,略过树梢,略过野花,略过正在进食的肥硕野猪,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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