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驭听得她走远了,这才折返回来往大街路口走去,到了街口他把点心和几枚铜钱,一起递给一个小乞丐头儿。
    脏兮兮的几个小乞丐看着贺驭清俊脱俗的容颜,和纤尘不染的衣衫,都不敢伸手碰他,生怕亵渎了他。
    贺驭温声道:“拿着吧,好吃就吃,不好吃就丢了。”
    十来岁的小乞丐把点心和钱接过去,摁着另外几个小乞丐给贺驭磕头。
    贺驭已经转身离去。
    几个小乞丐立刻急不可耐地要吃点心,大乞丐分他们一人一块,一个小乞丐迫不及待地把点心塞进嘴里。
    “啊--我天,这么难吃的点心,白糟蹋这绿豆了!”
    聂青禾带回去的贴牌洛娘子绿豆糕,把聂红花和聂小力吃得最开心,纷纷说这位洛娘子真厉害,可以开点心铺子了。
    聂母忙着找人勾发网,而堂姐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找管事婆子问,白天活儿太多,管事婆子一直没功夫闲聊,她就没好意思去问涨工钱的事儿,怕人家嫌烦。聂母也没催她,只让她得空问问清楚,能涨工钱也好,不涨就回来勾发网赚更多。
    翌日聂青禾去铺子,因为前一天没有预定梳头的,所以上午也不忙。
    天热以后梳全妆的客人少了,但是清洁用品销量稳步增长。
    尤其自从那群妇人来考察过她以后,常见其貌不扬的妇人过来买大罐清洁用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只是她们考察过她以后,并没有一个贵妇人或者贵女派人预约请她梳头。
    这给聂青禾一个信号,那些贵客还没打算让她进入视线范围,也就是说她现在还没有经营高档顾客群的机会。
    这点她并不着急,她知道金台城的一些规矩,一个铺子要想让贵客光临,不但要有般配的商品,还得有般配的装潢,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般配的身份。
    她虽然被知府夫人夸过手艺,可说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打工女,还没有温娘子那样的社会地位,贵客们不想公开交往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温娘子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入贵客圈的。
    聂青禾有信心随着自己生意做大,她们会向她敞开大门的。现在她们会打发家里的婆子过来买清洁用品,这就是一个信号--她们是满意她的,只是碍于其他的什么原因,还不能让她进入那个圈子而已。
    没关系,她等得起。
    她翻着自己手工装订的本子看看日程表,今天没有预约梳头的,但是应该有人来修眉,另外杜姑娘昨天梳头,今儿应该来还首饰,顺便学梳头加化淡妆。
    上午有人来梳头,问问价格嫌贵,然后走了,还有人来问发网,又嫌贵也走了。
    聂青禾并不在意,毕竟本身就不便宜,嫌贵是正常的。
    珍珠却有些愤愤不满,“我看她们就是成心的,怕是南边那家使坏呢。”
    聂青禾劝她,“就算是故意的,那也没什么,不遭人妒是庸才,他嫉妒咱们才说明咱们的价值。咱们梳头手艺如何,价格如何,发网什么样,老顾客都知道呢,这些人说两句风凉话并没有多少影响。”
    不舍的花钱的,再便宜也不会过来梳头打扮,只买便宜货的也不那么注重质量和服务,这些都不是她的目标客户。
    真正有这个需要的,她自然会到街面上来打听,跟老顾客询问,货比三家,所以来店门口说风凉话真没啥用。
    吃过晌饭,聂青禾想和珍珠去后院休息小憩一会儿,结果杜姑娘来了。
    她自己来的,戴着一个斗笠,斗笠上还垂下来一块薄纱挡着脸。进店之前她还躲在外面看了两眼,见里面没人才快步进来,轻声地唤:“聂姑娘~”
    珍珠看到她惊讶道:“杜姑娘,你神神秘秘的这是作甚?”
    杜姑娘忙快步走到屏风后面,看到聂青禾后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把租借的首饰拿出来。
    聂青禾看她梳着昨日自己给她梳的发型,虽然不够齐整但是形状是在的,可见杜姑娘手艺还可以的。就是这眼睛红肿的厉害,看来哭得不轻,这是没成?
    她把首饰接了,然后去给杜姑娘销账,扣下租借的钱,其他的银子还她。
    珍珠不像聂青禾那么沉得住气,她好奇得很,“杜姑娘,你昨儿相亲如何啦?”
    杜姑娘的神色就略有点复杂,看起来有些羞窘又有些难过,让人猜不透。
    聂青禾道:“杜姑娘不方便就不要说了。这发型我看您差不多学会了,我再略纠正一下就可以。化妆您还学吗?”
    杜姑娘咬着唇,默默地点头,“想。”
    聂青禾就让她去一边把头发梳蓬松。
    杜姑娘坐在那里,默默地梳头,好一会儿之后才小声道:“聂姑娘,对不住,我、我弄砸了。”
    聂青禾笑道:“杜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我给您梳妆打扮,您付了钱,我半点损失都无。”
    杜姑娘咬着自己的嘴唇,表情着实纠结,最后她鼓起勇气,“昨天其实相亲……成了的,是我……我自己搞砸了。”
    聂青禾不置可否,婚姻是自己的事儿,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别人无法置喙。更何况自己恋爱都没有过,原生家庭又一塌糊涂,还真没有办法评判或者给建议。
    珍珠却沉不住气,“杜姑娘,是咋回事?”
    杜姑娘就慢慢地说了起来,可能这事儿给她的压力太大,而她在家里只会被批评埋怨,没人能诉说心事,而聂青禾为人随和淡定,很少打探别人隐私也从不议论别人,所以让杜姑娘有一种想要跟她倾诉的冲动。
    她叫杜玉兰,今年17岁。
    昨天她去相亲,没想到对象是她小时候的一个邻居,那个男人大她三岁,小时候时常欺负她,不是揪她的辫子就是隔墙拿小石子丢她,还笑话她嘴巴大。不过他们做邻居的时间不是很久,所以家里人印象反而不深,而男人如今和小时候大变样。小时候他干巴瘦,头上还长癞子,并没有比她好看,可现在他眉清目秀的一表人才,翟娘子和杜娘子都说人不错。
    他和他娘对她也满意,他娘觉得她娴静、话不多、女红拿得出手,他则夸她长好看了,别的没说。
    当他娘要给她插戴的时候,她脑子里有根弦儿突然就不对劲了,她直接自曝其短,说自己嘴大下巴歪,长得不好看,还挺丑,他们最好仔细看看,免得以后发现她不好看又嫌弃挑刺说她欺骗他们。
    她这么一出,直接把他娘给吓一跳,还把翟娘子和杜娘子急得不轻。
    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他娘跟媒人说这女子脾气有点怪,媒人也抱怨她不识抬举,人家男方都不嫌弃她,她还自己来劲。
    翟娘子杜娘子也不理解她,觉得她把好好的一门亲事给搅黄了,回到家爹娘也觉得她不对。嫂子更是意见不小,觉得她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会影响自家声誉,到时候影响侄女侄子们的婚事。
    她躲被窝里哭了一晚上,一开始觉得委屈,后来都不知道自己哭什么,甚至觉得自己的确不对,不但辜负了媒人、家人的期盼,还浪费了人家聂姑娘和心意。
    家里人都说她不对,她也开始觉得自己不对,然后又不甘心,就想问问聂青禾,看看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不对。
    听完以后,珍珠急了,“杜姑娘,您何必呢?好好的一门亲事……”
    聂青禾看了她一眼,珍珠立刻把嘴巴闭上,不说了。
    珍珠做丫头习惯了,虽然嘴巴上想赎身,可不由自主地又把聂青禾当自己主子了。
    聂青禾知道她这种习惯只能慢慢纠正,她道:“杜姑娘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咱们不妨听听。”
    杜姑娘刚才听珍珠指责自己,已经认定聂青禾也是这样想的,当即就要道歉,检讨自己,承认自己的错误,没想到聂青禾却这样说。
    听听自己的理由?
    聂青禾朝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对啊,一个人做事情总有自己理由。我爹也不喜欢我来铺子里做活儿,可我还是说服他来了。”
    杜姑娘有了勇气,她小声道:“我突然觉得男人就看脸,好没意思,我以前丑,那些相亲的都不选我,昨儿姑娘给我化了个好看的妆,结果一下子就选我了。我一瞬间就特别难过,觉得他们选的不是我,是……是那个妆容罢了。”
    聂青禾安慰道:“您也不必难过,第一眼看脸这是必然的。咱们看一个人,先看第一眼感觉,如果合眼缘就愿意交往,不分男女。交往以后呢也会因为性格不合而疏远,因为性格合拍而成为好朋友。您这样没错,毕竟没交往过,对方不知道您的性格,单纯因为一个妆容喜欢,难保以后又嫌弃,说开了反而是好的。”
    杜姑娘紧绷的神经略松了松,终于有个不骂自己不知道好歹的了。随即她又叹了口气,“说开了,就散了吧。”
    聂青禾:“别啊,怎么会就散了呢。对方如果真的满意您,就会想您说得对,不能只看脸,兴许还想了解您的内在呢。”
    虽然她没有恋爱经验,更没有婚姻经历,但是她学过心理学,看过很多书,见识过不少恩爱夫妻,更见识太多当代怨偶,不管是现实中的还是网络上的,那可太多太多了。
    但是信息闭塞、思想不够开化的古代和开放、自由的现代,自然是有极大的不同。
    对于这时候的女孩子来说,婚姻是极其不自由的,没有沟通、没有自我需求满足,爹娘帮忙找一个脾气好会过日子的就算极好,大部分都会成为牺牲品。
    不客气地说,这时候的婚姻就是一场交易。
    而在这场交易中女方的颜值性情、男方的财富则占据了主导地位。
    她告诉杜姑娘和珍珠,这就是美妆的意义所在。让一个原本有着美好内在的、被人忽略的姑娘,以一个美丽而亮眼的姿态出现在的大家面前,让人们因为第一眼好的印象,产生进一步了解其性格和内在的兴趣。
    这没什么不好,因为如果她不打扮,可能别人一眼就将她略过去了。
    现在男方有了这个好印象,女孩子掌握主动权要求双方了解一下性格内在,这不好么?
    如果他因为你美丽的妆容一见钟情,却又不能容忍你卸妆以后的样子,那自然是不值当嫁的;而如果他因为你的妆容一见钟情,之后愿意了解你的内在,并且被你吸引,那他自然也会接纳你卸妆以后的样子。
    长久而美好的感情,必然始于颜值,而陷于内在的。
    哪怕过了感情的保鲜期,也会因为彼此的了解和吸引力,尽快调节相处模式,不管转化成友情还是亲情,总归能找到共同走下去的动力,这就足够了。
    毕竟这时候的婚姻一旦开始就很难主动结束,而且女性处于更加明显的劣势,与其第一眼妆容吸引,结婚以后男人骂她骗子,不如靠第一印象吸引他,然后再告诉他真相,让他考虑清楚。
    从当下来看杜玉兰会被爹娘媒人们埋怨,但是从长久来看,却有利于她的婚姻生活。
    至少她已经勇敢地迈出了极不可能的第一步--要求交流,不再是简单的盲婚哑嫁,嫁鸡随鸡。
    她知道这种理论说出来有点超前,所以尽可能用通俗的话说给两人听。
    杜玉兰听得如痴如醉,珍珠略有不解,毕竟她从小受尊卑洗脑压榨,认为奴婢就该无条件终于主子,妻子就该无条件终于丈夫,而男人也是挑容貌美丽的女子做妻妾。对于这种平等的一见钟情,欣赏颜值进而欣赏内在的东西,她理解起来还是有不小隔阂的。
    珍珠喃喃道:“姑娘我打个比方啊,您别生我气。比如宋秀才又俊又有才,对您也好,可您不喜欢他的内在,所以现在疏远他了。而那个贺公子又俊又厉害,对您也好,可是您欣赏他的内在,所以您愿意亲近他?”
    聂青禾:“……”你想太多了!
    第45章 使坏--不正当竞争就砸你锅!
    聂青禾:“这跟宋秀才还是贺公子没关系啊,我对贺公子感激是因为他是救命恩人。咱们说杜姑娘呢,杜姑娘这样做也没错,如果男方对她真的满意,那么以后应该还会联系,如果不联系,那也真的不值当惦记。”
    她让杜姑娘不必难过,男人么,只要你有钱顶得住压力,并不难找一个好看又体贴的。
    两人诧异地看着聂青禾,你一个小姑娘,哪里就知道这么多?说得好像你找过一样。
    那边林掌柜、钱掌柜竖着耳朵偷听呢,他们被聂青禾这套一见钟情之类的理论惊得不轻,觉得这丫头一些想法太惊世骇俗了,这要是传出去怕是不好说婆家啊。
    聂青禾趁着人少,就教杜姑娘梳妆。
    杜姑娘梳头可能没有珍珠那么灵巧,但是在化妆方面倒是有点天赋,很能知道自己的缺点优点,然后按照聂青禾说的扬长避短原则加以修饰。
    聂青禾夸道:“杜姑娘如果学美妆,很快就能出徒。”
    杜姑娘心下一动,忍不住问:“聂姑娘,你这里……需要人吗?”
    聂青禾笑了笑,“需要啊,你看珍珠就是来给我帮忙的。她梳头特别棒。”
    珍珠看了杜姑娘一眼,有点酸溜溜地道:“杜姑娘您要是跟着学美妆,那您得先练习削葫芦皮,这样才能修眉。”
    杜姑娘不解地看着她们。
    聂青禾就解释了一下。
    杜姑娘拈起小碟子里的一片刀片,在自己手背和胳膊上试了试,刮得轻松又整齐,一点都没拉破皮。
    珍珠:“……”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只有我手笨!
    她不服气,迳直坐下,“你给我修眉毛。”
    她的眉毛都是聂青禾给修的,但是年轻人毛发再生旺盛,这会儿已经长出了黑茬儿。
    杜姑娘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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