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泽、纪辰知道他喜欢触碰植物, 不以为怪。
    他们与宋潜机保持距离,不去打扰。
    “这是我与宋师兄真正认识的地方。”孟河泽对纪辰道。
    “我知道,你同我说过,共历生死,险死还生,与赵执事斗智斗勇。所以你一直感谢他……”纪辰还在扔雪球玩。
    孟河泽摇头:“现在不是感激,如果非要说一种,应该是感到安慰。”
    他接过纪辰抛来的雪球:“我在外面刀光剑影,只要想到宋师兄稳稳当当,安安宁宁地住在宋园里种菜养花,我就觉得心里妥帖。无论漂泊多远,世事多艰难,总有个归处……”
    “结果我一回千渠,就听说师兄遇刺,还替卫平挡了一剑,我当时怎么想?卫平这混球跟我不共戴天!”纪辰正要劝,又听孟河泽低声道:
    “但现在我希望他在这儿。”
    纪辰松了口气:“我也是,他其实人不错,还挺可怜的,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之后……”
    孟河泽警觉:“你说什么?哪来的姑娘?”
    纪辰立刻捂嘴,目露惊恐:“我没说过!”
    “你就说了。”
    “你听错了!”
    一个个雪球高高抛飞,如流星坠地。两个人前后追打,跑出宋潜机身边,却突然一齐停步。
    扔出去的雪球,被人打回来了。
    带着劲气,炸成冰晶粉末。
    孟、纪二人顿时变色。
    宋潜机拍了拍老树,算作告别。
    “莫动。”他前行数步,示意孟河泽收剑。
    黑暗中破风声凌厉短促,雪亮光芒闪烁。
    “那边有人练剑?”纪辰好奇道。
    “不是练剑,是练刀。”宋潜机道,“一人练刀,两人在旁掠阵。”
    “师兄认识?”孟河泽有些惊讶,“好锐的刀风。”
    宋潜机点头。
    子夜文殊,习惯子夜时分,僻静处练刀。
    华微宗广邀宾客,处处热闹,没有比宋潜机这里更荒僻的地方。
    子夜文殊的黑刀名为“雪刃刀”。
    大暑天看此人一眼,清凉解暑提神醒脑,大冬天看此人……
    冬天谁还想看他?雪地不够冷吗?
    宋潜机转头就走,孟河泽、纪辰匆匆跟上。
    他这样貌似失礼,却最识趣、最省事的做法,直接表明“无心打扰”。
    修士之间若非同门、不是朋友,看对方修炼功法不礼貌,容易犯人忌讳。
    不小心撞到,就像误入有人的温泉池,当作不曾见过最好。
    宋潜机“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子夜文殊的修为,又增进了。比前世此时更强。
    为什么这样的天才,一直没有引起冼剑尘的注意。
    因为他寡言少语,雷打不动,一言一行皆如标尺,永不犯错。
    他绝对是冼剑尘最讨厌的那类人。
    ——子夜文殊脸上写着“无聊”,不,他简直就是“无聊”本人。
    光阴长河中看,冼剑尘性格极度自我,收徒弟不止看天赋,更要脾气对胃口。
    救世主卫真钰虽然随他习剑,也被他整得苦不堪言。
    冼剑尘的性格缺陷和怪癖,多得能吓死密集恐惧症,做事全凭心意,无迹可寻。
    宋潜机宁愿应付一百个虚云,也不想跟他扯上一点关系。
    听着背后刀风声,他陷入沉思。
    只要自己以后与子夜文殊保持相似境界,且落后一步,就能减少被冼剑尘盯上的概率。
    万一真见到冼剑尘,他就立刻装子夜文殊。
    好主意!
    踩雪声停下,宋潜机静静等待,任月影西移,夜风吹拂,寒露降临,忍不住微笑。
    “宋兄,怎么了?”纪辰问。
    “我有些事办,你们先回去吧。”
    二人不走。
    终于背后刀风静歇,宋潜机回身,大步向前,高声道:“在下宋潜机,子夜道友好,初次见面,冒昧打扰——”
    孟河泽纪辰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震惊。
    练刀者是子夜文殊,宋潜机为何主动打招呼?
    他从不主动结识修士,莫非青崖院监是位隐藏的种地高手?
    一个是曾经最年轻的元婴,成名多年的天才。
    另一个后来居上,从登闻大会到渡雷劫,才短短一年。
    在宋潜机面前,旁人不好多提子夜文殊。
    在子夜文殊面前,青崖众人也不提宋潜机。
    两人有些王不见王的意思。
    宋潜机无故去而复返。
    子夜文殊身边两人,比孟河泽、纪辰更警惕。
    “院监师兄,宋潜机来作甚?”身穿墨青衫的书生道。
    “他还带了两个人,看,那个就是‘纪编修’!”淡紫衫书生道。
    孟河泽出门游历一趟,就带走华微宗外门弟子,名声大盛。
    纪辰足不出户,在青崖的名声却胜过孟河泽,全因数套属他名字的题册。
    青崖书生们以博览群书、学通四海为荣,千渠题册又以题目多变、难度变态著称。
    修真界最强的一群做题家,绝不会轻易认输。
    帮助外门弟子和散修入门的题册,他们做来简单,做完便大肆笑闹嘲讽一通:
    “题型确实新颖,真有几道令人抓耳挠腮,拍案叫绝,可惜没什么难度。”
    “只有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们,才觉得这东西宝贝。”
    不多时,流言传入卫平耳中。他不生气,更不争辩那本就是专供“泥腿子”的基础题,只微微一笑,又出了“进阶版”,还题着纪辰的名字。
    噩梦从此开始,青崖诸生被摁在地上反复精神虐打。
    无数个挑灯苦战的深夜,都要指着纪辰的名字大骂。
    今夜真看见纪辰本人,如何不心情复杂。
    至于宋潜机,那更复杂。
    因临摹“英雄帖”,而崇拜、佩服他的大有人在。但宋潜机远在天边,院监近在眼前,威望经年日久地累积,在青崖诸生心中近神,非一张字帖可动摇。
    当两者被外人反复谈论、比较,子夜文殊众多的拥护者,不由对宋潜机生出微妙的敌意和忌惮。
    “雪刃刀”映着月色,一段寒芒照在雪地上,比月光更凉。
    一声刺耳声响,子夜文殊收了刀:“湖心亭,我见过你。”
    这是反驳对方说“初次见面”。
    宋潜机走得更近,笑着寒暄:“又见面了,好巧啊。”
    子夜文殊抬眼,直直看着他。
    天上月,地上雪,黑衣、黑刀的人。
    此人拄刀而立,黑白分明。
    他皮肤苍白,嘴唇薄而缺少血色。若非颈间露出淡青色血管,整个人就像一尊白玉像。
    眉骨高,眼窝微陷,睫毛浓密地覆着,显得眼神更深。
    宋潜机看懂了这目光的意思——
    你有事吗?
    熟悉的冷气,宋潜机深吸一口气:“子夜道友,我来是有一件事找你商量。”
    他没有再多废话,或绕圈子、攀关系。
    子夜文殊又吐出两个字:“请讲。”
    宋潜机笑起来:“你以后快要突破之前,能不能传信告诉我一声。”
    这次子夜文殊还未开口,他身边的青衫书生已叫道:
    “宋仙官,您这话这是何道理?!”
    大道之争,修士素来图快图强。
    第一只有一个公认的,第二可以有无数人自称。
    “我不想引人注目,我想每次慢你半步。”宋潜机对子夜文殊诚恳道,“当然不会让你白辛苦,你如果需要法器、符箓……”
    青崖两人听在耳中,好像宋潜机故意炫耀他这次突破占尽风头,还炫耀千渠郡物产丰富,他身家今非昔比。
    紫衫书生打断:“你不要欺人太甚!我青崖不缺你千渠那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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