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春山拍了拍她肩膀:“行了,这事我知道了,回头我跟她说。”
    说什么?
    顾玉汝也不好问,本来这个问题她就不好说什么,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才就着这事提了提自己的想法。
    .
    薄春山的回头很快。
    回去后,娘俩躺下后,他就去正房了。
    顾玉汝知道他肯定是说这事,心里一直提着,哪里还睡得着,当即穿着鞋就去窗边了。她倒不是想偷听,而是怕两个人吵起来。
    她虽没见过薄春山和邱氏吵架,但邱氏没少跟她说,说以前那臭小子脾气犟,总是跟她吵。
    八斤看娘突然一下子不见了,就喔了两声,可还是不见,她就撇着嘴想哭,还没哭出来,人就被娘抱了起来。
    她以为娘在跟她玩,就笑了起来。
    “小臭蛋,动静小一点。”
    顾玉汝抱着孩子来到窗边下的小榻,也没往外看,就是听外面的动静。
    起先也没什么动静,突然听见邱氏扬着声音说了两句什么,也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她坐不住了,抱着孩子过去了。
    进去时,邱氏似乎在哭,见她进来了,偏着脸擦眼泪。
    顾玉汝连忙去看薄春山,又不好明着问,只能用眼神问。可薄春山也不知怎么了,似乎没感觉她在看他,也没有回应。
    这种情况,只能她自己应对了。
    她想了想,琢磨了下言辞:“娘,春山要是说了什么话气着了你,您别跟他生气,他就这样,说话不过脑子,气人不自觉。”
    薄春山就不乐意了。
    “顾玉汝,我怎么说话不过脑子了?”
    “你当然说话不过脑子,不然娘会气成这样!”她故作凶凶的模样,一把将笑得哈哈哈的八斤塞进他手里,又去了邱氏身边,“要是他说话气着你,您可千万别跟他计较,其实我们……我们……”
    邱氏见向来玲珑剔透的儿媳妇为难成这样,再看那边儿子臭着一张脸,怀里抱着个满脸都是笑的胖娃娃,突然心就松了下来。
    “我没有生他的气,也没觉得你们是在撵我。儿孙自有儿孙福,其实老话说的也对,我总是不放心你们,怕你们累着了,烦着了,八斤饿着了,冻着了,但也该想想儿孙总会长大,总有我操不了心的那一天。”
    顾玉汝看邱氏说得惆怅万分,她心里也十分难受,低声道:“娘你累了大半辈子,我和春山吧,总想你过得顺心如意些,也不要为了谁活,要为自己活,不然这一辈子太亏。”
    其实这才是顾玉汝的真心话,只是她身份使然,婆婆改嫁她阻止不阻止,赞同不赞同,说多了都不太好。
    且她这话有些惊世骇俗了些。
    什么叫为别人活?女子当从一而终,虽然现在不禁寡妇改嫁,但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不然哪儿来的贞节牌坊?在世人眼里,丈夫死了为其守节,一辈子守着儿子,为儿孙活着,乃是理所应当。
    现在很多人羡慕邱氏,儿子浪子回头,如今官越做越大,让别人来看,邱氏这是天大的福气,以后万事不愁,只等着享福。
    他们/她们所认为的享福,就是儿孙出息,吃喝不愁,若是能当上官太太就更好了。现在邱氏得到她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可她们从没有想过,人活在世上,除过这些,还有别的。
    例如你活得快活不快活。
    别人不知道,顾玉汝是格外有感触。
    前世她作为一品诰命,能享的福她享完了,别人有的她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可她却是不快活的。
    她从没有觉得她不快活,她得到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那样的身份,那样的日子,她再说不快活,要遭天谴。
    直到她死了,又活过来,她才知道其实她前世很多时候是不快活的。
    她就像这个世上的很多女人那样,以为自己快活,假装自己很快活,一直到自己都麻木了,麻木得察觉不出快活不快活,就那么一直活着,以为自己很幸福。
    依稀记得前世,她生了元坤当天,宋氏就领了奶娘去她屋里。说大户人家,妇人都不会自己奶孩子,都是交给奶娘。
    当时元坤也像八斤出生时这么大,她第一次生孩子很多都不懂,元气大伤,差点没挺过来,心里虽有些不舒服,倒也没说什么。
    整个月子来她过得十分安稳,闭眼就是睡,睡到自然醒,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孩子哭了不让自己哄,饿了不让自己喂。
    这真是好日子啊,可她觉得空荡荡的。
    还有齐永宁,就来看过她三次,一来是那阵子他太忙了,再来就是宋氏说的,男人不能进产房,晦气。
    当然以宋氏的教养,她不会说出晦气两个字,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而且不是宋氏刻意刁难,是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大户人家的妇人甚至不在自己屋里生孩子,要挪去专门的产房,等出了月子,才能出来。
    哪像这一回,除了头几天,她坐月子的那些晚上,都是她和薄春山手忙脚乱地照顾女儿。尤其是薄春山,他现在已经独自一人给八斤换上干净的尿布了,而不像之前,还要她搭把手。
    因为坐月子,屋里的味道哪怕一再收拾,也并不好闻,她撵他走,他死皮赖脸就是不走,非得在一边打地铺。
    白天他无疑是忙的,晚上却还要帮她照顾女儿。她知道薄春山其实只是想,能给自己帮点忙,或是让他娘不要那么辛苦。
    明明两个人忙得那么狼狈,甚至现在她要亲手带女儿,偶尔还要帮家里做些活,可为何她的心就是快活呢?
    顾玉汝也不知为何会这样,现在她只是想让邱氏也得到自己觉得的快活。
    ……
    顾玉汝因为回忆心绪起伏不定,搁在邱氏的眼里,就是儿媳好心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娘懂了。”说出这句话时,邱氏似乎一下子卸去无数重负,“我确实不能让人再继续等我,不然太亏心。”
    这还是邱氏第一次在儿子儿媳面前说出这种‘僭越’的话,可不光她没觉得有什么,顾玉汝和薄春山也没觉得有什么。
    “我这两日就去跟他说,让个找个时间把事情办一办。”
    第120章
    颜铁匠办事很快, 可能是没想到本来都绝望了,突然出现了转机,他格外振奋, 办事自然也快。
    其实早在邱氏去年松口时,他就把家里的房子重新修葺了下, 家具也都是新添置的, 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一个人。
    再嫁是不大办的,只会请比较亲近的人家吃顿饭便罢。
    到了当天, 颜家门前挂了两个红灯笼,这才有人知道颜家这是要办喜事了。
    颜家不住在西井巷, 在西井巷旁边的米田巷, 颜家的房子和薄家差不多, 都是一进半的院子, 自打颜老娘死了后, 就颜铁匠一个人住。
    今天邱氏换了身红衣裳。
    因为是再嫁,不好穿大红正红, 穿的是暗红。
    顾玉汝亲手给邱氏梳妆,还专门拿出自己的胭脂水粉,给邱氏上了个妆。
    妆罢,她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笑,道:“娘, 你看好不好看?”
    镜子里的人早就羞得不知怎么好,婆婆改嫁, 儿媳妇帮忙梳妆, 可——真是好看呀!
    邱氏竟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我早就说了, 娘就是咱们西井巷最好看的女子, 当年是,现在也是。”
    邱氏忙道:“不行不行,娘老了,现在西井巷最好看的女子当是我们玉汝。”
    这时,孙氏走了进来,站在门边笑着道:“行了,你们婆媳俩别互夸了,我看时候差不多了。”
    这话让顾玉汝和邱氏都窘了下,可一听说时间差不多了,不光顾玉汝有点慌,邱氏整个人都慌了。
    也没有花轿,只是一辆骡车。
    按当下规矩来说,上面是不用扎花的,改嫁就是低低调调才对。估计是颜铁匠坚持,那骡车的车厢上竟扎了一朵红布花,看起来十分喜庆。
    这一闹,整个巷子里的人都知道邱氏要改嫁了。
    邱氏竟然改嫁了?
    不及她们议论起来,骡车就把邱氏给接走了。
    跟着,薄家人和顾家人都随后走了,竟让她们也没个议论处。
    骡车很快就到了颜家。
    颜铁匠专门准备了一串鞭炮,就放在车上,可能他也没跟别人说,打算自己点来着,却又忘了他又要和邱氏一起进门,又要点鞭炮,哪里忙得过来,一时间手足无措,左右都不是。
    薄春山见了,忙走过去接了下来,拿出火折子,点燃了那串鞭炮。
    噼里啪啦鞭炮声中,新人进门。
    入目之间,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
    ……
    颜铁匠就在家里摆了两桌酒。
    他家就一个人,所以是让酒楼里送来的。
    人也不多,除了薄顾两家人,也就颜铁匠几个徒弟。
    临走前,顾玉汝看见薄春山跟颜铁匠在一旁说话。
    说得什么?她猜肯定又是一通威胁,让颜铁匠对他娘好。可顾玉汝觉得,日子过得好不好,其实得两个人一起努力。不过想来应该是好的,毕竟这么不容易。
    ……
    肉眼可见,邱氏过得不错。
    现在整个人容光焕发,看着就跟以前不一样。
    开始顾玉汝觉得自己看错了,可连薄春山都看出来了,还有点酸酸的,那种感觉有点‘怎么亲儿子都给不了亲娘的,那个男人怎么就行了’的意思。
    顾玉汝取笑他之余,认真想了下。
    其实也没有那么玄乎,只是人心态不一样了,精神面貌就不一样了。
    以前婆婆多是穿那种暗色的衣裳,临改嫁之前,她特意拉着她去买了好几匹适合她的布料。
    倒不是说要跟小姑娘一样,要穿什么葱绿嫩黄,整体还是适合她这个年纪,但稍微鲜亮一点,配色更用心一点,就完全不一样。
    用西井巷那些妇人的话说,邱氏咋就突然就这么容光焕发,像年轻了几岁,这真是改嫁了,就是跟以前不一样。
    这些话里难掩酸气,但邱氏真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嫁给颜铁匠后,也不知她跟颜铁匠怎么说的,每天还是会往薄家来一趟,来看看家里如何,孙女如何,估计还是不放心。
    被人看见了问起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十分坦然地说就算改嫁了,儿子还是她的儿子,孙女还是她的孙女,她来看看怎么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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