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生们被李安然的态度震慑,纷纷交叠双手行礼:“喏。”
    李安然看着依然不肯下跪的阿史那真道:“我知道左贤王所想,你也不服我,所以今天特地带你过来太学,为的就是让左贤王见识一下我大周学子的风姿。本王想和左贤王进行一场博戏。”
    阿史那真道:“博戏?”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随后却冷静下来。
    祁连弘忽提出这场博戏,肯定是有备而来,而且在诸多东胡学子面前提出,若是自己拒绝了,就是不战而败,倒不如比拼一把,说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
    于是他便道:“什么博戏?”
    李安然伸手指了指庭院中端坐着的太学生们:“你在东胡的学子之中选二十个,我在太学生中选二十个,以太学地盘为战场,取用太学平时演练用的弓箭,先拿下对方主营便为胜。”
    李安然顿了顿,继续笑道:“主营可以自选,也不必让对方知道在何处,当然,若是在拿下主营之前,二十人都被消灭,也算是另一方获胜,如何?”
    阿史那真道:“既然是博戏,那么总要赌上什么才是。”
    元容听得在边上皱起了眉头,李安然却老神在在,浅笑着点头:“若是左贤王赢了,想要什么奖励尽可以说出来,孤输得起。”
    阿史那真听了并没有高兴,反而紧蹙眉头,等着李安然接下来的话。
    “相反的,若是本王赢了,”李安然站起来,走到廊前,居高临下睥睨着阿史那真:“我要左贤王的人,左贤王的忠心,左贤王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阿史那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先赢了我吧,别人怕你李家女郎,我未必怕你!”
    屏风后面,荣枯听着外面的动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嘴边吹了吹,却不喝。
    ——大殿下又开始了。
    叫他说什么好。
    第44章 第二更
    “殿下, 您不亲自前去督战吗?”红珏问道。
    李安然浅笑:“为什么要去?”她拿过边上糕点咬了一口,“我的大营就在这,他若是真是个聪明人, 迟早会到这来的。”
    在点选完自己的“兵”之后,李安然大大方方的就将大营的位置定在了大殿廊下, 并且还让侍女为自己准备了一盘糯米糕。
    仿佛完全不将阿史那真放在眼里。
    年轻的左贤王并没有被她这种看上去好像是轻视的行为给激怒, 毕竟因为恼怒而失去理智, 会让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这个道理阿史那真还是知道的。
    他在东胡的学生中点了二十个年纪比较小,身材却十分壮硕的年轻人——一边的元容看着, 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他被大殿下摆在这种境地之下,一定会选择最早来到太学的那一批,对太学地形十分熟悉的东胡生作为左膀右臂,而不是这些来的比较晚,还没有熟悉太学地形的东胡生。
    元容低下头,思忖了一会之后,便理解了阿史那真这一举动的原因——他并不相信那些已经操着熟练永安口音,穿着一身汉服的东胡生。
    在战场上,将军不信任自己的兵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所以, 他宁可放弃那些已经熟知东胡地形的东胡生,转而选择那些后来的。
    另外一边, 大殿下选人却出乎阿史那真的预料,她所点选的人里, 不仅有汉人学生, 还有两个来自东胡的太学生,而且这两人都是最早来到太学的那一批中选出来的。
    最早来到大周的东胡稚生很特别,这一批二十个稚子, 都是李安然当初在东胡亲自选出来的,有不少并非是东胡王族出身。
    李安然提出这个赌约,就像是将阿史那真架在火上烤一样,断绝了他几乎所有的后路。
    一方面,他不相信那些汉化比较彻底的东胡人,另一方面他如果输了,就得向李安然宣誓效忠。
    还有更为致命的一点——他也不能逃,若是他逃了,先不说他的自尊心是不是允许,他在这一批东胡学生心中的形象,估计也就轰然倒塌了。
    什么左贤王,什么东胡英才,不过是个在李安然面前夹着尾巴逃跑的丧家犬罢了。
    所以,元容猜真正的交锋并不在外头的战场上。
    若是他站在阿史那真的立场上,他一定会想办法趁着外头勾心斗角的混战,前来直取李安然的大营。
    只是……阿史那真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李安然的面前呢?
    整个太学地势最高的地方是钟楼,但是李安然早就已经派遣两人在上头把守,并且这地方易守难攻,对方除非插了翅膀,否则很难攻下。
    前方不停地传来阿史那真方的某个“小兵”在什么地方被拿下,却迟迟没有阿史那真的消息,以至于远离李安然的红珏都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荣枯和蔡凤、元容一起坐在另外一边,远远看着李安然的“大营”,元容道:“法师觉得,阿史那真会如何攻克殿下的大营?”
    荣枯道:“我是他我就想办法依靠这些东胡士子拖延时间,自己跑了,不会留在这里和殿下纠缠的。毕竟想办法跑回东胡才是上上策,至于名声,倒在其次。”
    元容的表情漂移了一瞬,想了想:“法师不是当政者,想法可能有些不太一样……”
    荣枯道:“确实吧。”他的目光追着帐中的李安然,却见她单手撑着脸,边上的糯米糕已经见了底。
    荣枯挑眉,似乎已经隐隐约约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李安然对着身边的侍女道:“再去给孤弄一盘糕来,这阿史那真不会是真的跑了吧?”她脸上露出了一种调侃又嘲讽的笑容。
    侍女连忙行礼告退,往膳房的方向去了。
    没有多久,便有侍女捧着一碟糯米糕,踩着小碎步恭恭敬敬的走进帐中。
    就在对方靠近李安然的一瞬间,突然抬起头来,面露凶光,从袖子滑出一把尖利的剔骨小刀,直冲着李安然的脖颈而去。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李安然突然暴起,直接冒着被剔骨小刀割伤的风险,手肘用力顶住了刺客的手腕,只听见“刺啦”一声,尖利的刀锋撕开李安然的袖子,露出了她在男装之下佩戴的护手铠,而她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从巾帼上拔下来的簪子,几乎刺入行刺之人的脖颈。
    一条血线顺着“侍女”的脖颈蜿蜒而下,流进了他的衣襟之中。
    李安然笑道:“等你许久了。”
    众人因为这变故,才冲进李安然的“营长”,只见那“侍女”下巴上还留着青色的胡茬痕迹,喉结突出,俨然是个男子。
    李安然道:“左贤王这牺牲……也算挺大了呢。”
    阿史那真:……
    “若是成了,倒也不失为一次奇袭。”
    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于是想要险中求胜,直接拿下李安然,制高点已经被李安然安排弓箭手占下,他想要靠近李安然难于登天。
    经过观察,他发现李安然将大营放在廊下,其实是为了请君入瓮。
    他若是乔庄成李安然选中的那些“兵”,很快就会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安排而露馅,最终被李安然拿下。
    于是他将目光放在了“兵”之外,最终确定唯有乔装打扮成侍女的样子,才有机会接近李安然。
    他以为李安然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消灭”自己选中的那些东胡生上,自然也就不会注意到自己真正的目的了。
    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麻痹李安然,所以装作高傲,不屑阴谋诡计的模样。
    对方为什么没有对自己放松警惕?
    李安然手肘上一用力,阿史那真手中握着的小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众侍卫一拥而上,将阿史那真按在了地上。
    红珏上前来:“殿下!”
    李安然摘下手上的护手铠,笑道:“没事,我又没有受伤。”
    红珏道:“殿下不让我守在边上,为的就是这个么?”她皱着眉头,满眼都是恼怒。
    李安然道:“不如此的话,如何请君入瓮呢?”她扭头看了一眼被众人按在地上的阿史那真,又坐回到了廊下。
    元容捡起地上的剔骨刀,闻了闻:“奇怪……”
    李安然笑道:“别闻了,没有沾粪水。”
    元容:……
    他有些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殿下怎么知道……”
    “左贤王都不想要我的命呢,叔达你怎么就这么狠的心了?”李安然调侃道。
    “臣只是多想了些,大殿下您这是污蔑臣了。”元容摊开手。
    他确实是想过这种可能性,若是他是刺客,在太学没有种植有毒草药的情况下,为了保证对方一定会死,他会选择在行刺用的凶器上泡粪水。
    李安然会带护具,也一定是想到了这一层,以防万一。
    但是最终出乎意料的是,阿史那真并没有选择给他在膳房搜到的剔骨刀染金汁。
    元容稍加揣摩,便知道了为什么——阿史那真的心中,有一份畏惧在。
    李安然是庇护这些东胡学子的一定承天的伞,如果他这个东胡人,在太学里刺杀了李安然,那么首当其冲被枭首的,一定是这些东胡的稚子们。
    他不能这么做。
    这就是他心里那么一点微不足道,说出去可能会让人耻笑的“良知”。
    他想胜,光明正大的从李安然这里夺得胜利,然后让李安然兑现自己的承诺。
    这是几乎所有人都会有的赌徒心理,明明已经穷途末路,但是翻盘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他便会着了魔一般想要去抓,同时还会忍不住在心中盘算着各种微妙的平衡和取舍。
    大抵聪明人总是会有那么一点赌徒心理的,李安然自己也是个心性坚韧,心态极佳的“赌徒”。
    她把自己的一手筹码细细算过,还顺便算计了对手的筹码。
    这局棋,她这么都是赢,只是分怎么“赌”,才能让对面输得心甘情愿罢了。
    “光是这一点,你已经胜过兄长了。”李安然站起来,对着身上穿着侍女装扮的阿史那真伸出手,“也是这一点,你最终败给了你兄长。若是你兄长在这里,他是不会想这么多的。”
    李安然顿了顿:“左贤王,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吧?”她声音微颤,似乎是憋着笑。
    阿史那真:……
    不知道为什么,换女装的时候他其实没有觉得有多么屈辱,但是现在李安然这么一憋笑,他反而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两个被李安然点选的东胡生上前来,一左一右扶着阿史那真下去了。
    这时候荣枯才上来,对着李安然伸出了手:“我看看。”
    李安然道:“我没事,法师不必紧张。”
    荣枯依旧执拗的伸着手,眉头紧蹙,似乎和红珏一样,对李安然冒这个险非常不悦。
    李安然顶着他的眼神,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一声,掀起了袖子:“真没事,一点伤也没有,我穿好护具了的,就是因为担心这样我今天穿的才是宽袍大袖的男装……”
    荣枯叹息道:“殿下这赌性,收敛收敛吧。”他抿起嘴唇,过了一会又补充道,“从明日起,小僧还是多给殿下念念经,讲讲赌博之戏会有什么危害……”
    李安然:……法师你住口,我不听啊!
    见李安然抱着头,满脸“不听不听我不听”,荣枯只好掐着佛珠叹了口气,哄她道:“殿下……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冒着玉体受损的危险,也要用这种方式战胜阿史那施主呢?”
    李安然眨了眨眼,莞尔道:“我爱才啊。他和小卫公、文承翰一样,是璞玉,这样的人,若是能收服,我都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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