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是要听师馥讲西域的故事吗?
    算了吧,不听了,不听了。他叹息了声。
    二人又从政和殿折返回明光殿,偌大的殿内竟然也泛起了丝丝凉意。
    苻坚捧着萱城的手捂住,你说,西域会比长安冷吗?
    萱城凝视着他的眼睛,违心的说,不会,你别担心了。
    他会安好的回来的,你放心。萱城又在骗他,他知道,吕光不会回来了,也回不来了。
    铜香炉里的雾气袅袅氤氲在殿内,淡雅的香味令苻坚的心神安宁了下来,他说,还是召师馥来吧。
    南岸去传旨了,良久,师馥一人前来拜见。
    苻坚问他,听说西域的那几个大国,焉耆国,龟兹国、乌孙、若羌,还有那个什么女国,你能讲给朕听听吗?
    陛下要听些什么,人文风情,还是国家政治、经济?
    都可以,你讲讲吧。
    师馥怔了一下,面前的苻坚有些让他捉摸不透的样子,他似乎很想听西域大国的故事,可他表现的却漫不经心。
    我给陛下讲讲龟兹国吧。师馥看了苻坚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来,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很细。
    龟兹国是西域的第一大国,国都延城更是西域第一大城市,有三重城墙,龟兹东通焉耆、西通姑墨,北通乌孙,南面是精绝国,再往南便是苏毗女国和若羌、于阗,有人口将近十万,军队五万,龟兹国曾经与中原的汉朝来往密切,通商贸易,学习汉朝的衣服制度,并按照汉朝制度治理宫室。龟兹国与乌孙国乃是世代姻亲,因此只要龟兹国一有战事,乌孙国必尽心协助,龟兹国与姑墨为兄弟之国,姑墨是龟兹国王室的另外一支,两国也会联合起来攻打疏勒等小国,后来,姑墨国王白水在国内供奉了佛骨舍利,白纯要求白水将佛骨舍利献出来,白水不肯,白纯于是联合乌孙和焉耆共同攻打兄弟邻国姑墨,姑墨王子白青莲领兵与白纯作战失败后在大火中焚身自尽,白水被俘,姑墨国灭,龟兹一国独大,乌孙和焉耆皆臣服于白纯。龟兹国拥有西域三宝,也有自己独特的石窟艺术和壁画艺术,白纯建造了地下宫殿无数,将从姑墨和周边小国攫夺来的珍宝都放在了地宫并设有严密的机关,重兵把守,可以说,只要占领了龟兹国,将相当于拥有了整个西域。
    这么说来,想要征服龟兹国,也会困难重重?苻坚反问。
    师馥顿了一下,道,可以这么说,毕竟龟兹国是大国,又有乌孙和焉耆、若羌等国的联盟,甚至比这些还多,白纯可以联合西域六十多国组成联军。
    西域联军?苻坚皱眉,转眼盯向萱城。
    萱城用坚毅的目光回应他,别担心,有吕光在,他不会败的。
    不过白纯灭了西域十六国之后,这十六国的王室有些流亡在外,他们无不想恢复自己的国家,臣服白纯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大秦的军队能与这十六国的百姓联合起来,那攻破龟兹国便不成问题,何况骁骑将军有车市前王和鄯善王做向导,陛下不必忧心征伐西域之事。
    是吗?是这样吗?苻坚问萱城。
    萱城点头,是的。
    苻坚的脸色转而晴朗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来了几分的好奇意味,你口中的那个女国是怎么回事?怎么之前来长安朝拜时未有这么一个国家呢?
    师馥道,严格来说,苏毗国不算西域诸国,她是青藏高原上的一个母系社会的国家,属于羌族。
    羌族?发出这声惊叹的是苻坚和萱城。
    没错,只不过她跟中原人口中的羌族并不属于一个羌族,我知道,中原人口中的羌族有陇南羌族和蜀羌,而苏毗国是西羌,也称藏羌,跟若羌国同出一脉,世以女为王,因以女称国,苏毗国土以藏地的羌塘为忠心,世世代代以女王统治整个国家。
    女子统治国家?那如何延续国祚呢?
    苏毗国虽然是以女子统治,却也有男子,只是男子世代为奴隶,女子生下孩童后,男子便被伐为奴隶,从事农业生产和打猎等体力劳动,一女多夫。若羌因与龟兹结盟,有龟兹的庇护,苏毗国便多次与若羌联合,若羌虽然也是母系部落,但统治者仍为男子,两国联合起来攻打周边国家,精绝国乃鬼洞族所建立,有神秘的巫术文化和珍宝无数,却也是第一个被苏毗灭国的,紧跟其后的便是小宛和且末,苏毗将势力延伸到西域诸国,与北部的焉耆国和龟兹国、乌孙俨然成为西域大国,并有一统西域之势。
    一统么?不可能了。听完师馥所言,萱城幽然喟叹。
    因为他们的好友就要去灭了那些人的雄心壮志。
    苻坚两眼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萱城默默遣退师馥,一手温柔的抚摸着他散下来的长发,淡淡的气息灼在耳边,你在想什么?吕光走后你总是魂不守舍的。
    苻坚挽住他的手揣在怀里,沉声道,不知道,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不安,总感觉这一次朕错了,西域有这么的奇闻,朕却再也见不到了。
    萱城心里一颤,他意识到了么?他也会有意识到自己错的一天么?
    可萱城一凝视上他那双温柔如春水般能溺死人的眸子时,身心皆服服帖帖的被他征服,哪里还有半分理智,只能一次一次的将他欺骗。
    错了么,放心吧,你怎么会错呢?他这般喃喃,就像是专门说给苻坚听似的。
    不料,苻坚却一把箍住他的腰带进自己怀中,不会错,朕从来不会错。
    萱城被他突然一下的用力撞击到了脸颊,脸色微微不悦,略一皱眉,下一刻,脸却被那双清瘦的手托起,下巴被挑了起来,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唇上。
    萱城僵住了。
    他身体动也不敢动,全身上下好像是被严寒的雪山冻僵住了似的,胸中却有一股热流直冲咽喉。
    苻坚,他
    萱城睁大了双眼,直直的瞪着近在咫尺的面孔。
    多么阳刚俊朗的面孔啊。
    然而,只此一次,那个热乎乎的软绵绵的嘴唇却离开了自己。
    苻坚凝着他的双眼,似笑非笑。
    你,哥哥,
    朕不会错。
    萱城还能说些什么,这个人,一向霸道。
    即便他意识到了点什么,可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苻坚自己治好了自己的病。
    到了初春的时候,苻坚邀请众皇子到上林苑狩猎,连六岁的苻冼都跟着上了马,当然,是在他的好哥哥苻晖的照顾之下。
    骊山脚下,终南山上,翠华殿外,苻坚携手自己的弟弟便衣轻装,那些个皇子都在上林苑纵情策马扬鞭,拼命追杀自己的猎物,他们的父皇和皇叔却逃开了这一场春狩的热闹,躲进这世间繁华的野外之地。
    第三百零一章 西行记
    你来过这里吧?二人伫立在翠华殿外的一颗青松下,苻坚目视前方,这般问道。
    萱城茫然,摇头。
    翠华山,淳展之,你忘了?
    萱城道,你想说什么,他是带过来到过这里,不过那是他来告别自己的修道之地,与我无关。
    他没告诉你一件事?
    经他这么一说,萱城倏然想起那一次淳展之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心下顿时一慌。
    若是你再不回来,朕便不再寻你了。苻坚这般道。
    萱城勐然大惊,他转而盯上苻坚那庄重的眼睛。
    若是你想回去,朕便求王嘉放你回去,不论过去了多少年,百年,千年,朕都不会再寻你了。
    他说的一字一句,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庄重过的样子,神色凝重。
    萱城却一下子心空了。
    当他亲耳听到苻坚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心里空虚极了,就像是被挖去了心脏一般的难受,王嘉放走了这缕灵魂,他便不再飘荡在一千六百四十年前的世界了,他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回到21世纪的南京,回到自己的学校,回到自己的亲人朋友身边,他的身边谁都有了,唯独没了这个一千六百四十年前的人。
    这具身体的哥哥,前秦王苻坚。
    他真的能开怀吗?
    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像是以往多次那样温热的气息随即传遍全身上下,身边人耳鬓厮磨,语气充满诱惑,可你回来了,你的心回来了。
    他纤细清瘦的手指渐渐滑过萱城细腻的脸颊,一寸一寸抚摸,你终于毫无芥蒂的动心了吗?你不想离开朕,心甘情愿的陪着朕一辈子吗?他们都走了,景略离开了朕,朕悲痛,朕思念他,慕容冲离开了朕,朕不再心怀愧疚,朕并不想他,吕光离开了朕,带着对朕的爱意而去,虽然在那一刻我的心有过动摇,可终究还是抵不过你的诱惑,你陪在朕身边一生一世,生死同穴这个承诺对于朕来说,太致命了,朕无法拒绝。
    萱城仰望着他的深眸,一字一句道,我愿意陪在你身边,一生一世,生当同榻,死当同穴。
    苻坚的脸慢慢靠近,他的手捧着萱城的脸,眼内光泽万丈。
    可你的弟弟,他的身体不愿意。
    萱城望着苻坚的眸子质问,你到底对你的弟弟做了什么让他这般拒绝于你。
    他抽回自己的手捂住胸口,我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反抗,也许,当我的灵魂真正离开的那一日,你的弟弟才会真的归来,也许那时,他才愿意接纳于你,你等得起么?
    苻坚道,朕等得起,无论多久。
    萱城眼睛一酸,内心更是酸涩无比。
    尽管他是多么的想要对苻坚奉献一切,可这具身体的意识主导着将他拉回伦常的正常轨道上。
    苻坚挽住他的手慢慢走向翠华殿内,大殿庄严瑰丽,气韵生动,殿外几株万年松柏高高屹立,置身在袅袅烟雾缥缈中,仿佛入了仙境。
    二人迈入大殿之内,三清石像栩栩余生,仙风道骨令人望而生敬。
    苻坚直视片刻,便拉着萱城的手虔诚的拜了上去。
    三清在上,今日苻氏文玉携手吾弟前来拜见,望三清在此见证,文玉与弟,今生共伴,永世死生同穴,永不离弃。
    你信道?
    佛道两门讲究生死轮回,我不愿意与你只此一世。
    萱城从来不曾见过苻坚对谁拜过,他是帝王,自来只有万人朝拜于他,古来天子有封神的权利,无论天上人间地下,生而天子者,便是位尊者,可苻坚他却为了能与自己的弟弟永生永世相守在一起,要去拜一个道家始祖。
    萱城唯有虔诚朝拜,祈求苻坚的愿望实现。
    回到上林苑,几位皇子已经满载猎物而归了,个个的马背上鼓囊囊的,苻宏下马,拨开灌木枝叶,迎了上来,父皇,皇叔,你们去哪里了?今年的春狩怕是儿臣要抢头功了,皇叔,你也要空手而归么?
    苻宏说话一直这样,总是想要敛下锋芒却总是锋芒毕露。
    萱城笑道,你是太子,头功自然是你的,我怎可与你小辈争锋,也争不过了。
    这时候,苻睿、苻晖、苻琳都一一聚齐过来。
    啊,父皇,皇叔,你们真的要空手而归么?
    苻睿大声喊道。
    苻坚道,空手又怎样,你们几个小子,难道还要笑话朕不成?
    不敢,不敢。苻睿嬉笑着闪退到一侧。
    苻晖拎着苻冼前来,萱城一见到自己这位可人的小皇侄,眼中喜悦不已,冼儿,你呢,你打到猎物了吗?
    苻冼挣开苻晖的手一把扑了过来抱住萱城的腿,皇叔,你们去哪里了?冼儿怎么没看到你跟父皇?
    萱城半蹲下来捧起小人的脸,皇叔在看你们比拼啊,你打的猎物呢,让皇叔瞧瞧。
    苻冼垂头丧气道,侄儿一个猎物都没到手。
    苻坚却扬声大笑,好冼儿,跟你皇叔一样。
    萱城柔声说,你还小,等你大了一点,自然就会猎到猎物了,明年的春狩皇叔和你比拼好不好?
    好。
    走吧,回宫吧,好小子们。苻坚朗声喊道。
    萱城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围在一起的这几个皇子,个个英姿勃发,俊朗不凡,此时此刻,他们欢聚在大秦的这片国土上,苻坚教儿有方,个个对他又敬又怕,然而,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让萱城无比后怕。
    苻坚的几个儿子都没有后代,这是一个严肃的现实问题。
    鲜卑一族,派系林立,却是实实在在的枝繁叶茂,反观苻氏一族,人口稀少。
    萱城很想不正经的说一句,为什么鲜卑人口众多人才济济而苻氏氐族人丁单薄呢?因为鲜卑人人都是大直男,人人都在努力生儿育女,而苻氏的皇帝却在带头搞基。
    然而,这只是萱城内心一根邪恶的神经在作祟,他对苻坚,什么话都没说。
    六月的时候,吕光的第一封书信送回了长安。
    苻坚迫不及待的想要等到吕光的消息,然而当信真的送到的时候,他却颤颤的不敢去拆开来看,他甚至都有些躲避萱城递上来的信。
    是好事,你不是想知道他的消息吗?你不看怎么知道他说了什么?萱城这般说。
    苻坚不可置信的转过眼来,他好吗?
    你自己看看吧。萱城递给他。
    苻坚颤抖的伸出手来接住那封信,最终还是将视线投在了上面,看的那般认真细心,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了心来。
    吕光在信中说经过五个多月的跋涉,大军终于抵达高昌郡,在高昌休整数日后意欲启程翻越三百里沙漠到达焉耆,而鄯善国和车市前国内的百姓在休密驮和弥窴的号召下自愿组成军队跟随秦军西征。
    我西征军在吕光的统领下会成功的,你可以放心了。萱城知晓吕光能征善战,有谋略有武功,区区西域之行对于他来说,也只是算一次旅游而已,他会满载而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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