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件他穿得下。
    厉衡扶着额倒在沙发上。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自己把所有衣服都给烧完了,一点后路也没留。
    对了。他突然想到公寓里的那一片狼藉,问系统,房子那边处理好了吗?
    【已经赶在陈昭去之前,模拟了专业人员的急救措施,附近的监控也抽走了那个时段。请您放心,不会有问题。】
    厉衡点点头,然后继续开始苦恼:可现在我穿什么?
    【要不您跟陈昭打个电话?】系统思考了一下,说,【宿白微不是说,有事儿可以联系他的助理吗?我想,陈昭一定会给您送衣服来的。】
    你还记得昨晚他说的什么吗。厉衡反问它。
    【今晚你先在这儿休息。房子我会让陈昭安排。其他的,你自己处理】系统回顾了宿白微的话,
    【难道有什么问题?】
    厉衡给它分析道:今晚在这儿休息,那意思是,第二天我就该滚了。其他我自己处理的意思是,去酒店开房也好,找朋友借宿也好,与他宿白微无关。
    【啊,那岂不是您现在就得离开?】系统眼见到嘴的任务就快飞了,心急道,【怎么办呢?】
    厉衡笑了:赖着呗。
    他长腿搭在沙发边,优哉游哉道,所以不能给陈昭打电话,也不能联系宿白微。反正他平时住在另一边。我跟这儿耗个十天,有什么问题?
    系统一听,计划通,开开心心说:
    【宿主说得对,没问题!】
    宿白微一上午已经喝了两杯咖啡提神,当发现一杯下去不管用的时候,他硬着头皮喝了杯意式浓缩,一口下去苦到脸色发白。
    但好歹是把那股昏昏沉沉给驱散了。
    宿闻樱在午休的时候给他打了通电话来。
    她似乎刚起床不久,正跟小姐妹在外面兜风,疾驰的风声混着她的努力拔高的音量,险些把本来就神经衰弱的宿白微脑子震晕。
    爷爷已经动身回来了!大概下午就会到!我听我爸说今晚大家都得参加家宴,我怕他们又故意绕过你,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宿闻樱还生怕他听不见,又吼了一句,
    听到没!晚上七点!别迟到嗷嗷嗷
    宿白微拿开手机捂着耳朵,缓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回道,听到了。
    啊?!你说什么!宿闻樱那边的风声大,她听不清。
    我说宿白微抿了抿唇,然后配合着她,大声喊了句,听、到、了!
    就在这一瞬间,陈昭刚好敲了两声门走进来。
    看着平时不苟言笑音色凛冽的总裁,正对着手机大吼大叫,陈昭:
    对不起打扰了,我待会儿再来。
    宿白微有些尴尬地挂了电话,叫住他:不用,进来吧。
    陈昭简单说了汇报了一下上午他旁听的两个项目会议的主要内容,又说了一下近期的一些工作安排,像平时一下交代完工作后,准备等宿白微做决策。
    结果宿白微听他讲完后,沉默了片刻,问:房子安排好了吗。
    嗯啊?陈昭卡了一下壳,随后才反应过来宿白微说的是什么,哦,厉先生那边吗?已经派人去跟房东对接了,等确定损失赔偿金额后,就开始善后。
    宿白微闻言,轻蹙着眉:我是问,他之后住的房子,安排好了吗?
    这下陈昭彻底愣住了,他下意识脱口道:
    宿总,他给您捅这么大一篓子,要您来善后不说,还得给他找新的住处,也太给脸了吧?
    宿白微幽幽看了陈昭一眼:说的什么话。
    不是啊,宿总。这段时间厉衡老是麻烦您,我都看不下去了。
    陈昭放下手中的文件夹,从总助模式切换成宿白微的狗腿模式,撑着办公桌痛心疾首地说,
    之前是公司违约金,好嘛,一打就是五百万。最后不也没赔吗?他怎么不把钱退给咱?再说后来,还是您给请的律师团队去帮他谈的解约,他怎么那么好命呢,什么事儿都有您帮忙?现在也没过多久啊,怎么又把房子给烧了,他灾星转世啊,人唐僧九九八十一难还能取个经呢,他能取啥?
    一般来说,陈昭这么关起门来原形毕露和宿白微抱怨些事情,也不是没有的事,宿白微历来信任他,也就放任他偶尔嘴上不留把门。
    但今天听到陈昭的这番话,宿白微的态度却不像以前那样放任。
    他冷声打断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怎么做事?
    我陈昭张了张嘴,然后立刻矮了身子,
    宿总,我哪里要教您做事。我是替您觉得不平。您说,这前前后后给他花了不少钱了,我也没见他伺候过您啊。
    在陈昭看来,宿白微当初突然包养厉衡,可以理解为他这个禁欲的老板难得给自己找了个乐子。
    但因为这么久了,陈昭都没有看到老板和厉衡之前真的摩擦出什么火花,所以也就潜意识里把厉衡当成了一个摆设。
    一个迟早会被老板喜新厌旧然后扔掉的不中用的摆设。
    什么伺候不伺候宿白微语气有些生硬,干巴巴地苛责了一句,我看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怎么,你是觉得我花钱还得先跟你做个预算报告?
    不不不,我怎么敢!陈昭很少见宿白微跟他冷脸,他咬了咬牙,只能把肚子里的一堆话吞了进去。
    对陈昭来说,一个月才多少钱工资,累死累活干这干那的。
    那厉衡成天就知道惹麻烦,也没见他履行一个被包养人的义务,老板就几百万几百万地往他身上砸钱。
    他当然想不通。
    然而陈昭不知道的是,他真情实感地为宿白微心疼钱的时候,却正好戳中了宿白微一直无法说服自己的一个心结。
    是啊,为厉衡费了这么多工夫,也没有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如今他和宿烽已经撕破脸皮,和叶家的联姻也早就告吹,再要做什么伪装风流的把戏也没有意义了。
    可他怎么还是在和厉衡纠缠不休?
    别废话了,手上的工作做完没?
    宿白微自己想不通,也不许陈昭一直提,干脆换了话题来避重就轻,
    还有你提到的那个海洋生物项目的路演是明天早上什么时候?我今晚要回主宅一趟,不住市中心,可能赶不及。
    这招很有用,一旦提到工作的事,陈昭就非常专注:
    不是紧急的事,我手头有他们的资料,可以替您去一趟。您今晚忙完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让司机去外环的家里接您?
    嗯。宿白微成功转移了话题,点点头,便说,行了,把我吩咐的事情都落实,不要使小性子,没其他事就先去忙吧。
    好的。陈昭心里虽然还有一堆话没说,但这时候也只能噎回去,那我先出去了,宿总您忙。
    办公室门轻轻关上,只剩下宿白微一个人。
    他的脑海里很短暂地闪过了厉衡的脸,但随即就被自己克制住。
    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不该是厉衡,而是今天晚上。
    他要回到那个几乎没有人欢迎他的家,要迎接那些早已经习惯的冷嘲热讽,去吃完一顿让他反胃的家宴。
    如果运气好,喝醉以后也许能睡个好觉。
    陈昭说得对,厉衡总在惹一些麻烦,他得减少和这个人的联系才对。
    外环的独栋别墅中,厉衡刚吃完午饭,躺在院子里小憩。
    【宿主先生,您就把外卖这么扔在茶几上吗?还有地上的酒瓶】
    系统有些不安地说,【我认为宿白微有轻微洁癖,他如果看到了,或许会生气。】
    他看不到。厉衡打了个哈欠,晒着太阳,舒舒服服地长舒一口气,说,
    不是你说的吗,他平时一两个月都未必来这儿一趟。再说,我都忍着没碰他酒柜里的酒了,全是自己买的,这不谨慎?
    【谨慎。】系统认同道,【您说得对,只要在离开前收拾干净,他不会发现。】
    厉衡满意地点点头。
    陈昭上午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需不需要找房子,那语气一听就是十分的不情愿。
    所幸厉衡也不介意,他怕的就是陈昭给他找好了房子。所以直接推脱掉了。
    没人知道他就这么死皮赖脸地住进了宿白微的家。
    就像他也不知道,今晚的宿白微会千载难逢地突然回来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陈昭:唐僧九九八十一难能取经,他厉衡能取啥?!
    宿白微:娶我。
    厉衡:nice.
    第36章 在自己家做贼
    宿白微十二岁那年回过一次宿家。
    以为他最终能认祖归宗的母亲非常开心,在他离开前的那一夜,陪他讲了好多悄悄话。
    那时候,宿白微的父亲还没有去世。宿白微也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像母亲口中落难的王子一样,回到他的城堡,收获迟来的亲情,财富,和所有的热闹。
    然而作为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和大多数豪门秘辛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孩儿一样。
    他最终迎着所有人的冷嘲热讽进了门,又在庞大的家族中被同一辈的孩子们孤立排挤,寡言闭塞地过完了那几年。
    宿白微的母亲当初不择手段把他推进的,不过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十五岁中考前夕,他被新来的保姆不小心关在车库里整整一夜。醒来后发了一场高烧,错过了考试。
    宿家给他的安抚是花钱帮他进了一所还不错的私立中学,并且辞退了保姆。
    但他年幼不懂事,以为痛了要哭,病了要闹,委屈了就要说出来,所以他告诉父亲和当家主事的爷爷,说保姆把他推进车库的时候,连臻就在旁边。
    也就是他父亲的原配,宿烽的亲生母亲。
    那是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他,一巴掌扇到他耳鸣。
    宿白微记得很清楚,那天连臻在笑,十八岁的宿烽在笑,而其他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着这场不需要真相的闹剧。
    你母亲没把你教好,年纪不大,心思就已经这么坏了,还学会说谎了?既然你这么怕阿姨害你,不如就回去跟着你母亲好好生活吧。
    连臻是个极优雅华贵的女人。
    在她这几年里失手打翻开水烫伤宿白微、无意用指甲划伤宿白微、以及旁观保姆关了宿白微一夜之前,宿白微认为这个阿姨是很温柔的。
    但那天以后,他被赶出了宿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里,没有人会对他温柔。
    宿白微被送回了母亲的家里。
    也是那一年,母亲变了个人。她开始对他大呼小叫,责怪他不够聪明不够懂事,恨他没有把握住留在宿家的机会,说他是讨债鬼,骂他没出息。
    母亲的心思重,积怨成疾,没两年染了病,反反复复检查治疗都无法药到病除,最后住进了医院没能出来。她一年比一年病重,也一年比一年对宿白微催促得慌。
    催他一定要再回宿家,催他要争气,要拿到一个宿家的孩子应该拿到的荣华富贵。
    二十二岁那年,父亲意外身亡,本该是一场惨剧,宿白微的母亲却抱着他,笑得兴奋而张狂。
    她说:去你父亲的葬礼,去找那些记者和摄像头。你去哭,要哭得比任何人都大声。要让全世界知道,你是宿家的孩子。去!
    于是宿白微去了。
    他用最狼狈最不堪也最让人不齿的方式,重新回到了宿家。
    这么多年,宿白微被他母亲推着走,已经走了这么远。
    可是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好像努力让母亲满意,是他乏善可陈的生活里唯一能找出来的执念。
    回到宿家的这几年,宿白微也不时地回想起十几岁的时候,连臻给他留下的阴影。他终日难免,步步为营,可无论在小心翼翼,仍然感觉下一步就会迈入深渊。
    他的手臂上还有被滚烫的水灼伤的淡淡的疤痕,他也至今仍然无法在黑暗的房间里久留,总能回忆起十五岁在车库里被无助和痛苦裹挟的一夜。
    可是宿白微现在仍然走在这条路上。
    不是回不了头,而是他已经忘了自己应该怎么结束这一切。
    从老爷子移居国外的那天,宿家就很少举办正式的家宴。
    因此在去主宅的途中宿白微还分神地在想:
    连臻这两年已经很少和主家来往,毕竟宿烽已经三十岁,也不需要她再保驾护航。加上寿宴就在不久后,今晚应该不必所有人都到齐。
    他不会碰见连臻的。
    这种近乎侥幸的推断,使宿白微短暂地平静。
    一直到他迎着一阵和乐融融的欢声笑语进了门,并且和宿烽身旁的连臻陡然撞上了视线后,这种侥幸破碎了。
    宿白微手上早已脱痂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每个人都用并不真心的笑,假意夸着宿白微最近在什么项目上又有了不错的成绩,他们的目的不过是伪造出一种大家并不排挤他的假象。
    仅仅是第三杯酒下肚,宿白微的胃已经开始抽痛。
    他想缓一缓,而宿烽就在这时突然站起身,端起手里浅剩不到一口的威士忌,冲着他点了点下巴。
    老三,之前我们闹了点不愉快,主要问题在我。这事儿呢我妈和四叔都好好教育过我了。说起来也有些惭愧,我年长你几岁,行事却这么鲁莽冲动,实在丢了咱们宿家人的脸。
    他说话时笑得非常真诚,字字都讲得诚挚,这样,你要是不计前嫌,愿意原谅我呢,咱们干一杯,都是一家人,和气生财。你觉得呢?
    宿白微忍下一阵不适,随即也抿出个温和的笑来,站起身回应。
    他不着痕迹地绕过了手边的威士忌,想拿宿闻樱给他倒的热茶代替。结果还没拿起来,坐在宿烽身旁的连臻就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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