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当厉衡又用那种似笑非笑的戏谑目光看着他的时候,宿白微就更加强烈地感到一种被调侃逗弄的感觉。
    他很用力地拍开了厉衡的手,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既不肯看厉衡,却也不像之前一样指责厉衡轻佻。
    只是抵着下巴垂着眼眸站在原地,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紧绷状态。
    嘶。厉衡看着自己手背上瞬间起了道红印,笑了,力气还挺大。
    他看了一眼桌上惨不忍睹的几盘菜,耸耸肩对宿白微说:我是认真做的,也不是故意要逗你,但你说它们都长成这样了,谁能想到你还真吃啊?
    我给你弄点儿佛跳墙试试?我觉得那个还凑合。
    算了,你要真不想吃,我再给你做点儿别的吃?但你也看到了,我手艺就这样,实在不行,要不你亲自
    厉衡说到一半停住了。
    他一个人说了半天,宿白微却完全不作反应。
    厉衡本来想借机哄着宿白微亲自下厨,但抬头看着这人的样子,却又觉得现在似乎不是一个做任务的好时机。
    宿白微就这么一直埋着下巴不肯出声。从厉衡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他细软的发旋,还有侧在两旁轻轻握紧的手,并不能看到宿白微的表情。
    一开始厉衡还当他是害臊了,可接连几句话下来宿白微都没反应,厉衡就觉得事情不对了。
    怎么了。
    厉衡快步绕过餐桌,走到宿白微旁边,想到宿白微之前就是那副心口不一老爱憋话的性子,担心他又跟自己闹什么别扭,那任务完成起来必定会被耽搁。
    于是他想也没想,就弯下腰来,将自己的身子和态度都放低,柔声问了句:生气了?
    他下边儿还想跟一句不至于啊,但怕惹着宿白微,所以给吞进了肚子里。
    只是即便厉衡已经把态度放低到这样,宿白微看起来也没有要和他好好说话的样子。
    没有。
    他往后退了一步,但头还是没有抬起来。声音的确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甚至冷淡得过头,只说,
    你记得把厨房收拾干净,我还有事,先走了。
    宿白微确实没有因为被厉衡稍微逗弄一下就要恼羞成怒。
    他的失语只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千大老远地专程来被厉衡逗这一下子。
    宿白微如今在宿氏,可谓是四面楚歌自身难保,竟然还要为了照顾厉衡那一眼的失望遗憾,千里迢迢地从市中心跑回来。
    他是缺这一顿饭了,还是少那一块肉了?
    尤其厉衡还是这样一副爱挑逗的轻浮模样,宿白微觉得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有些气短。
    而当厉衡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宿白微又哪里能回答。
    他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事,只能继续憋在心里,像一团乱七八糟的线团,不断地在脑子里交缠,没有头绪,没有结果。
    所以宿白微又想逃走。
    他扔下那句话以后,就要转身。
    只是这次,厉衡有些强势地拉住了他,没让他给跑掉。
    宿白微,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
    厉衡的声音沉沉的,但是并不怎么凶,甚至带着无奈的笑,说,
    你在想什么,得说出来我才知道啊。
    我说了没有。
    宿白微仍然守口如瓶。
    他怕自己那些还没来得及厘清的思绪,会因为面对厉衡而口不择言。
    下一秒,手上被拉扯的力量突然加大。
    一个不留神,宿白微竟然被厉衡给狠狠拖了回去,整个人猛地撞在了厉衡的身上。
    紧接着,他的后脑勺被厉衡的掌心轻轻托住。
    借着力抬起头来,宿白微看到厉衡挑着眉打量着自己,蹙着眉问:非得要我猜?
    不是。
    不是个屁。
    厉衡早把宿白微这犟脾气给看透,他这会儿一门心思地要跟宿白微好好增进感情,怎么能随随便便放他走。
    但说完这话以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强硬了,这样并不利于自己的计划,所以话锋一转,口吻也变得温和起来:
    我不是要凶你,我是怕你走。
    宿白微听到他的话以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后脖颈也有些僵直:什什么
    其实,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吃饭而已。只是下厨太难了,忙活了一整天才做成这样。我知道这的确有些不尽人意,但其实和最开始比起来已经有进步了,要不你再给我点时间成吗?
    宿白微:
    听到这样的话以后,他感觉自己那些混乱的头绪,更加乱七八糟了,只能磕磕绊绊道:你想吃饭,可以出去吃。
    就是因为你有厨房不用,老是出去吃,你看看这房子冷冰冰的样子,哪像个家?
    厉衡不着痕迹地将手放在宿白微的脖子上,感受到他轻轻地颤了颤,于是指腹安抚般揉了揉宿白微的下巴,说,
    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吃,这样不好吗?
    宿白微表情一滞,眼底升起一丝怔忪:啊?
    最好你以后每天都回家,和我一起
    厉衡本来还想再重复一遍,以起到诱哄的作用。
    可他最后几个字没能说出口,就被宿白微猛地一抬手给捂住了嘴。
    唔?
    宿白微的力气当然不会比他大,但是厉衡却没有挣开。
    他只是困惑地看着宿白微,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要捂住自己的嘴?
    厉衡不知道的是,在这一瞬间,宿白微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说了什么?
    家?
    厉衡竟然管这个偶尔落脚的地方叫家?
    还说什么怕他走,想和他一起做饭,要他每天回家
    这是光从字面上看起来就会让人发笑的事情,可厉衡竟然这样认真地说了出来?!
    宿白微突然胡思乱想:
    该不会就因为自己一直没有解除合同,因为自己在厉衡的事情上每次都犹豫不决,节节退让,所以让厉衡误会了他们之间还有继续发展的可能性?
    他一向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任何时候都孑然一身。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任何人纠缠不清。
    宿白微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厉衡的事情上总是没有头绪,但这不代表,他们之间会变成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就这么想着,宿白微脑子里的某根弦微微绷紧。
    你瞎说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察觉不到自己的语气有多么慌乱,一心想要死死捂住厉衡的嘴,不敢让这个人再说出什么惊悚的话,
    这里只是给你借宿的,什么家不家的我,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天天回来,你要是想做饭,厨房你要用就用好了。我不可能和你一起的。
    他说着话的功夫,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
    厉衡:
    难道被他发现了我的阴谋?
    宿白微有些支支吾吾地继续道:合同等我忙完手里的事,迟早会解除的。还有,等你伤好了也要快些搬出去。我让你住在这里,只是出于只是想帮你!不是其他的意思以后你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了。
    厉衡听他这么一说,感觉自己的任务又是遥遥无期,便想说话。
    结果还没张开嘴,就感受到宿白微的手掌用力地一抵
    厉衡:唔?
    你不许说话!
    宿白微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咬了咬下唇,有些凶地看着厉衡。
    瞧着他反应这么大,厉衡只能顺着他,抬手比了个OK。
    厉衡是按他的想法不说话了,可是宿白微自己也沉默了下来。
    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保持了诡异的静止。
    好一会儿,当气氛已经僵滞到有些尴尬的地步了,厉衡才找到时机握住了宿白微的手腕,慢慢往下按住他的手,给自己的嘴争取到了一些说话的气口。
    我现在厉衡清了清嗓子,笑问,能说话了吗?
    宿白微抽回手,推了他一把,有些窘迫地偏过脑袋没理会,一副马上就想逃离现场的样子。
    别紧张,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厉衡以退为进,主动往后挪了半步,并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有些自嘲地笑道,
    但是你看起来很累,留下来休息吧。如果你觉得只是和我待在一起也不自在,我可以走。
    天色将黑,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厉衡就在距离半山别墅不远的草地上坐着,无所事事地望着幽暗无人的街道。
    【宿主先生,你怎么还真的走了。】
    系统实在搞不懂,【他越是那样说,越是表明他动摇了。其实他是很怕孤独的人,那原文里的主角攻就是发现了这一点,后来才能俘获他的心呢!】
    初秋的夜晚,已经没什么蚊虫,起风的时候甚至还有丝丝凉意。
    厉衡听完系统的话,便打了个哈欠,一副对它所说的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哦我知道了!宿主先生是不是想以退为进,等宿白微待会儿回过味来,觉得自己对你太冷漠了,就会被触动,然后主动打电话叫你回去】
    在系统揣测厉衡意图的时候,它突然看到厉衡拿出手机,并在它最后一个字尾音还没落地前,关了机。
    系统:【?】我已经看不懂我宿主的各种操作。
    厉衡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道:猜对了,的确是以退为进。
    【那你关机算怎么回事啊?!】系统跳脚,【他都找不到你,你怎么以退为进?】
    厉衡没有回答他,而是跳过了这个话题,反问了一句:
    让你准备的事情没忘吧。
    系统卡了一下,然后立刻说:【这可是我们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当然没忘!就等宿主一声令下了。】
    厉衡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说:
    再过半小时,就开始吧。
    十五岁以前的宿白微,还深信自己是宿家的一员。
    当他被宿烽欺负的时候,他还会自己哄自己:哥哥是被宠大的孩子,所以他任性跋扈都是情有可原的。但他们始终是一家人,所以自己应该要懂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宿烽是唯一一个记住得白微生日的人。
    因为少年时期,每到11月19日,宿烽就会想方设法地闹出些事情,好让全家人都忘记有一个小孩儿在等着他的生日蛋糕。
    这种期待落空的感觉一直到十五岁。
    宿白微被关进车库的那天,他才终于敢面对真相:宿家是没有人欢迎他的。别说生日被遗忘,从头到尾,他都是被无视的那个人。
    那晚车库里一片漆黑,连自己的呼吸都有回音,阴冷的空气如有实质般胶质粘稠地缠着他的喉咙。
    那时候的宿白微不懂害怕的源头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无法呼吸,心脏痉挛般失去节奏地鼓动,胃里翻搅汹涌抽痛不止。
    即便后来重见光明,他也再无法治愈自己对于黑暗的恐惧。
    后来的宿白微所住的房子都有一处和别家都不同的设计:就是在每一道角落缝隙里都安置了暗灯。
    细微的光线并不足以驱逐什么,但能让宿白微感到安心。
    他并非完全不能接受黑夜,但他无法长时间地陷入彻底的黑暗中,就连睡觉也必须要至少有一道光源,才能慢慢入睡。
    一旦看不见光,宿白微就会被过去那种阴冷的疼痛重新侵蚀。
    但他告别这种恐惧已经很久,几乎快要忘了曾经窒息的痛苦。
    直至如今
    如果你觉得只是和我待在一起也不自在,我可以走。
    当宿白微眼睁睁看着厉衡头也不回离开的时候,他还处于迷茫和困顿当中。
    自己对于厉衡的感觉,以及厉衡对于他的态度,各种胡思乱想把他缠在漩涡中无法自拔。
    当下的他又哪里能猜到,不过半小时的时间,这些困扰他的东西都会被抛之脑后。
    整栋房子毫无征兆地断电的时候,宿白微正在在浴室里。
    温热的水流自头顶浇下,让他得以舒缓了一整天紧绷的情绪。
    可下一刻,黑暗铺天盖地。
    整间水雾弥漫的浴室因为没有了光线照射而变得逼仄潮湿起来。宿白微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以极快的速度踩着水想往外跑
    无论如何,哪怕只是微弱的月光,至少让他看见些什么。
    可是身体的麻痹来得很快,这种脱离自我意识的肌肉记忆把宿白微的脚步锁住。
    他不过迈出去两三步,就走不动了。四肢以一种无法自控的趋势开始僵硬起来,就连抬起手臂都变得艰难。
    宿白微半跪在地上,胳膊顺着湿冷的墙向上胡乱摸索着,可就算碰到了灯的开关,无论怎样按下,都不起作用。
    确认自己被黑暗所裹挟,宿白微突然不合时宜地想:
    我应该去一楼的浴室洗澡,那里至少有窗户。
    【宿主先生,我查看不到宿白微的画面,只能亲自回去看看他的情况,才能进行下一步。】
    系统在将别墅的电路切断以后,便提醒厉衡。
    嗯。
    厉衡嘴里答应着,但是却没有动身。
    他从早期的人物故事背景中得知了宿白微的一些弱点,这是他完成任务的一个突破口。
    但厉衡却并没有那么确定自己真的可以狠下心来。
    宿白微在宿家所经历的那些事情,从厉衡一个外人的视角来看,也是一段残忍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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