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萱城终于忍不住了,他沉声说,皇兄打算这么看着臣弟吗?
    苻坚点了点头,你好看,朕就看着了。
    荒唐。
    臣弟说了,要去蜀地,不是因为要离开你,而是大秦的国土被侵犯,大秦的子民被杀害,我要为你做事,你在怕什么?这一次,吕光都回来了,他那么不受束缚的一个人如今都接受你的任命了,我们从小都交好玩在一起的,我跟他一起去。
    苻坚来揽住他的肩膀,低声亲昵的说,你这么的为我着想,我又怎么能放开你?
    你总是这样,苻坚,你看上的东西你就要攥在手里,你就要困在身边,对慕容冲是如此,对你的弟弟,还是这样,你根本不了解他们心中所想,你爱人的方式让人痛苦,到最后,你都会失去他们的。
    弟弟。苻坚沉重的声音,你说过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萱城反思,是呀,他亲口说过的,不再说任何伤苻坚心的话。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难受,苻坚待人的方式让他窒息,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就像心中被压上了千万斤的巨石一样,无法唿吸,一旦他要忤逆半句,这万斤巨石就会再次的压下一分一毫,直到将他的心里填的不剩下一丝空隙。
    吕光去平蜀,我去找裴元略。萱城半响沉吟后说。
    苻坚拧着眉头,萱城解释,我们与晋朝已再无愈合的可能了,总有一战的,你相信的吧,而且你早就想试试了,无论是谢安的那十年之约,还是谢石带来的约定,其实我们双方心里都**似的,他们不安好心,我们也没有好心,你攻打了襄阳,他们便攻打巴蜀,这不是过家家游戏,也不是与谢安的君子游戏,这是家国仇恨,民族仇恨,尽管你的心很柔,你宽仁对待每一个民族,但毕竟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像一个侠义心肠的仁人志士,你对每一个人都是仁至义尽,自然而然,你想象着每个人都会这样对你,投桃报李,可别人不是你,这世间只有一个苻坚,别人只会忘恩负义,哥哥,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好人终究是好人,坏人永远是坏人,人的本性是骨子里带来的,无从因为外人的施舍而改变,就像慕容氏,他们骨子里流的都是铁血心肠,你宠幸了慕容冲三年,他不会爱你,他会拔剑待你,你对慕容韡好,给予荣华富贵,可他依旧不会感激你,因为在你灭了他的国家之前,他是与你平起平坐的帝王,所以,不要再把所有的事都自己扛下了,也不要固执己见,你要听我的,信我的,自此以后,我不会反对你,你想要攻打哪里,我都会去的,我们与晋朝,与谢家终究会来那么一场战争,谢安命谢玄在京口练兵,谢石如今也去京口了,我要去蜀地,去看梓潼的水军,你想要南下建康,除了骑兵,步兵,羽林郎,水军是不能少的,因为我们是北方人,可要到南方去作战,不然我们只会一溃再溃,谢玄的京口府兵有一个名字,叫北府兵,裴元略的水军也会有一个崭新的名字,陵江水师。
    苻坚怔怔的凝视着他的眸子,萱城亦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那双温柔的眸子里,水光潋滟,又光辉茫茫。
    苻坚,他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他至柔,也至坚,他身姿伟岸,线条硬朗,可他的眉眼之间一片柔情似水,他的眼眸中始终温和的仿佛三月春风,可他的心比什么都坚定,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就霸道的把这个东西据为己有,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没有他得不到的人。
    萱城一步一步的沦陷,步步成殇。
    永远没有一个人可以做成的荒唐事,苻融,他是那个促成苻坚走向覆灭的罪魁祸首。
    独有一人心向明月,偏偏世间好事不成双。
    陵江水师。苻坚默默念着这四个字。
    对。萱城坚毅的回道。
    苻坚端起他的脸庞来,仔细的瞧看,瞧了许久,他将自己的手缓缓滑过,落在那薄薄的唇上,萱城吸了一口气,随即便伸出舌尖来,湿润滑腻的触感一下子贯通全身,苻坚颤颤的将自己的手指伸进去,看着他一下一下的舔舐起来,缓缓合上了眼。
    好,你去。
    苻丕破坏了苻坚的东中西三路战线的计划,用了一年时间攻下襄阳,苻坚赐给了他一把剑,苻丕却没有自杀,最后他反而得到了那把剑。
    襄阳之战结束后,苻坚重新开辟了三条伐晋战线。
    西路,苻坚命益州牧、梁州刺史杨安统帅大军五万,秦破虏将军吕光从长安领两万骑兵南下,收复被晋朝攻占的秦所属领地。
    中路,苻坚命右将军毛当和强弩将军王显,率军二万,由襄阳向东出发,跟后将军俱难和兖州督导官彭超会师,深入晋朝领土,攻击淮河以南的众城池。
    东路,由中路战线的将领在攻陷徐州后南下扬州,进入淮河流域部署作战兵力,由是,东线是与中线连在一起,只有毛当和王显,俱难和彭超顺利攻下徐州才能进入到扬州境内。
    苻坚此次的部署还是极为谨慎的,兵分三路,虽说对晋朝造成了气势上的极大冲击,可若是敌方利用秦兵力分散的缺陷而各个击破,那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大秦的三路战线将会全面溃散。
    所以,苻坚把东中路大军合二为一。
    四月初八,吕光从长安出发,随行的大将有骠骑将军杨定和龙翔将军姚苌,萱城亦拜别苻坚跟随大军南下。
    四月十五日,就在吕光大军刚到益州的第二日,杨定与晋朝右将军的前锋大营指挥官赵福交上手,赵福不敌被杀,姚苌与蜀郡人流民之首李乌交战,各有胜负,十六日,吕光与姚苌汇合,李乌坚守不出,就在吕光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众黑衣剑客从天而降,落在吕光的营地前。
    我们要见阳平公。为首的黑衣客冷声道。
    阳平公不在。守将呵斥。
    让开。
    士兵们围了上来,将这些江湖侠客团团围住,可黑衣客却并不拔剑,只是凌厉的眸子射过去让这些士兵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回事,外面怎么那么吵。
    禀报将军,帐外有几个黑衣剑客,要见阳平公。
    剑客?
    吕光游历大江南北,对江湖剑客慕名向往,眼里一喜,便冲出帐外。
    你们是什么人?
    吕光审视了这些黑衣客半天,也没认出一个熟悉的面孔,眼前的这几个黑衣客身形俊朗不凡,年龄不大,个个肤色白皙,细眉凤眼,不像汉人,也不像是氐人。
    将军,我们要见阳平公。
    阳平公不在这里,你们为何要见他?
    是我们的主人要见他。
    你们主人,谁?
    那几个黑衣剑客相互交流了一眼,随即道,鲜卑慕容永。
    慕容永?吕光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主人说了,只见阳平公一人。
    吕光急的跺脚,阳平公因要事离开军营,离开之时授予我全权指挥大军,慕容永既然有心要助我等,何不现身。
    黑衣客犹豫了半响,好,请将军随我等前来。
    吕光交代姚苌守好大营,自己跟随黑衣剑客前去见慕容永。
    黑衣剑客将他带入了一处高山峡谷之中,峡谷之中,寂静清幽,只有一处小径通行,待到了一处破落的茅屋前,吕光才看到在茅屋前站立着两人。
    一人身着黑衣,身姿高大欣长,肤色格外的白,就像冬雪一般,眼神冷峻,就像他的肤色一样,给人一种逼仄的压迫感。
    还有一人身着绯红衣袍,一头飘逸的长发高高束起马尾,腰细三围,身姿欣长,肤白唇红,细眉凤眼,双眸清澈如水,怀中配有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英姿俊美。
    主人。黑衣客恭敬的对着那黑衣人行礼。
    吕光道,想必阁下便是鲜卑慕容永?
    黑衣人道,你是谁?
    大秦太尉之子,破虏将军吕光。
    黑衣人挥挥手,方才那几个黑衣剑客退了下去。
    这位是?
    红衣男子微微一笑,灿若星辰的眸子闪烁着,连成衣。
    你是蜀郡太守连成衣?
    正是。
    真是想不到,你们还活着,真是太让人意外了,连太守,你们怎会到了此处?又怎么得知朝廷大军驻扎在此?
    连成衣道,当日李乌攻陷成都,攻入太守府,我本欲殉职,混乱之中,慕容永将我救出,益州牧的军队调至巴地与晋朝毛虎生、魏兴交战不下数十次,晋朝本来溃败,却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股骑兵与益州牧交缠至至今,似乎这股兵力对我大秦的作战方式甚为熟悉,益州牧一时无法脱身,无发回援蜀地,这才导致李乌占领蜀郡至今。
    连太守所说的这股不知名的骑兵,益州牧可上报陛下?
    这我就无所得知了,自从蜀郡失陷,我与慕容永便流亡在此,招集鲜卑流民,意欲夺回蜀郡,不想陛下这么快就派援兵前来了。
    对我大秦的作战方式极为熟悉?这又会是谁呢?吕光细细琢磨。
    你们要见阳平公,是为何?
    连成衣问,阳平公现在何处?
    吕光犹豫了一下,道,他去了梓潼。
    连成衣点头,不错,我猜测他一定会去梓潼。
    连太守为何这般肯定?
    先前平定张育之时,阳平公自身陷入危亡之际都不愿意动用梓潼兵,可见对梓潼兵的重视,阳平公来蜀,一定会去看望梓潼水师。
    慕容永道,我可以帮你引出李乌。
    我相信你的武功,李乌如今坚守不出,我大军难以前进,蜀郡若是不尽快夺回来,益州牧与晋朝的战争便无法全面取胜,好,连太守,慕容永,我们联手。
    当夜,慕容永刺入蜀郡太守府,刺杀了防守虚弱的李乌一家,杀了李乌之母和妻子,李乌此人生性多疑,行踪不定,居无定所,身边又有多名守卫看护,慕容永一时无法动手。
    第二日,李乌出城与吕光交战。
    吕光派遣杨定为先锋,杨定长枪一出,不出几个回合便将李乌斩杀与马下,贼首已死,吕光随即命大军攻陷成都城,占领李乌所占有的蜀郡太守府。
    吕光命传令官送信至巴地正在与晋朝作战的益州牧杨安处。
    第二百四十四章 剿匪
    四月二十日,杨安命梁州督导官韦钟攻打魏兴,魏兴被斩杀,其下属吉挹拔剑自杀,被部署拦下,韦钟军赶至,俘获吉挹,杨安命人严刑审讯吉挹,要其交代出此前那股神秘兵力的出处,吉挹不吃不喝,闭紧牙关不说话。
    杨安八百里加急送信前往长安,请求将吉挹送往长安交由廷尉署,对吉挹的进一步审讯,却不料到到了第四日,吉挹便绝食而亡。
    杨安无法得知援助晋朝的神秘兵力来自何处,便留守全部兵力在巴地,以防晋朝的反扑。
    吕光收复蜀地,上书朝廷详细叙说了经过,并特此将蜀郡太守连成衣的事迹汇报。
    苻坚得知吉挹绝食而死之后,长叹一声,周虓不屈在前,丁穆不仕在后,如今吉挹又闭口而死,为什么晋朝这么多忠臣。
    对此前双方交战中突然出现的那股骑兵的来源便断了线索,四月三十日,吕光将镇守蜀郡的重任交给姚苌和杨定,自身与连成衣、慕容永前往梓潼。
    萱城见到他们的时候是在四月三十日的子时。
    夜色笼罩在梓潼太守府,稀疏星辰点缀在夜空,三人日行百里,如闪电般倏尔显现,当萱城再次见到连成衣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彼时,那个明媚皓齿,英姿俊朗的年轻太守,此刻正如一位江湖剑客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身绯衣长衫,手持长剑,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只是此刻他的笑容再也没了往日那般明朗,像是经过了沧桑的洗礼。
    萱城一步一步靠近,待与三人一步之遥时,连成衣却忽然单膝跪地,拱手朗声,蜀郡太守连成衣参见阳平公,成衣辜负了阳平公的一片厚望,致使蜀地百姓陷入战乱,请阳平公责罚。
    萱城扶住他的手,你辛苦了,是我的错。
    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又望了慕容永一眼,你们无罪,此次流民之乱实乃突发,益州牧大军离蜀,这才让蜀地流民有可乘之机,你们守护我大秦政权至今,我感谢至极。
    走,进去再说。
    梓潼离蜀郡不足三百里,快马骑行一日即到,吕光因为蜀郡太守之事不得已将人带至梓潼,严格来说是擅离职守,可此次蜀地战事吕光为主帅,苻坚授予其可便宜行事,因此,并不算是违反军纪。
    蜀郡被占领的这么几日,连太守流亡在外,蜀地无官,按秦之律法来讲,便应撤职。吕光的说法。
    连成衣无任何怨言,他明媚的双眸闪烁着,是连某之过失,连某甘愿受罚。
    慕容永插话道,破虏将军未必太过苛责,当时形势紧迫,李乌聚集两万流民攻破蜀郡,太守身边不过几百卫兵,益州牧领全部军队至巴地,太守本欲与敌同归于尽,是我劝走了太守,如果要定罪,便是我一人之过,与太守大人无关。
    萱城说,破虏将军言之有理,不过此次蜀郡失陷要说失责也不在连太守这里,是朝廷之失误,若是该罚,也是本公之过。
    三人一时垂头,沉默不言。
    萱城注视着连成衣,看了半响,他低声说,苏芳?
    连成衣眼眶一红,嘴唇颤抖,当日,苏芳替我挡住一剑我却无法救走他。
    萱城胸口一塞,眼前顿时浮现出那时陪在自己身边那个纯真似阳光般的少年,他还那么小,那么忠诚,他想来长安,想见更多的人,看更多的景
    萱城此刻才明白苻坚之心。
    五胡乱华,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乱世一旦开头,就永远没有安宁。
    苻坚想要一统天下,想要这天下万民都尊天子为父,天下终成一家。
    这个理想是美好的,美好的不切实际。
    可若是没有这个美好的梦,那活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世界中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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