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赶在下课铃响时才答完最后一道大题。
    教室里开始躁动起来,她合上笔盖,托着腮,手指夹住中性笔,一下下敲在桌面上。
    哒、哒、哒......
    就着声响,她在心里默念:五、四、叁、二......
    念到“一”时,最后一排收卷子的男生刚好来到她的座位。
    她压下不受控制想要翘起的嘴角,假装若无其事地将摊平的答题纸歪到男生一侧。
    江彦舟比她还要淡定,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兢兢业业做着他的本职工作。
    几根手指按上季昭的答题纸,施力将它转到自己方向,余光自上而下落在她盯着桌面似笑非笑的脸庞上,临走前,他指着最上面她的那张答题纸的选择题框,压低声音“通知”她:“第八题选B。”
    季昭的笑霎时冷却,脑子里“叮”的一声慌了神,下意识就想扯回来看两眼。
    可惜害她心情变差的罪魁祸首已经迅捷来到前一桌,继续自己工作的同时,冷冰冰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
    季昭看他嘴角抽搐,忍得很艰难的样子,心里越想越气,等他去讲台交完全部答题纸回头路过她身边时,握紧手里的笔在他后腰狠狠戳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算是拿出吃奶的力气来了,可人家就是面不改色,无事发生般悠闲走回了座位。
    江彦舟的同桌名叫丁航,小丁同学觉得自己活了十八年,最大的幸运就是能在中学时代的最后一年遇见江彦舟这位同桌。
    小丁自诩为胸无大志的典范,学渣中的顶级选手,他的痛苦全部来源自家里违背他的意愿将他送进了锦川。
    而江彦舟就是那个在烈狱中拯救他的天使。先不提刚才的测验中,他毫不犹豫地把卷子拿给他抄,丁航还从来没见过周五下午刚过半,就能把提前下发的假期作业写完的人才。
    他抄完考试卷子,此刻正趁着课间马不停蹄抄作业呢,一只细白的手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食指骨节曲起敲在桌面上,再无其他动作。
    同样的事,最近几天他经历过太多次。
    丁航手上不停,抬头看一眼,白眼直接翻上天,虽然嫌挪地方麻烦,但看在恩人的面子上,他愿意给恩人的女朋友一点面子。
    他捧着一堆卷子,一边往前座移动,一边给季昭撂下句话:“小心遭天谴。”
    季昭真是奇了,她也就这几天因为江彦舟的原因才跟丁航说过几句话,这人是把她当熟人了?
    她在江彦舟身边坐下,原本想说的话被新的掩盖,“你就这样让他抄来抄去的,不是害他吗?”
    江彦舟手上转着笔,又写完一张卷子丢到丁航桌洞里,“是他自己选的。”
    他自己不想学好,我没义务教他上进。
    江彦舟没把后面的想法说出来,刚想牵住季昭在桌子底下伸过来的手,季昭却在最后关头改变方向,在他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
    “你以为刚才的事那么容易就揭过去了?”
    看着她气呼呼的小脸,江彦舟哧的一笑,抿着唇不回应她。
    “怎么这么缺德呢?”季昭仔细看过,第八题她真的选错了,可如果不是江彦舟,她会在卷子发下来的那一刻才知道,而不是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时刻。
    “要么你就偷偷摸摸让我改了,要么就别告诉我。这样算什么?故意气我?”
    “嗯。就是故意气你。”江彦舟坦坦荡荡承认。
    “呵——”季昭向后靠在丁航的椅背上,刻意夸张地说:“我们在一起才几天,你就暴露真面目了,原来从前对我的好都是假象。”
    “是啊,像你这样单纯好骗的女孩不多见了。”
    季昭被他气笑,又想凑过去打他,却被江彦舟别住手搁在桌下握着,动弹不得。
    江彦舟手上制住她,脸却没看向身侧人,手指不经意地在她掌心挠了挠。
    季昭突然就有些心痒。低下身子趴在桌面上,尽量靠近他,“我今晚去你家找你好不好?”
    除了周一那晚,直至今天周五,他们再没有找到机会做点限制级的事情。季家属于完全放养孩子的模式,根本没有门禁这一说,他们兄妹俩要是谁失踪了,除了对方,没人会发现。
    她完全可以经常夜宿江彦舟家。
    但周二晚和季凛的对话过后,季昭躺在床上仔细回想,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
    一切都太顺利了。
    她先前的担心绝不是空穴来风,或她自视甚高,即便再不想承认,季昭内心深处也清楚,季凛在某些方面上对她有种病态的依赖。
    即便他不说,季昭也可以感受到。
    他心情好、过得顺利时,这种感觉压在他的随性妄为之下,浅的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可总有那么一些时刻,季昭觉得哪怕她让他去死,季凛都会听她的。
    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酿成的灾祸,是她自食恶果。
    如果不是因着这层原因,她不会拖江彦舟那么久,不会在放开季凛时有过割舍不下的挣扎痛苦。
    可那晚季凛表现的太过通情达理,对她即将把大部分精力放到另一个人身上的选择,给出了最大程度的包容和理解。
    包括因为她放心不下,在家紧跟着观察他的这几天,他都一直保持着一副“好哥哥”的模样。
    不,是比从前还要好。
    季昭尽管还是有些担心和奇怪,但她在试着往好的方面想,将这理解成季凛试图自我消化、回归正常的尝试。他在为了自己的以后而努力。
    也许是初和江彦舟在一起,她的心情主旋律仍是轻盈飘扬的喜悦,对所有事的看法也向着乐观的方向转变,总之,不过两叁天,季昭就已经放下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相信那个在很多事上做的比她更好的哥哥,一定也可以将这件事做好。
    而她,当然要专注于更重要的事。
    比如她这位听到她暗示的话语,既不拒绝,也不同意,反而心平气和掏出一份新试卷开始演算的男朋友。
    “喂!你听到没有啊?”季昭心里没底,语气虽然有点急,但声音压的还算低。
    “听到了。”
    “然后呢?你不想说点别的?”
    季昭不相信江彦舟会拒绝她,他们这几天在学校也不是没偷着找地方亲热过,时间都很紧张,最多允许他们接几次热烈的吻,偶尔感觉来了,也会伸进衣服里互相摸摸。
    虽然她每次都被弄得不上不下,格外难受,可江彦舟绝对是比她还要惨的存在。
    她不说,就没人知道她湿了。江彦舟却不行,裤裆里支棱着老高的东西,总得过段时间才能冷静下来,出去见人。
    季昭不相信他半点不想。
    “说什么?”江彦舟好像真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行,当我没说,我先回去了。”季昭不喜欢被人吊着,就是江彦舟也不行。
    “不是。”江彦舟察觉到她真的生气了,赶忙拉住她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她反问的语气很冲,江彦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悄声回答:“我只是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因为我现在就想吻你。”
    季昭抽回手,交叉架在胸前,“你以为说点好话我就会原谅你?”
    话虽这么说,可脸上已是阴转晴。
    江彦舟知道自己这一劫算是成功度过,笑着对她说:“你看,我没说错吧,你还真是又单纯又好骗。”
    “去死吧你!”季昭推了他肩膀一下,气鼓鼓地回了自己座位。
    丁航捧着他的宝贝卷子回到原位,一边抄,一边对着笑得含蓄的江彦舟重申了自己的态度:“小心遭天谴。”
    —
    放学时又轮到季昭组收拾卫生,她和几个女生拿着扫把,争先恐后抢着地面上仅有的几块碎纸,江彦舟看她玩了会,同她打过招呼先去了厕所,约好等她玩够了就去卫生间门口找他,和他一起回家。
    在水池旁洗手时,江彦舟忽然就开始思考起究竟是怎样的缘分,让他和袁奕森又在同一个场合相遇。
    季昭和他讲过周一晚上去找他的前因后果,所以江彦舟知道锁他的人是谁。
    袁奕森周叁才来学校,这叁天他们一直待在同一个教室里,却没有过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
    且他这几天只顾着和季昭腻歪,丝毫提不起兴趣理会不相干的人。
    江彦舟堵住他面前洗手池的下水口,按开水龙头开始洗手,他在心里发誓,只要袁奕森能够做到一句话不讲,所有的事情他都会既往不咎。
    “没想到还真让你到手了。”
    事实证明,袁奕森做不到。
    水池里的水越积越多,几乎就要溢到外面的大理石平台。
    江彦舟抬起头看向镜面,“这是你自找的。”
    “什么?”
    再没有任何回答,江彦舟猛地掐住袁奕森的后颈,向下用力将他的脸没入了盛满水的洗手池中。
    物体的大力浸入激得水池中的水四溅开来,水龙头未关,还在持续不断填补着空缺。
    江彦舟按住袁奕森的脖子,任凭他因窒息呛水挣扎不已,也没有放开他,只是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直到袁奕森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真的窒息,在绝望和惊惧的边缘,江彦舟终于收回遏制他的力道,放他起身。
    袁奕森仓促从水中抬头,水花甩的镜面一片狼藉。伴着一声粗犷的气喘,他踉跄着倒退到身侧的墙壁,边咳嗽,边双腿无力的顺墙滑坐到地面。
    他想起刚才那种离鬼门关只差一脚的恐怖,仰面看向脸上毫无波澜的江彦舟,整个人完全僵住。
    更令袁奕森想不到的是,几乎让一个人经历过一次死亡的江彦舟,竟然俯视着他莫名其妙笑出来。
    江彦舟扬起的嘴角还未收回,他走近袁奕森,蹲下身,提起右手在仍是倚墙气喘的男孩脸上轻轻拍两下。
    “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谢谢你的愚蠢举动,将始终犹豫不决的季昭彻底推到我身边。
    江彦舟欣赏过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恐惧和迷茫,轻笑着站起来,正准备去找那个在等他的女孩,回过身时脚步却骤然停住。
    适才发生的所有被另一个人全程收入眼底。
    季凛抱臂斜倚在厕所门上,低头眼神晦涩地扫过地上的袁奕森,随后视线落在江彦舟脸上。
    他直起身,放下手臂,转身的瞬间留给江彦舟一句:
    “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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