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很多人表面光风霁月,正人君子, 很多门派都自诩名门正道, 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所以很多事不能做在明面上,想杀的人也不方便自己动手, 黑市应势而生。
    若要给黑市刺客排行列榜,蔺飞鸢当之无愧是第一, 当然不仅因为他价格最贵、手艺精湛, 没有失过一次手。
    更因为他手下有人。新入行的刺客, 多半会提着见面礼去拜访他,交一份投名状,请他介绍一单生意。
    如此才算在黑市正式开张。
    以蔺飞鸢的行业声望,若是单枪匹马来,才是稀罕事。
    一百万, 他大可多请几个人, 分工行动。
    “卫真钰,你拿什么和我谈?”
    蔺飞鸢撩起眼皮看人, 像在对卫平翻白眼:“千渠坊的地形图、天城的城防图都是你给我的, 若没有你的配合, 我也伤不得他。”
    “宋潜机受了伤,又硬抗雷劫, 若福大命大侥幸不死, 等他醒来, 我就告诉他,身边最会摇尾巴的狗,就是刺客主谋。你跟我见面的证据我还留着,你能活吗?”
    卫平脸色越差,蔺飞鸢笑得越开心:
    “你那什么眼神,别想搜身,东西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卫平攥紧药碗。
    他为了取信蔺飞鸢,得到刺杀计划详细的布置,的确给过对方一些“甜头”。
    他们那时互相演戏,双方都说着真假参半的话。但蔺飞鸢什么都不在乎,卫平却不同:
    “我不杀你。但只要不治你,你也活不过今晚。”
    “你敢吗?”蔺飞鸢笃定道,“宋潜机要我活,你不敢违抗他。”
    卫平心想,若不是怕宋潜机生气,一万个你我也挫骨扬灰,撒进千渠河道了。
    他忽然笑起来:“你说得对,现在我的命在你手里,你的命也在我手里,这很公平。你装作不认识我,我找机会放你走,怎么样?”
    “你还想一直留在这儿?给那宋潜机做饭洗衣服?”蔺飞鸢惊叹道,“哈,你真是当狗当上瘾了!”
    卫平不生气:“我知道,你在等。你指望有人能放几把火,趁乱来救你。很遗憾,我是这里的总管,刚才排查时,抓了十三个形迹可疑的人。我把他们用捆仙绳锁死,扔进神庙了……忘了告诉你,原来的神庙,就是千渠现在的牢狱。”
    “算时间,现在正该第三轮排查。我一向是宁可错抓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千渠城防在我手里,这座院子也阵法重重,你不信就试试。”
    蔺飞鸢脸上嘲讽的神情稍有收敛,他相信卫平这句是真话:
    “宋潜机不杀我,无非是想从我嘴里,问出我背后雇主和同伙。逼问刺客那一套我熟,严刑拷打,打了又治,治了又打。你想要我扛过去,还不说你的名字……”
    卫平会意:“我会尽快找机会送你走,不让你吃太多苦头。毕竟你留在这儿,对我也没好处。”
    蔺飞鸢慢慢摇头:“不够,要我挨打受罪,得加点钱。”
    卫平咬牙道:“你说个数。”
    “跟我一起来的四个人在哪里?”蔺飞鸢问。
    卫平道:“他们可比你惜命,已经喝了药,在柴房睡着了。”
    “五个人走。”蔺飞鸢冷冷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内送我们安全离开千渠。否则你跟我一起死!”
    “宋潜机清醒之前,我不会放你们。”卫平深呼吸,语气缓和,“我少时离家,浪迹四海,穷得叮当响的时候,第一单生意是找你介绍的。算起来,你也是我半个师父。”
    “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反而有交情、有恩义。这场刺杀是意外。事情走到这一步,大家都不想,没必要不死不休。”
    他说完,眼神柔和地笑了笑,就像替宋潜机布菜时,温声道:“这药凉了,我去替你再熬一碗。”
    蔺飞鸢向他招手:“来、过来。”
    卫平微笑俯身,半边身体穿过困阵的光芒。
    蔺飞鸢忽然夺过他手中药碗:“你这徒弟亲手熬的药,为师可不敢喝呀。”
    蔺飞鸢喝酒般仰头,咕咕饮尽,伸手还碗:“凉是凉了,起码没毒。”
    “哗啦!”
    卫平扬袖打翻:“不识好歹!”
    碎瓷飞溅一地,烛光缭乱。
    蔺飞鸢侧头,脸颊被瓷片划伤,淌下一道血线:“宋潜机清醒后第三天。”
    卫平盯着瓷片,脸色青青白白。半晌,蹲下收拾狼藉:“好。”
    蔺飞鸢开怀大笑:“你看你现在,真的好像一条狗。”
    “哐!”卫平摔上房门。
    转过身,冰冷月光照着他古井无波的眸子。
    少年脸上紧张不安、受制于人却无可奈何的急躁表情瞬间消失。
    他背着手,慢慢踱下台阶。
    “三日内送你们出千渠,然后杀个干净。”他默默想。
    不管谁想杀宋潜机,是幕后主使还是这几柄刺穿幕布的刀,我早晚都要杀个干净。
    ……
    纪辰坐在案前拨弄阵盘,他试图集中精神,却总忍不住转头看昏迷不醒的宋潜机:
    最后摔了阵盘:“纪辰啊,平时听别人夸几句你就飘了,真当自己是天才了,了不起了?你看这次,你还差得远!如果你的阵法再强点,宋兄还会受伤吗?”
    “依靠孟兄,孟兄可能不在,依靠卫兄,卫兄可能很忙,靠人不如靠己。你是阵师,保护宋兄、保护千渠的责任落在你肩上,你记住了吗?”
    “纪师兄!”一阵敲门声打断他自言自语。
    纪辰开门,见是护卫队中的弟子,心情忐忑:“仙官府门口出事了?”
    他打起精神,这个关头若是有事,自己必须顶上。
    那弟子低声道:“门口来了一位法师,说是云游途中路过千渠,想来拜访宋仙官。”
    “请他过些日子再来。”纪辰想起卫平的嘱托,本不欲理会,念着云游二字,忽神色一动:“可知他法号?”
    “他自称,无相。”
    “啊!”纪辰惊喜道,“来客可是‘妙手神僧’无相大师?快快请进来!”
    那弟子转身而去。
    “等等,不会是冒名吧?”纪辰又叫住对方,“我先在院里见他。”
    无相法师医术超绝,善名远播。近年云游八方,据说治病不分修士凡人,只看缘分。就算是一派掌门想找他问诊疗伤,也只能随缘而遇。
    纪辰心道真有这好事吗,我不用出门苦寻,自有天下一等一的医道高手送上门,为宋师兄看诊。
    不多时,一位老僧随护卫队弟子走近宋院。
    他穿着半旧的金红袈裟,胸前一串佛珠,整个人散发着暖意,立在未融化的雪地中很是醒目。
    老僧身形高大,面相和善,须发微白,嘴角带笑,双目幽深而平静。
    纪辰借月光细细打量来人,确定不是某种改形换貌的术法,喜出望外,行礼道:
    “晚辈见过大师。多有怠慢,实不应当。”
    老僧含笑点头:“施主客气了。你小时候喜欢在凤鸣院爬树,贫僧还抱过你。”
    “多年前的事了,大师还记得!”纪辰心中感动,“那时家父交游广阔,经常请友设宴凤鸣院……算了,不提了,大师,您怎么来千渠啦?”
    “云游红尘,无处不可去。”老僧道,“贫僧听闻,宋道友做千渠仙官后,令死地起死回生,功德无量,故而渡劫时有功德金光护体。特来拜访这位宋道友,不知可方便见见?”
    “实不相瞒,您来得巧!”
    他们正需要一位妙手回春的医师,纪辰不假思索,“当然……”
    “不方便!”一道声音忽然响起,略显粗暴地打断他。
    “卫兄?”纪辰回头,一时愕然。
    卫平快步走来,插进纪辰与来客中间,神色冷淡道:
    “您来得不巧,当然不方便。”
    若是待客,他太失礼。
    “阿弥陀佛。”老僧不以为怪,宣了一句佛号。
    他静静看着卫平。目光没有杀意,却有一种审视之意。
    这令卫平浑身不舒服,好像脸上伪装全部被月光洗去,露出属于卫真钰的本来面目。
    纪辰急忙介绍二人:“卫兄不认得大师吧。这位是妙手神僧无相大师。大师勿怪,这是仙官府的大管家,卫平道友。”
    他话未说完,脸上喜悦笑容忽然僵硬。
    他听到了卫平传音:
    “雷劫后千渠封闭,进出不得。你查过四座城门先前的进出留影,可曾见过和尚?这人从哪里来的?”
    冬夜北风呼啸,吹过高低错落的花架。雪下花木凋零,只留竹枝吱呀作响。
    梅花瓣飘零风中,在三人周身萦绕。
    纪辰脚步微动,默默从卫平身后走出,袖中的手握着阵盘,确定宋院阵法运行正常,阵材扎实,灵气充沛。
    不用卫平说完,他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不愿相信德高望重的无相法师居心叵测,但如今情形特殊,他不能冒一丝风险。
    纪辰忍不住想,如果对方是千渠封闭后潜进天城,那是何居心?
    若是雷劫前来到千渠,真如他所说欣赏宋潜机功德无量,怎会眼睁睁看着刺杀发生,局面一片混乱。
    寒风刺骨,卫平的冷汗已经淌下来。
    他有种预感,这个无相绝不止表面的小乘境界。
    纪辰与卫平无声、快速地对视一眼,心跳如擂鼓。
    眼前是敌友不明的强者。
    背后是昏迷不醒的宋潜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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