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来自后世,知道历史轨迹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但如果能就这样跟着宁先生走下去,也很好。
    她回过神来,便听宁先生笑道:“我觉得宁舒英就很好听。”
    宁舒英哼了一声,将这话题放下。
    早晚,她在宁先生心里的地位会超过那个宁芳涯的!
    ——但她和宁芳涯的差距,好像越来越大了?
    ——今天,宁先生竟然亲自教那个臭丫头骑马了!
    ***
    宁馥一带缰绳,“腰要稍微放松一些。”
    芳丫在马上依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意。
    她知道不远处的树下,宁舒英正朝这头看呢。
    快乐加倍喔。
    宁舒英果然藏不住了。
    芳丫看着那女孩朝这边跑来。
    “宁先生说,寨子里的马还不算多,我骑的这匹是先生亲自训练过的。”芳丫体贴地对她道:“等什么时候让人给你找一匹温顺些的小母马,我学会了再教你。”
    “毕竟,宁先生那么忙,不能老麻烦她呀!”
    宁舒英把手掌心都掐得生疼。
    但她也很快高高地扬起头,仿佛半点儿没听出芳丫的话中之意,“我有正事,可不是那缠着宁先生浪费她时间的人。”
    她转向宁馥,道:“寨子里来人了,说是60军的,要见你。”
    宁馥挑了挑眉,“走。”
    ***
    郑家的“求援”竟然真的引来了60军的人。
    不过说来也好笑,援军已到,求援的人却早已用不上了。
    对方也的确不是来“剿匪”的。
    60军想要收编白马寨。
    宁馥和华轩拒绝了。
    对方也并不惊讶。
    白马寨可以走的路不多。从壮大伊始,就已经引起了周遭的注意。60军的这位代表,对宁馥的战地急救班和白马寨的立场,都很感兴趣。
    他还顺便问了一嘴郑家财物和粮食的处置结果。
    宁馥也不在意。
    “财物分作两半,一半留用于山寨中的开销,一半分给山下民众,购买良种,疏通水渠。”
    “粮仓已开,郑家雇佣长工短工,按劳可得。”
    对方听后略显惊讶。
    “做这样的决定,你们寨中的弟兄,就没有不服、不愿的?”
    山匪总会惯性地觉得,抢来的自然已是自己的,哪有平白分给别人的道理?若是要做这散财的圣人,谁还来落草为寇?
    宁馥只是笑笑。
    “郑家的财物,是搜刮穷苦人的不义之财。郑家的粮食,粒粒是长工雇农在田里种出,天下是穷苦弟兄的天下,山寨要发展,就要做为天下人说话办事壮胆气的队伍。”
    寨中是有人不情不愿。
    但从这事以后,山下老百姓见了白马寨的山匪,不再是掉头就跑锁门庇护了,反而有那胆子大的,愿意凑上来攀谈,一来二去,竟然颇有几分亲热。
    他们也还来“上供”,没送过自家闺女了,但土鸡蛋和粮食都不少。
    管山寨叫“咱们寨子”。
    山匪们中的异议渐渐就消声了。
    对方走之前指了指山寨中欲开的榴花,“颜色好啊。”
    宁馥送他下山,临别之际握了手。
    回来华轩问她,那军代表最后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宁馥只是笑笑。
    “他爱那颜色罢了。”她望向华轩,“日后若有一天要离开白马寨,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她语气温和,像平平静静地问下一餐吃什么。
    华轩却觉得心跳加速。
    他点了点头。
    不问要去哪,不问要做什么。
    ***
    1944年夏。
    白马寨议事厅前的铜锣敲响三声。
    滇缅战事告急。
    日军飞机轰炸。
    松涂县早已不是偏安一隅的小镇。老百姓日日如同惊弓之鸟,能跑得早就跑了,可多得是拖家带口,故土难离的。
    如果连滇南的国门也破了,从此后,偌大国土,还有哪里可以躲避的呢?
    去缅甸。
    去缅甸打仗。
    这个概念让许多人茫然、许多人惊骇。
    这两个字不算陌生。松涂县已驻守国门,缅甸,实际上比口口相传的上海、北平,离他们都要更近。
    不同的是,那里有凶残的日寇,那里不是中国。
    说得好听,叫做为国出征。
    讲得实际,就叫战死他乡。
    即使是最最缺乏军事常识的人,也知道出国远征,是个什么概念。
    这场战争的惨烈,哪怕是躲在这小城里试图偏安一隅的,最最软弱的懦夫,都一清二楚。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去与那些传说中几乎非人的侵略者作战,已经被大多数人默认为去送死。
    马革裹尸,再不能归家乡故土。
    宁馥声音沉静。
    愿意离开的,现在发给路费。愿意和寨子出去大日本人的,留下来,写生死状。
    寨中众人,皆有一一安排。
    白马寨议事厅前,那面铜锣最后一次被敲响。
    她一手组建的侦查排,急救班,全都留了下来。
    宁馥道:“我组建你们,原是想尽全力保存我们大家的生命。”
    “但现在,我或许就要带你们去死。”
    “你们愿意吗?”
    潘大刚带头说了愿意。
    他在生死状上的摁下一个鲜红的指印。
    山匪中许多人还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纷纷跟在潘大刚后面按了指印。
    华轩是写的名字。
    他的名字和宁馥写在一块,等众人散去,他又问了一句。
    “你真的叫宁馥么?”
    宁馥点了点头。
    她依旧神色温和,只是道:“为什么这么问?”
    剪去胡子以后年轻许多的男人笑了,“山下松涂县宁家的四小姐,从来没有上过护士学校。”
    他注视着宁馥,“你不归家,却向死。我不问你打哪来,总之,你是宁馥就好。”
    宁馥叹了口气。
    “我好久以前就同你说过,有些事,心里清楚就好,总不必说出来。”她道:“说你聪明,你却改不了在这上面犯傻。”
    华轩眨眨眼睛。
    “不是犯傻。”
    ***
    没听说过哪支军队,是鸣锣出征的。
    白马寨自己执行了这个仪式,出发了。
    那大锣的声音不如战鼓令人激动,在黄昏中敲响,更有一种渗人的喑哑悲壮。
    队伍下了白马山。
    老百姓们送来鸡蛋、腊肉、竹筒饭。
    队伍就在山下饱餐。
    然后一路离开松涂县境内,向南而行。
    有人从县里追出来,紧赶慢赶,终于在队伍渡江前赶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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