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九点,孟卓然转了几百个圈,沉着脸盯向儿子,“爸,妈,你们回吧。茵茵也回吧,明天还得上课呢。”
    杜姗姗也说,“走吧走吧,我在这里等着,有事电话。”
    孟云峰有点失望,茵茵尖声反对,“我等我妈。”
    忽然之间,手术室门开了,一个护士喊“杜莹莹家属!”
    茵茵呆住了,不远处的孟伯伯已经奔过去,速度之快,与慢条斯理做调料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外婆也手忙脚乱站起身。
    “杜莹莹家属吗?生了,是个男孩。”护士清脆地说,“7斤8两。”
    狂喜与激动在孟伯伯脸上绽放,双手发抖,声音都变了,“生了?大人呢?”
    护士答:“大人平安,孩子个头大,有点受罪。一会送回病房,别在这里等着了。”
    话是这么说,护士还是抱出一个包袱,大人们涌过去,茵茵踮起脚,才把小婴儿的脸看清楚:皱了吧唧的脸蛋红红的,头发湿漉漉,眼睛闭成一条缝,饺子似的右手挂个吊坠,上面写着“杜莹莹宝”。
    茵茵也是妈妈的宝宝啊!
    片刻之后,茵茵在病房看到妈妈,有些认不出了:脸色发白,嘴唇有牙印,头发被汗水打湿了,紧紧贴在额头,眼睛紧紧闭着,像是睡着了。
    “妈妈。”茵茵小小声,小心翼翼地,“妈妈!”
    女儿的声音。杜莹莹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茵茵眼泪巴巴地贴在病床一侧,便挤出一个笑容。
    不知什么时候,病床被围满了:孟卓然蹲在床边,公婆站得稍远,把位置让给自家人,姐姐伸着脖子,看着小床里的婴儿,母亲看看孩子又看看她,嘟囔“没少受罪”,至于父亲,倒背着手站在窗边,最后是孟云峰的小脑袋。
    三、四个人同时说话,杜莹莹像一辆被拆开的汽车,又重新组装,脑子木木的,什么也没听清。
    孟卓然端起温水,喂她喝两口,“辛苦你了。”
    她想坐起来,看看旁边的孩子,微微一动身体就疼得厉害,“哎~”
    杜姗姗埋怨,“老实会儿吧,刚我还想呢,再不生你就得刨了。”母亲也说,“茵茵才6斤6两,小的7斤8两,你啊,都生过一个了还不长记性,每天多走走。”
    以前无所谓,现在杜莹莹情绪处于亢奋期,觉得“自己这么辛苦”,还得挨训,实在没天理,一下子就眼圈就红了。
    婆婆哄她,“茵茵累了一天,好好歇会,想吃什么?我这有鸡汤,你爸爸那里有粥。”
    陈秀英被提醒了,把自己的保温瓶拎起来,打开是猫耳朵汤,指挥丈夫“给她热热。”
    病房气氛温馨而喜悦,几个人轮番看孩子,喜气洋洋地评价“头发真好”“皮肤白,卓然和莹莹都白”“瞧瞧这手指头,可真长。”
    婆婆和陈秀英轮流抱一抱,杜莹莹总算看到新生儿,眼圈不由自主红了:回到这个时代4年多了,她第一次有了发自内心的宁静和笃定,就像黑珍珠号抛下的锚,深深沉入海底。
    猫耳朵汤回来了,热腾腾的,孟卓然拿起汤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想自己吃,胳膊却没力气,婆婆笑着打趣:“让他伺候伺候你!女人啊,也就享受这几天,以后有你累的。”
    孟卓然给她一个幸福的笑容,脸庞仿佛在发光,目光满是怜惜与爱意,令她被小小的感动了。
    猫耳朵汤香是香,可惜,依然没放盐。不过杜莹莹顾不得了,一口接一口。
    外面脚步声响,孟卓莎赶来了,高高兴兴探望她和孩子。
    女儿生了儿子,在婆家有面子有地位,陈秀英非常高兴,显摆着手抄的经文,和苏秋雨说个不停:“她啊,生出来也是7斤8两,比她哥哥姐姐都沉,她大哥7斤整,她姐姐7斤3两。我怀她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是男孩,我还特意到医院照了,也说是男的,把她爸她爷爷高兴坏了。结果,生下来是个姑娘,我就找医院,说,你们给我抱错了。”
    茵茵是第一次听,竖起耳朵。
    “医院一查,说,生她那天,医院出生5个孩子,就这么1个女孩,剩下都是男孩,那个时间段就她1个,不可能抱错。”陈秀英双手一拍,“我心里嘀嘀咕咕,抱回家来,过了几年,鼻子眼睛嘴都长开了,跟我和她爸一模一样,和她姐姐也一模一样,我就想,行了,是我生的,没抱错。”
    众人哈哈大笑,杜莹莹不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了,有点不自在。
    陈秀英继续念叨,“那时候家里穷,她爸到杭州开了第一间店,白天卖货夜里进货,还得交保护费。我在昌化带着她哥她姐,我嫂子也是一儿子一姑娘,还得上班,哪儿养的过来?我妈心疼我,就把她抱走了。我时不时过去看,她那会还没凳子高,认得我呢,见我就往我怀里扑。”
    泪水模糊望过去,母亲头发黑多白少,手舞足蹈的,大嗓门,和上一世头发花白、病歪歪的老太太截然不同;再看父亲,弯腰看小床里的婴儿,笑眯眯的逗弄。
    她忽然满心难过,汤也喝不下了,孟卓然低声安慰:“杜总坚持一下,回家熬牛肉汤,啊?”
    他擅长牛肉,什么炖鸡烧虾统统不如牛肉料理,牛肉面、啤酒土豆牛肉、辣牛肉汤都令杜莹莹赞不绝口。
    杜莹莹望着他,忽然好奇起来,上一世,不知这位仁兄娶了谁?
    余光望到女儿缩在床脚,她招招手,茵茵就奔过来了,贴在她身边。“吃饭了没有?奶奶带了粥。”
    茵茵点点头,“大姨带我吃麦当劳。”又盯着她被子下面的肚子,“妈妈?”
    生完小孩了,怎么肚子还是鼓鼓的?
    杜莹莹忍住笑,“得过几天,妈妈肚子就下去了,以前生你也是这样的。”
    孟卓然也把儿子叫过来,“以后就当哥哥了,要做好榜样,知道吗?”
    那架势,仿佛孟云峰长大要当总统似的。
    孟云峰做个鬼脸。
    那一瞬间,杜莹莹发自内心地祈祷,希望自己留在这里,再也不要回到另一个时代。
    第92章
    人间四月天,普吉岛万里黄沙,碧波荡漾,阳光像温柔的手,抚摸着这座举世闻名的岛屿。
    莲鱼公司的员工占了一小块椰树下的沙滩,分成两边,准备地打排球。
    去年杜总一家带队,定的东京香格里拉酒店,今年杜总不在,大家自觉得很,订了连锁酒店,经济实惠,干干净净,照样玩得高兴。
    尽管只见过一次,赵师傅孙女娜娜已经是芬姨外孙女娟娟的好朋友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形影不离,买了一样的遮阳帽、沙滩鞋,还挑了花里胡哨的纱巾戴在头顶,这样就晒不黑了。
    “真好看呀!”娟娟蹲在沙滩边的小摊,伸长胳膊挑选贝壳手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其实和国内海边的纪念品差不多,不过出来玩,看什么都是好的。
    娜娜招呼说“萨瓦迪卡”,又用泰语说“便宜点吧”,小姑娘脑灵,学东西快,到泰国第一天就学会几句。
    结果,摊主直接冒出中文“10块一串”,还带着京腔,把两个女孩逗得咯咯笑。
    “我看过泰囧。”娜娜比划着,“可火了,你看过吗?”
    摊主来了精神,来的中国客人经常提起这两个字,“我知道,我知道,中国电影!”
    娟娟挺起胸,骄傲地说,“里面的糕点是我们公司做的!”
    另一边,孙芸脱了鞋,赤脚踩进沙,立刻烫的一缩,“嘶~”;男友皮糙肉厚的,换上沙滩短裤就兴致勃勃冲进场左侧。
    王捷升了职,电商部副经理,仅在祝杰之下,管着几十个人,今年福利旅游,依然是头一批。他趴在太阳伞底,由未婚妻涂抹厚厚的防晒霜,下月要结婚了,晒成锅底就不太妙了。
    相比年轻人,赵师傅出来休假,也不忘记正经事。
    “这个,那个,还有那个,叫什么名?”他在酒店旁边的水果摊挑挑拣拣,“一样给我来几个。”
    摊主听得懂中文,找来一个大袋,每种挑最大的,放到电秤看一看,就塞进袋。
    土豆似的龙宫果、绿色释迦果,修长红润的“梨”莲雾,焦糖色的“人参果”,长着毛的荔枝“红毛丹”,小巧玲珑的芭蕉,紫红色的山竹,墨绿色的鳄梨,外加国内常见的椰、青柚、青木瓜、芒果、番石榴、菠萝、西瓜、荔枝、龙眼、火龙果、菠萝蜜、榴莲、杨桃....
    满满一大袋,摊主热情地叫来一个当地小伙,帮赵师傅背回酒店。之后赵师傅回到廊下,拿出水果刀,拿出孙女的相机,先拍一张,再切开,把内瓤也拍下来,尝一尝,放到一边,在本记几笔,再弄下一个。
    人老了,脑不好使,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杜总就走到哪里,照到哪里。
    不远处,芬姨正和赵师傅老伴聊孩,见他忙活起来,就过来帮忙:“老赵,你这人就是闲不住,放假人都出来玩,你这又干上活了。”
    赵师傅嗤一声,头也不抬地切开一个鳄梨,先用清水漱漱口,再舔一舔手上的汁水。“你那外甥女主意太多,一天一个新花样,我不准备准备,怎么应付得来?”
    芬姨恭维他,“哎呦,您可是御膳房总管的嫡传弟,老底,浙江做糕点的说出去有您一号,做几块点心还难得到您?”
    赵师傅摇摇头,“老了,还能活几年?干一天是一天,能养家糊口就是万幸。”
    芬姨指一指手牵着手从外面奔回来的两个女孩,“娜娜还小呢,指望着您给她掌眼,挑女婿呢。”
    提起孙女,赵师傅脸上多了笑容,招招手,让两个女孩去老伴身边喝饮料。
    娟娟美滋滋举着一大包东西,哗一下放在桌面,项链手链耳环什么都有,还有贝壳戒指。临来之前,李虹给她200块钱,外婆大方得很,一下给娟娟1000块,让她自己收着当零花钱,可把娟娟高兴坏了。“我给我妈我爸买的,还有茵茵和云峰。”
    芬姨问,“给浩浩涛涛买了没有?文嘉也别忘了。”
    娟娟使劲点头,“大舅大姨表祖父表祖母都买了。”
    她最惦记着远在杭州的茵茵,茵茵也很来,可惜,二姨生小表弟,没空带茵茵玩,只好明年了。
    明年去哪里玩啊?娟娟已经开始憧憬了。
    娜娜已经推着奶奶去洗手间了,过一会回来,麻利地帮赵师傅切水果,照相。
    芬姨羡慕坏了,“可真快,一晃15、6了,能帮上您的忙了。我们娟娟还不顶用呢。”
    娟娟噘着嘴巴,掰开一个山竹放进嘴里。
    赵师傅慈爱地望着孙女,“去,和他们玩去吧,用不着你。”
    娜娜便挑几个熟透了的果坐到奶奶身边,泰国的水果可比国内甜美多了。阳光把奶奶映得面容慈和,远处看得到蔚蓝的海水,日一天比一天好了,女孩幸福地。
    这个时候,没能出游的杜莹莹喂饱儿,亲亲他红扑扑的小脸蛋,目光舍不得离开,半天才不舍地捧给月嫂。
    月嫂姓蒋,40多岁,略有些胖,手脚干净利索,大专学历,有职业证书,脸上常挂着笑容。她是孟卓然大学同学挑中的,一连带大两个孩,深受雇主信任,喏,杜莹莹怀孕,孟卓安的同学就把蒋嫂推荐过来。
    蒋嫂住在原来的书房,只带孩,不管别的,稳稳当当的,大半个月了没出过差错,杜莹莹放了心。
    家里人多,她也不缺钱,从月嫂中心又请了一个姓李的阿姨,每天上午来下午走,做两顿饭,清扫卫生,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瞧瞧我们氤氲。”蒋嫂熟练地轻轻摇晃,“吃饱了就睡,真让妈妈省心。”
    氤氲是新生儿的名字,孟氤氲。
    参照孟云峰,新生儿的名字应该有一个“云”字,不过孟家没那么多讲究,也没太多亲戚,她和孟卓然一商量,把茵茵的茵字也放进去:氤氲在古代有“阴阳二气,氤氲混沌”之意,他生在龙抬头,神龙行云布雨,也和氤氲烟云有关,就叫“孟氤氲”。
    不到,她当时为了安慰女儿,随口一说,真的成了小儿的名字。
    把这个名字的寓意告诉两个孩,着重强调“跟着你们两个”,茵茵和孟云峰都高兴不少,又感叹“真难写啊!”
    以后弟弟上学,写自己的名字就该头疼了,茵茵就很羡慕办理一个叫“王天天”的男生。
    杜莹莹活动着酸疼的肩膀,“比他姐姐省心。茵茵那会娇贵得很,家里一点声音都不能有,好不容易睡着了,我吃一口黄瓜,她听见了,就开始哭,晚上我妈带着,隔着一层墙,我都听得见她的声音。”
    蒋嫂笑的不行,叮嘱她多休息,少看电脑,抱着孩回书房去了。
    说起来,二坐月,可比第一次有经验多了。
    公公婆婆没退休,该上班上班,晚上照顾她,孟云峰歇完年假,也得去公司了,陈秀英过来,她说“请好月嫂了,婆婆住楼上”。于是陈秀英隔几天来一次,熬些汤汤水水,照顾照顾孩,见安排的井井有条,也就放心了。
    杜莹莹受够了第一次坐月的罪,回家第二天就用热水擦洗身体,休息的多,在家里散散步,做饭稍稍放些盐,也没什么不妥当。
    按照老人的说法,坐月不能操心,不能受累,不能着凉受风,否则老了会吃苦头。她不管公司的事,也不看电脑,偶尔翻翻小说,在家里休养生息,感觉自己像一个移动的奶瓶。
    好在初春天气清凉,不用开空调电扇,睡觉盖薄被,可比夏天生孩舒服多了。有时候夜里醒来,杜莹莹摸摸空荡荡的肚皮,还有点不习惯。
    4月中旬,氤氲满月,她痛痛快快洗一个热水澡,整个人都轻松了。儿胖胳膊胖腿的,人人见了都夸,杜莹莹自己一上秤,比怀孕之前胖8斤,衣柜里不少衣服穿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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