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还敢拔剑吗?”卫平按剑喝问,“你可有拔剑的胆魄?”
    他浑身戾气,语气狠绝:“你在逃什么,你怕什么?你是不是怕输?!”
    声声逼问,宋潜机却笑了:“你当然不怕输。卫道友当然什么都不怕。”
    他笑容竟有些惨淡:“因为你没输过。”
    你是主角,你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你开心了可以来我的千渠,可以改名换姓,可以编故事骗人。
    可以拒绝任何人,也可以等我死后捡漏。
    我可以不讨厌你,不嫉妒你不恨你,但你不该对我说那些话。
    “卫真钰,你的未来不在千渠。”宋潜机狠下心重复:“拿好你的东西,天亮前离开千渠。”
    “轰!”
    狂风卷云,大雨潇潇。
    第132章 折剑断义
    纪辰掐着时间, 从树稍跳下来:
    “就算宋师兄煮了三大锅,用光厨房所有调料,卫平那小子也该吃完了!”
    孟河泽瞧了眼天色:“走吧, 雨下大了。”
    漠漠昏黑。
    两人冒着初春的细细雨丝走向宋院, 不忘嘲笑老实吃面的卫平。
    雷声滚滚,忽听院中笑声凄厉。
    “动静不对!”纪辰面色一变。
    孟河泽率先破门而入, 正见宋潜机、卫平隔着石桌,对峙雨中。
    桌上烛火已灭,只有一柄旧剑、一只空瓷碗。
    “我自诩聪明一世,却看错了你,算我瞎眼。”卫平仰天大笑。
    “唰!”
    电光惨白、剑光雪亮。他竟拔剑出鞘,直指宋潜机。
    孟河泽脑中嗡地一声, 天旋地转:“卫平,你疯了!”
    “别喊我卫平!”卫真钰转头大吼。
    纪辰瞄一眼面碗,勉强挤出一丝笑:“卫兄, 是我的错!今天本该我吃面, 你要怪就怪我, 莫与宋兄置气, 有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
    他故意打诨,想将卫平癫狂的情绪打破。
    宋潜机却抬手,不许孟河泽、纪辰上前。
    两人只得停步梅花树下, 眼睁睁看着锋利剑尖悬在宋潜机喉头。
    “我传阵术于小纪,铸剑送小孟,却从没教过你什么。宋院内外, 你劳苦功高。误你半年, 这一剑, 你要刺便刺罢。”宋潜机声音淡漠,低垂眼帘,“我不还手。”
    大雨潇潇,落花碎叶狂舞。夜云被电光撕碎,两道人影忽明忽暗。
    手持利刃的浑身颤抖状如疯魔,手无寸铁的不动如山有恃无恐。
    “你这样想?”卫真钰双目泛红。
    原来在宋潜机心里,信义这东西论斤论两放在秤上,一直称得清清楚楚。我今夜九死一生才站在你眼前,你却说一年恩义用一剑还清,就算互不相欠。
    “你不仅没胆,你还没有心!”他大喝一声,全身灵气爆涨。
    万千雨丝被震碎,化作濛濛水雾,不敢近他身。
    孟河泽、纪辰大惊失色。
    “喀!”卫真钰生生折断长剑,“你不做这件事,我来做。不是因为你们都说该我做,不是因为我要名望财富美人,是我自己想做。”
    他一甩袖,断剑飞掷。
    不远处花架轰然坍塌,满地狼藉。
    卫真钰转身,左手被剑锋割伤,鲜血淋漓:“你我之间的恩义,如同此剑,从今往后,两不相干!”
    旧伤崩裂,热血淌下,被雨水冲散。
    常人割袍断义、割席决裂,但他们都是用剑的,要断只能断剑。
    孟河泽伸出手,想拉卫平衣袖。
    宋潜机爆发一声大喝:“让他走!”
    卫平衣服湿透,面无表情地与孟河泽、纪辰擦肩而过,像路过两颗小树。
    他跨出门槛,忽然想起什么:
    “宋潜机,是不是从来没人告诉过你,你煮的面,真的很难吃。”
    宋潜机闭上眼,似无动于衷。
    卫真钰没入漆黑雨幕,再不回头。
    良久,宋潜机睁眼看看坍塌的花架,踉跄一步。纪、孟二人急忙上前,扶他进屋坐下。
    纪辰寻着宝物灵压,捡回菜地里的画春山、七绝琴和棋谱,擦去表面泥水:“宋兄与卫兄,怎么闹成这样?”
    宋潜机摇头不言。
    孟河泽望向院门方向,怒道:“卫平这混蛋,我去抓他回来!”
    “不。”宋潜机哑声道,“你们如果在外面遇见他,不要惹他。”
    “外面?”纪辰愕然,神色有点仓惶,“宋兄想让我们也离开?”
    宋潜机在想什么?
    陈红烛逝水桥上发誓与他划清界限。
    蔺飞鸢跳下船板,杳无踪迹。
    大雨里卫平断了剑,说了最狠的话。
    他却好似习以为常,至少表面看不出伤怀之色。
    纪辰感到迷茫,几乎分不清这人身上哪部分是温柔,哪部分是疏离和冷漠。
    宋潜机没想这么多,他并非无情无义,只是对孤独、离别、误解的忍耐度比常人高出许多。
    “你们以后外出游历,总有狭路相逢的时候。切记,别去主动招惹他。”
    宋潜机心想,你们就算近两年不出千渠,闭门修炼。三年后秘境开启,全修真界的修士蜂拥而去,争机缘抢资源,你们也该去磨砺一番,碰碰运气。
    但纪辰、孟河泽上辈子命太惨,可见气运污浊。若与天命加身的救世主成了死对头,硬碰硬多半拼不过,不如避开锋芒。
    孟河泽皱眉,捡回插入泥土的断剑:“卫平偏激狂妄,在宋院却压抑本性,低服做小,此番含恨而去,一定心怀不甘。若放任不管,我怕他日后对师兄不利。”
    宋潜机收了剑,淡淡道:“随他。”
    孟河泽心想,就算卫平今夜用剑指着师兄,师兄仍念旧义,不忍伤他。
    “回去吧。”宋潜机道,“我歇息了。”
    孟、纪二人欲言又止。
    临出门时,忽又听那人问:“面条,当真难吃?”
    孟河泽一怔,急忙解释:“宋兄别听卫平胡说,也没那么难吃,一般难吃而已……啊!纪辰你踢我干什么!”
    ……
    难吃当然是非常难吃,只是吃面的不曾说破。
    宋潜机一直以为自己是下厨天才,直到亲自品尝,才知其中百种苦涩滋味。
    竟比人生苦。
    春雨匆匆,夜半来,天明去。
    卫总管一走,千渠像被挖开一个大窟窿,呼呼灌进冷风。
    市坊、户籍办、城防队、神庙大牢和审堂失去话事人,还有那些尚未完工的桥梁道路进度停滞。卫总管精力过人,决策和部署覆盖方方面面。
    徐看山、邱大成仓促接手,一时间手忙脚乱,不得不找宋潜机决断。
    纪星和周小芸想念卫平做的甜汤和点心,更想念卫平善解人意、嘴甜会聊天。
    纪辰只好安慰妹妹:“卫兄暂时离开,是为了迷惑敌人。宋兄交给他一件秘密任务……你千万不能说出去!”
    说的次数多了,他自己都快信了。
    连孟河泽的父母都想念卫平,时常在亲儿子面前提起干儿子。
    孟河泽不愿父母伤心,含混地编谎话:“宋师兄派他外出办点事,事情办完就回来了。”
    卫平在时,他对卫平横挑鼻子竖挑眼,看哪哪都不顺眼。
    卫平不在,他最不习惯。
    只有宋潜机除外。
    在旁人眼中,他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依然每天睡到自然醒,白天重修花架、栽种新菜,为春耕认真地忙碌。
    他还在天城内划出一块肥沃的“种子田”,亲手种下冬日挑选出的优良谷种,开始培育优种。
    黄昏时宋潜机接待答疑,回答千渠弟子们千奇百怪的问题。
    晚上大多靠在躺椅上看天,不时下两盘棋。
    卫平来之前,他就这样一日日地过。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他不再让旁人下厨,偶尔自己煮面自己吃,厨艺进步极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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