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青帷马车里,宋氏在哭,董春娥也在哭。
    齐彦站在车前,情绪激动,来回踱步,显然是怒到极致。
    “我之前还想莫是别人冤枉了她,见你来了,看来这事真是她做的!她怎么下得去手!”
    “真是个毒妇,好狠的心肠!她知不知道,这事若真让她办成了,害的不止是一条命,而是两条命,顾贤弟若真是遭了如此冤屈,以他的性格绝对活不下去!毒妇!蛇蝎毒妇!”
    “你也不用哭哭啼啼,是不是她让你来的?如今她犯了事,县衙叫她来问话理所应当,她既然敢做,就要敢认!为何不敢来?!”
    宋氏几次想下马车,都忍住了。
    这里是县衙后门,虽然平时极少有人到这里来,但也不是没人来。
    可这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
    “你就当救她这一回,错过了今日,改日你什么时候质问她都可以!”
    宋氏下了车,抓着齐彦的袖子,哭道:“我知道她手段太狠,你一直不待见她,可她是我妹妹,当年我们还在闺阁时,我性格软,每次吃了后娘的哑巴亏,都是默默忍受,是她护着我,护着我这个不争气的姐姐。”
    宋氏哭得泣不成声,鬓乱钗横,哪还记得注重颜面。
    “她其实不想这样,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就是在那家里经历的太多,吃了太多的苦,渐渐变成这样了。如今衙门找上了门,事情闹得太大,她那婆婆也知道了,你知道她那婆婆不是个好相与的,又向来偏袒二房,二房如今在一旁煽风点火,她那婆婆将她叫去了,说要让她去跪祠堂。”
    “彦郎,你知道的,我和她很早就死了娘,从小没人照顾,也没人撑腰。”说到这些,宋氏更是悲从心中来,“现在,宋家那边是指望不上了,董家那边只能靠她自己,我那妹夫又是个指望不住的,实在是没办法了,她才会叫人求了我。”
    “彦郎你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她这一回,错过这一日,我让她亲自上门来与你解释。”
    “她与我解释有何用?她应该向顾贤弟去解释,跟顾家人解释!”齐彦脸色铁青,斥道。
    “好好好,我让她去跟顾家解释。”
    宋氏淌着眼泪,一手抓着他的袖子,“求求你,就当我求求你,你就放她这一回,她是个妇道人家,如果真被带去衙门,董家那边如何处置她还不好说,睿儿和春娥两个孩子全毁了,你就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好不好?”
    董春娥也从马车里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姨夫,所有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我,我娘也不会做出这种的事,都是我痴心妄想,都是我厚颜无耻,姨夫,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我娘。”
    齐彦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宋氏啜泣着,一声声,断人心肠。
    董春娥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哪还能见到平时的明媚高傲。
    “若是这件事闹大,祖母肯定不会放过我娘的,她本就偏袒二房,偏袒她那个娘家侄女的大姨娘,还有董睿,他下半年还要下场,若是我娘出了事,他可怎么办才好……”
    一个跪着哭,一个也只差给他跪下了。
    齐彦扬首看着天,脑海里一片空白。
    “彦郎,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这一回。等这事过了,我定让她去顾家道歉。”
    “这是你说的?!”
    宋氏见有望,眼泪都顾不得擦,忙点点头。
    “我一定让她去。”
    齐彦深吸了一口气。
    转身想了想,又转过身来道:“你记住,这事我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子上,看在睿哥儿的面子上,她还想让她儿子考科举,怎么就敢干出这种事!”
    说完,他拂袖而去了,留下两人悲喜交加说不分明。
    .
    顾玉汝和孙氏还在等。
    可一直没见着齐彦回来。
    眼见都快过午时了,顾玉汝正想着要不要跟她娘说,回去算了。
    这时,一个衙役走了进来,满脸带笑,大声贺道:“恭喜秀才娘子,贺喜秀才娘子,县太爷说顾先生是被人冤枉,让小人这就带秀才娘子去迎顾先生出来。”
    孙氏诧异地站起来。
    “我丈夫他能、能出来了?”
    “当然能!秀才娘子快跟小人去吧,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没有冤枉好人,也是咱何捕头神机妙算,咱们大人明察秋毫,顾秀才这次喜得洗清冤屈,真是天大的好事!秀才娘子快跟小人来,小人这就带你去迎顾先生。”
    这衙役一通说,把孙氏说晕了头,跟着他就去了,浑然忘了还要等齐彦的事。
    顾玉汝跟在后面,本被这衙役的坐念唱打逗得想笑,可笑还没扬起就被她收回了。
    ……
    母女二人进了大牢,见到了顾秀才。
    顾秀才竟然看起来还不错,除了外表邋遢了些,
    “本来你们用不着上这来,但黄寡妇说要见见你们,这次能这么快翻案,除了赵四的口供外,她的口供其实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我想你们应该会愿意见她。”刘成笑着道。
    顾玉汝看了他一眼。
    心里觉得这个人还不错,看模样是个头儿,但没什么架子,谁知对方发现她在看他,竟对她眨了眨眼。
    她一愣,明白过来了,这应该就是薄春山说的那个熟人了?
    刘成领着三人去了一间牢房,里面关的人正是黄寡妇。
    隔着木栏杆,黄寡妇脸色苍白地坐在一堆稻草里。
    她面容憔悴,露在外面的颈子,一条青紫色的淤痕横在其上,看起来分外可怖。
    “没想到你们还愿意见我。”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说恶有恶报吧,我在想害人的时候,也有人想害我……”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淤痕,笑得苦涩,“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想我死,我这一生……罢了,不说这些。”
    她看了过来,看向孙氏。
    “大嫂对不起,你那天骂我骂得对,可是我当时骑虎难下……顾先生其实是个好人,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害他了,之前顾先生救我那次,也是我小叔出的主意,就是让我借机勾引顾先生,败坏他的名声。因为没成,才有了这回。”
    还有一回?
    这次不光孙氏顾秀才,连顾玉汝都有点吃惊。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太丧天良了!”孙氏怒道。
    黄寡妇苦笑。
    “他说要卖我的妞妞,我也是实在没办法,算了,不说了。”
    “顾先生,对不起,我做了坏事,我其实一直很愧疚,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事我已经做下了,我也没想着你能原谅我,我想见你们,其实就是想跟您说句对不起。”
    黄寡妇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磕完,她又回到那个稻草堆里,就那么坐着,面朝里面的墙坐着。
    隐隐的,有小调传来,是当地哩语小调。
    听不出唱什么,只能听到模糊的音调,像是娘唱给年幼女儿的小调。
    黄寡妇就那么一直哼着,哼着。
    .
    县衙后门,齐彦目送顾家一家三口离去。
    明明人已经走远了,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艳阳高照,夏天的正午温度可想而知,可他却站了很久,很久。
    良久。
    他才捂着脸长叹了一声,走了。
    ……
    县衙三堂,钱县令也松了口气。
    他想到方才齐彦来找他时的情形——
    “我不管那家是不是有人来找过大人,大人又打算如何和那家作为,齐某只有一个要求,现在就放了顾秀才,帮他洗清所有的罪名。”
    明明心里藏着无限怒焰,却又压抑至极。
    钱县令笑容僵硬,即是为齐彦的话,也是为他的态度。
    可转念想想,又明白了对方为何如此失态。
    他甚至有些可怜这个人。
    多年的好友,还是未来的亲家,突然遭受陷害,谁知害人的却是自己小姨子,到底是大义灭亲,还是选择包庇呢?
    看来是已经有了答案了。
    可这颠覆的又岂止是做人的原则?!
    只能说是女人误事,女人误事啊。
    一个师爷模样打扮的人,在一旁道:“瞧瞧,大人您看之前小的说对了吧,就让他们自己掰扯去,扯清楚了,咱们再来谈公务。我们当时若是帮着齐家,肯定得罪董家,若是帮着董家,又得罪了齐家,你看这齐秀才方才还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现在又改了主意,真若上了这群人的当,夹在中间受气吃亏的是大人您。”
    “师爷睿智。”
    第32章
    顾秀才回到了家。
    也许之前在牢里时, 还有一些事不明白,但当他听完孙氏的叙述,听完这几日发生的种种, 听完董家太太为何会害他, 听完今日齐彦先是大怒, 后来被家中下人叫出去就再没出现过, 他陷入了沉默。
    顾秀才回来, 整个西井巷的人都知道。
    但顾忌着主人家可能心情不愉,这次竟再无一人上门, 不过大家都知道顾秀才是被冤枉的,如今害人的人已被下了大牢。
    顾家这两天很安静, 连向来闹腾的顾玉芳这次都不敢说什么。
    “你说这人怎么能这么坏,就为了一门亲事, 何至于如此?”
    “你说我们是不是天降奇祸?冤枉死了?莫名其妙被人害一场,如今害人的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报应,反倒弄得我们如此难受……”
    “你说齐家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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