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汝在说出这些事后,就有被薄春山追问的准备。
    她甚至觉得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她还在想怎么解释才能平复他心中的疑惑。
    却万万没想到,薄春山见她不言,竟只是道:“你说的这些事离我们太远了,我也不知该不该听信,朝廷大事太复杂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搞不懂,还是管好当下吧。”
    顾玉汝慌乱地点点头。
    “当老百姓嘛,不就是管着自己活着就好,别想那么多,我看你成天心事重重就是因为想得太多。少想一点,天塌了不是还有我嘛,我比你高。”
    ……
    “艹,这群狗!”
    男人呸了一口血沫子,骂道:“要不是老子带着你,早出去干死这帮畜生了!”
    一个临街商铺的柜台后,靠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两人的模样都不太好,女的那个浑身狼藉,脸上衣衫上沾满了脏污和各种血渍,男的那个要比她好点,因为穿着一身黑衣,就算有什么脏污也看不显。
    “薄春山,你就别逞强了好吗?歇一歇。”
    商铺的门大敞,铺子里早已是一片狼藉,好像经历过抢掠,柜台倒了几个,只有靠里的一座没倒,半人多高的高度,后面足够隐藏人了。
    而门外,时不时有成群的倭寇呼啸而过,嘴里嚷着一些人们听不懂的话,隐隐还夹杂着哭喊声和惨叫声,让人听之心悸。
    “这定波县县衙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才不过百十多号人,竟让这群畜生破了城。要我说,他们该不会都守在县东吧?县衙在那儿,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也朝那儿跑了,那其他几处的百姓不管死活了?”
    顾玉汝嘴里没说话,心里却觉得可能薄春山说的是真的。
    “那照这样来看,这齐家也未免太不中用了,都说齐家有个秀才老爷,还有个举人老爷,齐家怎么样怎么样,还是明州齐家的分支,怎么齐家被人破了门不说,你这个齐家少奶奶落得这番田地?齐家那老头老妇和齐永宁如果没死,应该会召集人回来救你,如今人一直没来,该不会就你这个少奶奶被放弃了吧?”
    “薄春山,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好好好,我不说了,只是这地方恐怕待不久了,我本觉得在这里等着,说不定能等到有人来县南救人,如今看来只能指望自救了,你不是还担心你娘你弟妹,咱们就去县北吧。”
    顾玉汝一愣道:“你真打算去县北?你不是说你娘已经被你送出城了吗?”
    “反正我们也没处去,这里可躲不了太久,现在想跑出城恐怕有点困难。再说了老子从小在西井巷长大,就算真打算跑路,也不可能不管老邻居。”
    “可从这里到县北……”
    她还有些犹豫,却被人一把扯起来,背在了背上。
    “现在哪儿都不安全,不拼一把就死在这里了,这群畜生人数有限,他们即使想抢夺财物,也是会先捡有钱的地方抢,我走之前县北还没乱成这样,想必一天过去了也比这里好。反正你现在也走不了,还是听我的,把嘴闭上,如果实在害怕就把眼睛闭上,你放心老子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说话之间,薄春山已经窜了出去。
    他身形高大,两人又显眼,本来附近就有人在追捕他们,当即就有一队倭寇朝这边冲来。
    “抠喽死哟哇……”
    “哇你的祖坟被老子掘了!给我死!”
    骂归骂,薄春山却窜得比谁都快,哪怕身上背个人也没落于下风。
    顾玉汝心里害怕,没敢睁眼,只觉得就像坐在失控的马车里一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眩晕得厉害,想吐极了,却偏偏地方不合适只能强忍着。
    她感觉到薄春山正在跟人搏斗,耳边全是那群倭寇听不懂的叫喊声,期间隐隐还听见薄春山的闷哼声,这种情形她已经在一天里经历了多次,每次都会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每次又都能逃出去。
    可真能逃出去吗?就算逃去县北,还会有活路吗?
    终于安静了下来。
    顾玉汝感觉自己被放在了地上,她当即睁开眼睛,就看见对面有人抹脸对她浑不在意的笑。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若不是带着你,这群短腿畜生都得被我干死。”
    顾玉汝没理他,她看见他黑色的衣衫上又多了好几处湿润。
    那是血。
    “你哭什么,别怕,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我不是比你高吗?”
    ……
    顾玉汝就觉得眼眶一下子湿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
    她扑进他的怀里。
    “怎么了这是?”薄春山有点手足无措,“哭个什么?我又没凶你。”
    “我才没有哭。”她一边说,一边还在把脸往他胸前蹭,这哪里是没哭,“薄春山你是个傻子!”
    “行了啊你顾玉汝,我又没说你什么,怎么还骂起我来了?”
    “你就是个傻子,成天蠢兮兮的,还觉得自己聪明,你就是个大傻子!”她一边蹭着眼泪,一边道,“不过你说的也对,那些破事跟咱们什么关系,我们就是平头老百姓,让自己活着就好,管那么多做甚。”
    其实无知也是一种福分,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自从有了那个记忆,顾玉汝知道的多想的也多,旁人都不知道,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那种紧迫感,几乎将她压垮。
    若不是有薄春山,若不是有这个傻子帮她分担,给她逗乐,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熬过来。
    薄春山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道:“你能想明白就行,不是有那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一个妇道人家,细胳膊细腿的,操心那么多做甚,就该做些妇道人家该做的事。”
    “什么才是妇道人家该做的?”
    “什么才是妇道人家该做的?”他摸了摸下巴想,“侍候男人,也是我,或者生几个小娃娃小崽子?”
    “你滚!”
    明明不该笑,她却被他逗笑了。
    “怎么?顾玉汝,你难道不想给我生娃?”不知何时,两人调换了个方向,他居高临下,威胁着她。
    “等这事过了,就生一个……二个吧?”她想了想道。
    第94章
    越是临近年关, 越有过年的气氛。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似乎一切忧虑烦愁都离大家远去,哪怕是再贫穷的人家,这个时候都会开始准备年货、裁制新衣、洒扫除尘, 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喜气洋洋。
    这几天顾玉汝也很忙, 婆家和娘家都要准备年货,她今儿陪邱氏上街采买, 明儿陪孙氏上街采买, 忙得是脚不沾地。
    趁着空,她还把给薄春山和邱氏做的新衣裳都赶制了出来, 邱氏说正好过年时穿。给丈夫和婆婆做了, 娘家那边自然也不能少, 如今孙氏每天要照顾丈夫儿子, 偶尔还要去顾大伯家给赵氏帮手, 哪抽得出空给家人裁制新衣,只能顾玉汝来。
    这期间顾玉芳上了顾家两趟,都没能进顾家大门。
    顾明给孙氏下了死命令,不准心软让顾玉芳进门。其实不用顾明下命令, 那次事后闹成那样,到现在还有人议论这件事, 可能是因为姐妹俩因为男人反目成仇的这个说法给了孙氏启发, 她觉得小女儿三番两次上门目的不单纯,哪是像求得家人原谅, 反而更像来给大女儿添堵。
    死性不改!
    当初顾玉芳还在家时, 孙氏最厌恶的就是她这点。再加上连着来了两次都没能进去, 顾玉芳哪是个能忍辱负重的性子, 竟和隔壁的胡大娘聊到了一处去。
    等她走后, 胡大娘没少在外头编排顾家做人太狠,竟不让亲女儿进门,孙氏听说后气得不轻,自然更不会让顾玉芳进门了。
    过了小年,眼见离年节就不远了。
    本来是二十七二十八除尘,因着考虑到有两家要忙,顾玉汝打算先帮娘家除尘后,再做自己家里。
    她和孙氏二人,把头发包得严严实实,衣裳俱都换了旧的,袖口裤口扎紧,投入大扫除中。
    一番忙罢,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孙氏留顾玉汝在家吃饭,她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我来之前娘说让我中午回去吃饭。反正中午爹和于成都不回来,不如娘你跟我去家里吃点?”
    顾明有友人家中老人过寿,上午就出去了,估计晚上才会回,顾于成是孙氏知道今天会除尘,没功夫给他做饭,让他在学馆里吃。
    “我就不去了,早饭还剩了不少,我随便在家里吃点就行。”
    顾玉汝也没勉强她,将身上的灰扫了扫,又把扎袖口裤口的布解了,就打算回了。
    出了门,她才想起来头上的包头没解,不过她也没当成回事,打算回家后再解。薄家在巷中靠后端的位置,从顾家出来,还要再往里头走点。
    顾玉汝正走着路,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转头一看,竟是顾玉芳。
    顾玉芳和以前相比,真是大变模样。
    她的长相是那种小家碧玉型的,算不上多美,但胜在年轻,肤色又白,随便打扮下就很好看。
    她以前喜欢那种红的粉的,但又喜欢抢顾玉汝的衣裳,以至于有时候显得不伦不类的。如今倒好,可能是嫁了人的缘故,又或是齐家是诗书传家,她的穿着素淡了不少。
    藕荷色的夹袄,配着荼白色的绒面裙子,外面披了件淡灰色的披风。
    按理说,青葱似的人,穿这么一身素雅的打扮,应该是亭亭玉立,干净素雅的,可她倒好,头上戴的身上挂的,金光闪闪的,富贵了倒是富贵了,就还是不伦不类的。
    此时的顾玉芳挑着眉看着姐姐,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她眼睛在顾玉汝巡睃了一番,似笑非笑,明明嘲讽就快出口了,可不知为何竟眉心一蹙,换了腔调。
    “怎么,姐姐现在不待见我?”
    顾玉汝冷眼瞧着她,鸡皮疙瘩顺着汗毛就起来了。
    姐姐?
    顾玉芳什么时候叫过她姐姐了,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直呼。
    “你有事?”
    “爹娘如今不待见我,难道大姐现在也不待见我?”顾玉芳眼眶很快就湿了,泫然欲泣,“我是个命苦的,现在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在齐家过得也不好,别人都瞧不起我。”
    顾玉汝看了看她身上那些金饰。
    若是换个人,指不定就被顾玉芳给骗了,可她有那些记忆在,记忆里顾玉芳作妖的本事可不小,明明人很蠢,偏偏喜欢故作聪明,今天一个花样,明天一个花样,被人戳破了不以为耻,过两天又换一个花样,精力旺盛得让人疲累。
    顾玉汝猜她戴这么多首饰,是想显示自己过得好,怕被人嘲讽给人做妾,所以她用实际证明哪怕是给人做妾,也比西井巷所有人都过得好。
    至于这素雅的穿着,现在的顾玉汝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她在模仿自己,哪怕顾玉芳之前没少干这事,前世爬了齐永宁床后,因为齐永宁不待见她,她也干过很多类似的事。
    一边模仿自己,一边恶毒地诅咒自己,这就是顾玉芳。
    可能是上辈子太长,可能是顾玉芳作妖的花样太多,顾玉汝现在对她做得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不用做这般模样,顾玉芳。”
    顾玉芳脸色顿时变了,柳眉一挑就想反唇相讥,却不知想到什么,又按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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