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又转换了场景,变成了那日在青梧院厅堂里,他问顾令颜:“以后还是做我的太子妃吧,好不好?”
    似乎被拽进了一个奇异的怪圈,周遭一片雾蒙蒙的,顾令颜平和的面容突变,厉声问他,是不是想要她做他的贵妃。
    她不停地质问着,一声比一声高,无论他怎么解释,她也不曾理会半分。
    眼眸里流露出的,是令他心慌到了极点的厌恶。
    一阵窒息感袭了上来,似有一双大手扼住了他的脖颈,用力挣扎了许久后,徐晏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待到心绪平静下来后,环顾周遭,还是今日所在的那个书房,屋中的星辉更亮了些。
    “颜颜。”徐晏紧握着手中的小瓷罐,哽咽着唤了一句,嗓音沙哑低沉,心口似被堵住了般透不过来气。
    从桌案上随意取了一张信纸后,徐晏提起鸡距笔,抖着手,颤颤巍巍地写下了一封信。
    因手一直打着颤,即便紧紧抓着笔,写出来的字都是扭曲的。没几个字就将手上的纸撕了个粉碎,换了一张重新开始写。
    写了撕,撕了写,不知究竟耗费了多少张信纸以后,一封完整的信件才算完成了。
    落款的徐晏两个字糊成了一团,连带着日期的边角也模糊了一点。
    将信装进信封里后,徐晏凝着手中的信封看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动笔写上信件的去向。
    他不敢写。
    最后到底是不敢寄出去的,他将信笺放在了一堆公文的最下方,片刻后又翻找了出来,重新拿了个不大不小的锦盒,抖着手把信给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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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底办筵席的人家多,否则若是拖到了五月,则是恶月,更不是个办筵席的好时候。六月七月天热,势必要备不少冰鉴不说,还不一定有什么用。
    杜夫人这段时日也接了不少宴饮邀约,她自个不愿出门,李韶因着顾立信还在河西不便赴宴,几次都是派的杨氏或朱修月去的。
    傍晚时分,众人都聚在正院里等着用晚膳,杜夫人坐在上首,抻着脖子朝外望了望,先让婢子拿了些点心进来,而后才抱怨道:“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呢。”
    “今日下午祖父留在官署当值呢,许是宫里有什么事,被耽搁了。”顾令颜柔声说,“说不定过一会就回来了。”
    杜夫人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就是因为这个,我这心里才不踏实呢。”今年实在是个多事之秋,各地天灾频发不说还碰上战事。顾审作为重臣,晚上但凡回来的晚些,她都要担心是不是又有什么变故。
    顾令颜看身旁的顾容华一直揪着耳朵,便挑了挑眉头问道:“你怎么啦,耳朵痒?”
    “不是。”顾容华颇有些郁闷,提不上劲地说,“今早出去赴宴,丢了个块羊脂玉兔的耳坠在外面,我平常最喜欢戴这对耳坠子了。现在好了,丢了一块,我都凑不成一对的,以后只能放着积灰。”
    顾令颜闻言停下了手里拿糕点的动作,戳了戳她说:“那剩下那个你给我吧,我有一对玉虎的耳坠子,刚好可以戴着玩。我那还有一对白玉兔的,你拿去吧。”
    她跟顾容华不一样,顾容华什么都爱凑成一对的,但她有时却喜欢戴两个不一样的耳坠子玩,故而才想着剩下那个正好可以和自己的羊脂玉虎凑在一块。
    顾容华立刻转悲为喜,脸上郁色一扫而空,拉着她撒了一顿娇,才兴冲冲地道了好。
    正说着话,顾审踏过门槛进来,穿着身绛纱公服,腰佩玉带,身姿凛然。
    “怎么回事?”杜夫人皱了眉头问他,“这么晚才回来。”
    “没什么大事,圣人说今年不去九成宫了。”顾审摆了摆手,落座饮了杯茶水润喉,方道:“圣人今日召了我们过去,说太子和越王都去了河西,他舍不得楚王和晋王,想等太子一行回来以后,再让楚王和晋王之藩。”
    杜夫人冷哼了几声,未予置评,只吩咐了侍女赶紧传饭上来。一众人等了许久,早都已经快饿坏了。
    今日的晚膳有玉灌肺和糟鹅掌,具是顾令颜喜欢吃的,她一下子被勾起了食欲,夏日的燥热感顿时无影无踪。
    正要准备用饭时,却听顾审道:“颜颜,今日贵妃身边的锦宁过来,说你快要生辰了,贵妃想请你后日进宫玩一会。”
    “啊。”顾令颜呆愣的抬起眸子,复又低下头道,“知道了。”说实在话,不管是为了徐晏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朱贵妃这些年对她着实不算差,甚至还可以说是很不错。无论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宫里公主们有的,她大多也能有一份。
    便是上次那匹汗血宝马,连武陵公主都羡慕不已,就是可惜……死在了那次上林苑里。
    其实去了也没什么,反正太子已经去了河西,她前些日子一直愿意不入宫,就是为了避着太子走。横竖他也不在,她去一趟见一见朱贵妃,就当是去陪贵妃说说话罢了。
    顾令颜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慢吞吞的用着自己豆青色小碗里的糟鹅掌,软烂的鹅掌早已煮得脱了骨,一抿就似要化在口中一样。
    突然间就想起了梦里,宦者说册封她为贵妃,举国哗然,到处都是讥讽的声音。
    她才不要呢,她才不要给他做贵妃。
    第86章 “河西大捷!”
    夏日时节的大明宫, 草木葳蕤,花树繁茂,虽在炎炎日光下, 却像是留出了一片清净雅致的地方。
    一汪太液池宛若深碧色的佩玉,池面波光粼粼,点点金光照在水面上, 折射出流光溢彩的波纹。
    池中央的小岛上似乎有人正在举办一个小型的宴饮,顾令颜走过时好奇地看了几眼, 透过池中种着的荷花, 依稀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便又缩回了视线, 转向前方。
    今日去宫门口接她的人是锦宁, 见她有兴趣,便笑道:“晋王快要纳妃了, 正妃人选是浔阳公主的小姑,听说她常年在范阳, 对京城不大熟悉。今日是武陵公主和浔阳公主在蓬莱岛设宴,贵妃还派了女官过去帮忙准备的, 三娘若是有兴趣, 待会从清思殿出来,也可以过去坐坐。”
    原来是浔阳设下的宴席, 顾令颜估摸着应当是为了带未来的晋王妃出来,让众人都认识认识。她跟武陵公主还算熟络, 已经常去她府上赴宴,但跟浔阳公主么,着实不怎么熟悉,更遑论是她的夫家了。
    想到这, 她便摆了摆手,细声细气地说:“多谢锦姨,只是这天气也太热了,我就不去了。”
    她笑着道谢,说话时的语调似东风一样温和轻柔,颊侧挂着浅浅的梨涡,一颦一笑间,都撞入了人的心坎里。
    锦宁一时看愣了神,她十岁入宫,十二岁时被指派去服侍秦王妃。她想起自己刚到贵妃身边时,贵妃也是这么温柔的笑的,那时贵妃同圣人之间很是恩爱,明明秦王宫里只有两个孩子,但养在贵妃膝下的武陵公主显而易见的更受疼爱些。
    后来贵妃没被圣人册封为皇后,嘴上说的是担心外戚干政,可那时朱尚书令和贵妃的弟弟都死了!嫡枝只剩下一个平平无奇的兄长朱翰,旁支也没出什么人物出来,能干什么政?
    刚从东宫搬到清思殿那会,锦宁心里没少暗骂过圣人眼瞎。她看着身旁顾令颜弯弯的笑眼,不由得想起了太子现在对她的百般求而不得,可明明,不该是这种局面的。
    锦宁暗自感慨了几声,温声道:“现在天热,圣人又说今年不去天台山,贵妃整日闷在宫里也是无聊,都没什么食欲。”
    皇帝也不是每年都去天台山九成宫避暑,虽说九成宫离得不算特别远,但圣人出行,那是那么简单的事?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正是和突厥吐谷浑打仗的时候,他还不想一上朝就被群臣给一顿说。
    更何况若是去避暑,至少是要去上两三个月的,那一帮大臣也得跟着去。若是太子还在京城,他还能让太子留守长安监国,自个跑出去潇洒玩乐,偏偏太子又去了河西,楚王在皇帝心里是个不能顶事的,便不大放心将监国的担子交给他。
    “若是没什么食欲,还得用些酸甜的开胃。”顾令颜轻声说着,她是在家里闷久了,才想着出来晒晒太阳,否则这么热的时候,她肯定是要戴帷帽的。
    正好要跨过一道宫门,锦宁提醒了她一句后,方才叹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说的,还让御膳房准备了不少酸酸的菜,贵妃嫌酸,就吃了些甜食,用完甜食后反倒是愈发的不爱用饭了。”
    顾令颜同她说了几样常见的开胃菜式,正好一行人已经进了清思殿,俩人便不再说话,由侍从引着上了台阶,往正殿行去。
    清思殿的院子里很是静谧,小宫女们要么下去歇息了,要么三三两两的凑在树荫门廊下说话,却都不敢高声语,担心自己惊扰到了殿中的贵人。
    朱贵妃对自己宫殿里的人一向较为宽松,毕竟天热,要是晒出个好歹来了,才不是个好事。她正在正殿里欣赏一幅画,纤长的手指隔空拂过画作,见顾令颜进来了,便微微仰头,轻声道:“颜颜来了。”
    “贵妃万福。”顾令颜到了殿中站定,叉手躬身行礼。
    娇软轻柔的小娘子立在那,腰肢不盈一握,分明是一张明艳动人到极致的脸,可无论是姿态还是语调,都软到了极致,让人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朱贵妃一时间愣在那,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时候,也是有个人满面温柔地看着她……
    过了片刻后她挥挥手,示意不必多礼,才指着自己身旁的位置说:“坐下说话吧。”
    顾令颜在苇席上坐下,殿里伺候的小宫女上前奉上茶水,顾令颜端起来抿了一口,冰冰凉凉的,好像还有点薄荷味?
    她浑身一个激灵,感觉四肢百骸全都跟着舒畅了下来,刚从外面进来的那阵燥热感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想着过完端午就到了你生辰了,就趁着今日叫你出来说说话,顺带看看你想要什么生辰礼。”朱贵妃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中的画卷在案几上铺展开,“你瞧这幅洛阳行旅图如何?”
    整张画气势恢宏,扑面而来一股壮阔之感。顾令颜点了点头:“甚好。”她从画上看到了朱贵妃的私印,知道这定然是她收来的爱物,想了一会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朱贵妃抬起一双凤目轻扫了她一眼,眸中光华流转,忽而朗笑出声:“想什么呢,这才不是要送你的,是我自个留着赏玩的。”
    她招手唤了小宫女去将画作收起来,温声道:“这也不是什么名家所作,是从前一位故人送我的画,是他所画。”
    临近正午时分,朱贵妃问她:“你午膳想用什么?还是按着你先前爱用的那些吃食来?”
    “我都行。”顾令颜乖乖巧巧的坐在那,轻声说,“我听锦衣说最近天气太热了,娘子胃口不好?”
    朱贵妃撑着头应了一声:“这屋里的冰鉴也没什么用,人热得难受,哪还有心思用饭,也就有空的时候用点糕点。今日武陵她们几个办筵席还说叫我去,这么热的天我才不去那晒太阳呢。”
    顾令颜忍不住笑了一声,手指尖尖在凭几扶手上来回摩挲,缓声道:“吃了甜的反倒更用不下饭呢,不如吃些稍微酸一点的?”
    她知道朱贵妃跟徐晏一样,专爱吃甜食,但不像徐晏那样一点酸的都沾不得。
    朱贵妃挑眉点头应了,又道:“彤娘这段时日在家中待嫁,等天气凉快些,你若是得空就多来宫里走走,我也闲得发慌。”
    太子和越王都去了河西,如今能翻出点浪花来的只剩下浔阳和楚王,只需盯着这俩人就行了。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仿若春风拂面,给人带来一股舒适的感觉。
    “好。”顾令颜点了点头,唇角的离我若隐若现。
    宫女搬出来一张蕉叶式的琴,朱贵妃让其包起来后,似是怕她要推拒,便温声道:“这张琴并非是名琴,而是西市那家琴馆所斫的。”她并未多擅长弹琴,反倒是跟自己对弈可以下一整天,让人斫了那么多琴仅仅是想收藏而已。
    “从前我去这家琴馆订琴的时候,才刚开呢,眨眼就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仰着头回想了一番,长叹了一口气。
    想来就是她去修补春雷的那家琴馆了,见贵妃一副非送不可的架势,顾令颜急急忙忙地谢过。
    朱贵妃问了她几样关于作画的问题,许是被勾起了兴致,拉着她去品鉴自己收藏的许多名家之作。
    这些都是朱贵妃十几年的珍藏,从不轻易示人,有许多顾令颜从前都只见过摹本,今日才算是得窥了真迹。
    用过午食后,顾令颜在清思殿的偏殿小憩了片刻,待到日影逐渐西移,没先前那么炽热的时候方才起身告辞。
    最后朱贵妃要送她一整匣子羊脂玉做生辰礼,她到底还是没收:“多谢贵妃好意,只是这太过贵重了,令颜不敢要。”她微一抿唇,“待立了秋天气凉快了,我再来陪贵妃说话。”
    朱贵妃凝着她看了一会,蓦地摇头失笑:“旁人都说你性子太过温和,不像顾家人。可我却觉得,分明骨子里就是一样的。”她眼前一阵恍惚,猛然又回过神来,“都是一样的倔。”
    她从前宠着顾令颜,就是因为喜欢她性子。
    幼时被说官话带吴音,朱修彤一下子就给气哭了,但她却毫不示弱的跟人吵了起来,等到背过身没人的时候,才敢悄悄难过。
    她又派了锦宁将顾令颜送出宫去,自个转去一旁的书房中让婢女研墨,每日下午朱贵妃都要习一个时辰的字,清思殿的众人都知道,即便是圣人来了也休想打断。
    锦宁一路将顾令颜从清思殿送了出去,待再次行过太液池边时,远处一个着青袍的青年走过来,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隽柔和。
    “杜二兄。”待靠近了后,顾令颜轻唤了他一句。
    来人见到她很是愣了一下,随后温声问道:“你是来赴宴的么?”今日武陵二人请了不少京中青年男女,可若是来赴宴的,他怎么没瞧见她?
    顾令颜摇了摇头,声音柔和若滴滴涓流:“不是来赴宴的,刚去见了贵妃罢了。”
    许是刚饮了些酒水,从蓬莱岛乘了小舟出来宫道上透气的,杜修远的面颊上泛着一点红晕,眼眸之中带着水光:“唔,这样呀,你这是要回去了?”
    “是。”顾令颜略一叉手,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我就先回去了,杜二兄先去玩乐吧,不打扰你了。”
    俩人都点了点头,互相道了个别,正要擦肩而过时,杜修远却忽而唤住了她:“三娘子留步。”
    顾令颜一下子顿住,迷迷瞪瞪地站在那:“啊?”她疑惑地歪了歪头,不知道杜修远想做些什么。
    杜修远的视线放在她的耳坠子上,片刻后问:“三娘子可有落下一个耳珰?”
    “未曾。”顾令颜摇了摇头,不带半点犹豫。
    她每次出门佩戴了什么首饰都是要记录的,以便回来了之后清点,最近几个月都没曾丢过东西。
    杜修远的眸子里凝了疑惑,他轻咦了一声:“那许是我记错了。前几日下午在始兴伯府,我妹妹捡了一个玉兔耳坠子,到处去问都没人应,她还拿去给我看过,让我帮着问前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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