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遂揉了揉眉心,就着朱贵妃的手饮了一口茶水后,温声说:“你先准备着,朕让人去测算日子,回头将日子交给你,你按着来办就行了。”他女儿众多,除去武陵公主和浔阳公主是单独册封的,其他的几个公主都是混着一块册封,免得麻烦。
    外面雨声阵阵,暗沉的天色不由得让人昏昏欲睡了起来,俩人又商量了几句话后,徐遂逐渐的阖上了眼。他在清思殿闭目小憩,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内侍从外面冒着雨赶来,收了伞后先在外面理了理衣襟,方才入内,附在徐遂身侧耳语了几句。
    他过来清思殿的本意就是为了谈七公主出降的事,眼见着事情已经商议完了,紫宸殿里又有人在等着,便坐起了身,安抚了朱贵妃几句后,趿着革靴往外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贵妃缓缓在苇席上坐了下来,招手唤来侍女后,轻声说:“去七娘那边瞧两眼,再有就是,二娘那个什么济慈堂弄到什么地步了?”
    宫女先回了她后面一句话,随后应下声后去了大角观。
    数日后,皇帝下诏册封七皇女为宜春公主、八皇女为荥阳公主、九皇女为兰陵公主,朝臣和内命妇皆进宫观礼,又从近臣中选了几人作为册封使者。
    随后不仅以极快的速度定下了荥阳公主和兰陵公主的亲事,更是定下了宜春公主的婚期,就在下一月。
    因公主出降的时间太过于紧迫,宫中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无论是宫妃还是六尚局的女官,又或是内侍省的人,各个都不敢懈怠。
    本来时间太过于紧迫,公主府邸根本来不及建好,一个月的时间,别说建那么大个府邸,就是打地基的时间都不够。工部和将作监都已经拟好了奏章,准备劝说圣人直接在长安找个空置的大府邸,修葺一番一样能用。
    但徐遂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反倒是让宜春公主以浔阳公主为表率,无需住在自己的公主府中,住在驸马家中更方便侍奉姑舅。既然无需住,连公主府都用不着修了。
    他这一举动最直接的原因就三个字:没钱了。
    钱一大半送去了河西和涿郡,还有一部分拿去治理河东郡的水患,以至于宜春公主的嫁妆连武陵公主的一半都不到,食实封千户。皇帝在心里倒是惦记着略委屈了她,却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没钱,只告诉宜春如今战事吃紧,她的昏仪不宜太过铺张。
    分明都是帝女,还是同一人养大的,出降的规格却差了这么多,宜春公主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也不知是在观里学乖了还是别的缘故,她倒是学乖了,半点都没有同皇帝闹不说,还低眉顺目的乖巧应是,惹得徐遂心里更是一阵怜惜。
    虽缩减了嫁妆、实封和公主府,但公主出降仪皇帝却半点没含糊,严格按照礼法要求白家走了六礼,亲迎那日更是让长安城一众官员及家眷都可前往观礼。
    他想着钱上面委屈了,排场上就不需要委屈,反正也不再多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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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春公主出降那日,顾令颜也跟着去宫中观了回礼,虽已经到了初秋时节,可大白日的和那么多人挤着,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也没什么好瞧的,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朱修彤小小声的抱怨了句,“这么热,唉。”
    崔芹斜过去扫了她一眼,以眼神示意不远处给宜春公主送嫁的宫妃们:“慎言!”
    因着姑母是朱贵妃、表兄是太子的缘故,朱修彤是在宫里随意惯了的,此刻经她一点醒,才恍觉自己不该在宫里说这些话。
    待宜春公主在黄昏时出宫以后,众人开始在筵席上高谈阔论起来,顾令颜嫌人多了吵嚷,便出去走动了一会,等到回来的时候,筵席已经要散去了。
    “等过几日中秋,你要不要出去赏灯?”李韶看着趴在自己腿上小憩的女儿,轻声问着。
    顾令颜这会正是昏昏欲睡懒得动弹的时候,便摇了摇头说:“不了,我在家里陪阿娘吧。”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说话也是含含糊糊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
    李韶听着她贴心的话语,眸色愈发的柔和,轻抚了抚她的鬓发,唇角忍不住微微勾了起来。
    虽已经提前说了不愿出去,李韶当时也没反对什么,然而等到了中秋那日,她还是被李韶和杜夫人给赶了出去。
    “在家里陪着我们这些老家伙像什么话,你出去玩一回,等稍晚些了再回来赏月。”杜夫人大手一挥,派了心腹仆妇送两个孙女出去。她发了话没人敢不从,就是顾审也跟着催了几句。
    因先前想着就在家中赏灯赏月,已经婉拒过了不少人的邀约,顾令颜和顾容华俩个孤零零骑着马出去,面面相觑的看了一会后,顾令颜问道:“你想好去哪了没?”
    “还没呢,阿姊你想去哪儿?”顾容华掰着手指头想了想,硬是想不出来能去哪,“先进了西市再说吧。”
    顾令颜莞尔:“好啊,待会我买一盏灯送你。”浔阳和她的那群好友在她铺子里订了好几幅画,她紧赶慢赶的画了几幅出来,还剩下一幅交了押金还没画完的。
    这么一折算下来,能赶得上她铺子里大半年的收入,她一下子就变得十分富裕。
    西市离永昌坊不远,俩人闲谈间没多大会就到了。在西市门口正巧碰上了一群小娘子,一行人邀她结伴而行,都是熟识的人,俩人便应承了下来。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进了西市,有人缠着她问:“阿颜,听说你去年赢了繁云楼的一个花灯?”
    “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这还能有假?”另一个少女斜了那人一眼,十分夸张的将顾令颜狠夸了一通,最后捂住自己的心口,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赢来花灯的那幅画就挂在繁云楼里呢,你又不是没看到过。要是记不清了,待会过去再看一遍不就得了。”
    听着众人这样夸赞,顾令颜略有些腼腆的笑了笑,轻声说:“算不得什么呢,可能是我当时是第一个画完的,掌柜才送我。”去年中秋的繁云楼人满为患,只是大部分人都是抱着玩乐的心态,但她是真想要一个兔子灯,所以比旁人更加全神贯注些。
    到处都挂着琳琅满目的花灯,不同的形状里点着或明或暗的火烛,整个西市在这道道烛光的映衬下,宛若白昼一般亮堂。
    在商贩的叫卖声中,一行人还是进了繁云楼。
    今年的彩头已经拿了出来,比试的要求是作诗,一众人在下面提笔挥毫泼墨,楼上和四周站满了围观的人群。
    一个梳着百合髻的少女问:“阿颜,你能不能再赢一个花灯给我们瞧瞧呀?去年你的那个我都没见着。”
    顾令颜忍不住失笑,摇了摇头说:“我不擅作诗,就连去年的花灯,也指不定是运气好,今年实在是没法子了。”
    几个小姑娘都想要花灯,又自觉自己作诗的水平太过于普通,推推搡搡了许久,终是决定让崔芹下去试一试。反正拿来做彩头的花灯不止一盏,指不定就被店家看中了呢?
    顾令颜没跟着她们一道下去,站在楼上看了一会,见崔芹已经找了个位置写了不少,却还没拿去找店家,想来写的是首长诗,估摸着还要等一会才行。
    今年繁云楼的灯她显然是拿不到的了,可又不想空着手回去,想了一会后,她侧首说:“我出去外面瞧瞧,你跟容容她们说一声。”
    绿衣脆声应下,急匆匆的跑下楼去告知了顾容华等人,让她们不必担忧,而后又提着裙摆去追顾令颜。
    八月半的晚上有些阴冷,甫一出去,顾令颜便打了个寒颤,忍不住裹了下身上的披帛。
    因是中秋,到处都是猜灯谜的、卖花灯的,京中的小摊贩都是提早了一两月就开始赶制,就等着今天一股脑的赚上一笔。
    出了繁云楼没几步,就有一家猜灯谜的。
    顾令颜转了一圈,瞧中了一个老虎的,这虎形绘得惟妙惟肖,同她喜欢画的幼虎不同,这盏花灯上的老虎十分威风凛凛,正低伏着身子朝前怒吼,似是在恐吓敌手。
    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将老虎身上写着的一句诗看过后,发现并不怎么难,不过片刻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准备将花灯取下来去寻摊主。
    这盏花灯是挂得最高的,她不由得掂起了脚去够,却发现还是差上一截。正要蹙着眉去寻摊主帮忙时,却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旁侧伸出,轻而易举的将花灯从架子上摘了下来。
    第92章 “没想到你这么讨嫌啊。……
    西市人来人往的声音落在耳畔, 杨柳在晚风的吹拂下舒展着枝条。金风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凉意,但站在一堆火烛面前,还是会觉得面颊被熏得有些发烫的。
    顾令颜立在那一排花灯前挑选了许久, 明艳的火光透过花灯外糊着的一层绢帛,照在她柔若凝脂的面庞上。
    脸颊霎时映了一层暖色的光,将她本就细腻的肌肤映衬得愈发无暇, 仿佛最上好的羊脂美玉。
    那只手从她颊侧伸出来,衣袖不经意间擦到了她的耳朵, 这样的触碰下, 耳尖不可抑制的红了一下。是那种不受控制的灼热, 让人忍不住避开了半步。
    她忍不住转回头去, 想看看这人到底是想抢自己的花灯、还是想帮自己取下来。还没完全的转过去, 才将将看到那人凌厉的下巴时,她就煞白了脸色, 身子一下子凉了下来,匆忙向后退了些:“徐晏?”
    看了看四周, 她以为自己花了眼,又问道:“你怎么在这?”
    “小心些。”她在惊惶中越退越远, 眼见着都快要撞上后面的花灯架子, 徐晏急忙拉住了她,轻声说, “注意看路。”
    那只手轻轻握在她的手腕处,滚烫滚烫的。
    顾令颜抿紧了唇, 手腕似是被灼烧烫到了般,瞪了他一眼后将他的手拂开,后退一步道:“没瞧见殿下在这,是我失礼了。”说着失礼, 她却也只是敷衍着叉了叉手,看都懒得看他。
    “既然你喜欢这花灯,我就不跟你争了,让给你算了。”顾令颜看了看已经空了块位置的架子,一阵烦躁感涌了上来,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瞧中的一盏花灯,竟然被他给截了胡,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又瞪了徐晏一眼。
    离京数月,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自己面前,秾艳摄人的面容似乎毫无变化,他却突然间生出了一点胆怯之意。
    自从去年夏末后,她已经很少在他面前展露过自己的情绪了。
    徐晏笑了一声,面容平和无波,并未因她的瞪视而有丝毫的变化,反倒是将手里那个虎形花灯递了出去,温声说:“我瞧你想要,又摘不到的样子,便想着帮你摘下来。”
    他的声音很平和,分明只是在叙述事实,但顾令颜现在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听在她耳朵里,就像是在嘲笑她够不着一样。
    不过这个花灯她确实很想要,今日走过西市这么多大街小巷,也就这个花灯的样式和图案她最喜欢了。抿了抿唇后,顾令颜从徐晏手中将花灯接过来,去找摊主说自己的答案。
    猜谜的那个字与她心中所想分毫不差,付了钱后她很快就拿到了花灯,跟其他花灯比起来并没有多特别,但在她眼里却是可爱极了。
    拿到自己心中想要的东西后,她转过身欲走,徐晏信步跟在了后面。路过那家猜灯谜的摊主身边时,摊主忽而叫住他说:“惹了小娘子生气也不知道哄一下,还把人给吓了一跳,难怪人家不想搭理你。”说着说着,摊主摇了摇头,顺带着轻啧了几声。
    徐晏唇角微弯,道了声“多谢”,随后也转身离去。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时,顾令颜转回头,冷下了脸看着他半晌。眼前那人着了身獬豸纹玄色圆领袍,足蹬革靴,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玉带钩,眉眼含情凝笑,只这么瞧着,清隽的身姿尽收于眼底。
    她忍不住问,“你不是在河西吗,怎么回京了?”
    前几日才传出来河西连连告捷、三战三胜的消息,据说歼敌数万人,缴获马匹物资无数,将突厥和吐谷浑都赶到了三百里外,大齐的疆域又跟着扩大了不少。
    只是他这个太子这时候不应该是在河西整顿兵马、清点物资安抚将士和民众吗?
    “殿下既是秘密回京,还是别出来闲逛为好,省得被人给看见了。”顾令颜的声音低沉,容色淡淡,令人瞧不出喜怒来。
    她都没有听说过大军要班师回朝的消息,太子却突然出现在这儿,难免引人遐想。
    徐晏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解释道:“我并非是私底下回京的。”他先是得了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帝病重,他方才日夜兼程的赶了回来,然而等他今日回了宫中时,皇帝的病情却已经勉强控制住了,并无大碍。
    顾令颜手里摩挲着花灯的竹竿子,掀了掀眼皮,正要说话时,又一盏花灯递到了她面前来。
    是一盏兔子灯,竹子做的骨架,岫玉做的灯杆,殷红的一双眼睛艳似朱砂,俯卧在地的姿态惹人怜爱。
    同她去年在繁云楼得了以后,又给了他的那个花灯一模一样。
    她凝着那个兔子灯看了半晌,不解的望了过去,轻声道:“殿下是来还我花灯的?”这人是去了河西一趟后终于想通了,决定将她的东西都还给她了?
    顾令颜疑惑地眨了眨眼,神情略有些迟疑。
    “不是。”徐晏的面颊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眼神闪躲,耳尖不可遏制的泛起了绯红,“是我刚才在繁云楼作诗赢来的,你不是喜欢兔子灯么?”去年她挑的就是一个兔子灯,那盏灯一直放在他的书房里,今日看到了盏一模一样的,他想也不想的就选了这个。
    看着面前这个精致小巧的兔子灯,顾令颜一阵的恍惚,眼神迷离了起来,越过这盏花灯,她似乎看到了从前和徐晏一同出来赏灯时,奇异绚丽的西市缀满了无数的花灯,每一盏都很好看,每一盏她都很想要。
    可是没有一盏是她的。
    等她不再执着于这些东西了,他却将花灯送到了她的面前,一次又一次的。
    “颜颜,你不是喜欢这个么?”徐晏低声问着他,平淡寻常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颤抖。
    她喜欢吗?
    顾令颜迷茫的抬起了头,等回过神时才发现眼前一片的模糊,什么都瞧不清楚,她捏了捏掌心,温声道:“我不喜欢。”
    去年喜欢的东西,跟今年喜欢的怎么可能完全一样?她早都换了一样花灯了。
    连人都能换,何况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物件。
    顾令颜仰首看了看天,徐晏手忙脚乱的拉住她,有些无措地说:“颜颜,是我错了,你别哭……”
    眼前少女的眸子里仿佛蓄了泪,在西市透亮的烛火下泛着柔润的光泽。面颊上的斜红和花钿以朱色描绘,艳丽逼人。两颊不用点面靥,浅浅一笑时,便已有梨涡浮现在脸上。
    眼见着他似乎要抬手擦拭她的眼角,顾令颜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不过是想起往事心里有些酸涩,鼻尖跟着一酸,刚才在眼眶里蓄了点水珠,现在早就消下去了。
    她心里乱如麻絮,欲伸手将徐晏推开,俩人推搡间,从徐晏的衣袖里掉出了一样东西,落在了顾令颜的脚边。
    俩人皆是一愣,顾令颜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张纸。
    徐晏似乎极为紧张,再顾不得许多,匆忙要去捡那张落在她脚边的纸。但他隔得远了些,到底是慢了一步,被顾令颜抢先拿在了手里。
    纸飘落在地上时已经从原本叠好的状态散开了,背面朝上,只要翻转过来就能轻而易举的看到上面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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