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闹了几天,事情愈演愈烈,朝堂上对薄春山的口诛笔伐无数,甚至应天的民间都有所耳闻,有许多士子写时文对其抨击。
    许溗收到消息,心中一笑,这纂风镇马上就要完了。
    这种手段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罕见,海禁是朝廷的国策,只要抓住国策,何事不能为?
    却万万没想到,事情很快发生了逆转。
    . . . .
    事情起源是朝廷迎来了一次捷报。
    龙山所在剿倭总兵官邵元龙的带领下,在乍浦近海一处小岛,剿灭了一伙儿在此潜藏多时的倭寇。康平元年那一次,京营在开元帝手下吃了败仗,折道去打倭寇却依旧不见任何成效,只剿灭了数百人,相反还有一大半倭寇逃窜至三沙、南沙及羊山一带近海小岛上潜藏了起来。
    这些人一直没放弃作乱,没事就上岸抢掠一番扬长而去。
    关键这伙倭寇十分狡猾,十分擅长声东击西,且不不长线作战,抢了就借船之力跑到海上,三沙南沙一带近海小岛众多,他们经常更换潜藏的窝点,朝廷剿灭十分不易。
    几年下来南晋都拿这些倭寇没什么办法,如疥癣之疾一般,反正就是我打不疼你但我膈应你。
    而这乍浦一带也是受寇患严重的地方,倭寇从这里数次登陆,却是无论如何严防死守都没办法防住,这次听到捷报,朝廷可谓是大喜。
    一时间,朝堂上都被捷报的喜气笼罩。
    你以为这么就算完了吗?
    捷报归捷报,弹劾归弹劾。
    大家也没想到眼见康平帝沉脸多日,难得见几分喜色,还有人这么不凑趣,你哪怕迟一日,不说迟一日,迟半日也可,这会儿就等不了?
    康平帝眼见也是怒了。
    不过怒极反笑,闹得一众大臣摸不着头脑。
    很快,一个内侍抱来的几本册子,解了众人疑惑。
    “这就是那薄顾氏所赚来脂粉钱的去处!”
    康平帝站在龙椅旁,将其中一个册子扔了下来,正好落在吏部尚书和李阁老面前。
    两人一个对视,吏部尚书往后一个退让,让李阁老捡起来了。
    薄顾氏所赚来脂粉钱跟龙山所什么关系,怎么这是龙山所的账册?
    “别一个人看,这里还有好几册,都来看看。”
    别看康平帝说得轻描淡写,那几个册子却是一个个砸了下来,力道似乎还不轻,这一下都知道陛下这是怒了。
    “身为朝廷命官,一个个不思朝廷社稷,只知党争倾轧,排除异己,北边还有北晋大患未除,寇患贻害沿海一带多年,都快打到应天来了,一干肱股之臣毫无办法。你们一个个资格比朕老,是看着朕长大的,怎么朕还知道忧民忧国,而尔等却毫无所觉,是真毫无所觉,还是尸位素餐?让朕来看,你们这些所谓的肱骨栋梁,还不如一个妇人!”
    说完,康平帝就拂袖走了。
    接着是太监一年四季毫无变化,报‘退朝——’的声音。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面色尴尬。
    最终还是捡起了地上的册子,当场就翻看传阅了起来。
    第151章
    一番传阅后, 众大臣俱是惊诧、惊骇。
    却见大多数人都不动声色,也都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有话自然不能在朝堂上说, 因此俱都拱手匆匆离开了。
    这一天,应天还是如以往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朝堂上却发生了大的震动,这一波震动绵延许久许久, 也因此给南晋造成了极大的转变。
    当然这是后话。
    ……
    次日早朝, 康平帝一改之前冷眼旁观的样子,选择了主动出击。
    先是问户部之事, 再是问户部尚书,最后问众大臣如今局面该怎么办?
    户部没钱是真的,许多朝臣也知道户部没钱,每年户部因为没钱都要跟各部堂衙门打仗, 那是从年头打到年尾, 也就过年那几天能闲着。
    为何打仗?
    因为没钱啊,户部虽管着朝廷的钱袋子, 可钱袋子里没钱,户部也没有办法。
    这一次, 户部尚书那老头也来了, 还是没穿官服。
    他这几天没上朝,抱病在家,都知道抱病是假,不想干了是真的。户部尚书这差事是最难当的。
    老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从云南不平静开始说起, 一直说到最近两年各地灾情, 北边对叛王, 沿海对倭寇等大事,甚至连给先皇修陵的事都拿出来说了。
    户部为什么没钱?
    你们说户部为何没钱?到处都伸手要钱,户部的帐年年都是赤字,从哪儿变出银子来?
    “大晋这两年处于多事之秋,北边还有叛王虎视眈眈,倭寇肆掠对沿海一带的百姓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以至于国库收入只见减少不见增长。”
    康平帝的语气格外语重心长。
    “所以朕多的不想说,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沿海一带必须休养生息,所以剿倭之事刻不容缓。可剿倭光喊口号是没用的,也需要大量军费支撑,兵部尚书陈爱卿也在,你来说说,这两年你们兵部给剿倭都司拨了多少银子?”
    陈高邈语塞,可又不能不说:“陛下,实在不是兵部为难剿倭都司,而是兵部也没银子,户部没银子给兵部,兵部哪有银子拨下去。”
    “瞧瞧,瞧瞧!”
    康平帝朗声道,“所以纂风镇一事不用再提,薄巡检使也不是为己谋取私利,而是为了朝廷。”
    “可陛下……”
    “怎么?”
    说话的人硬着头皮躬身道:“可朝廷也不是没有设立市舶司主管朝贡堪合之事,像宁州、广州……”
    不待对方把话说完,康平帝就在上头冷笑了一声。
    钱呢?
    是的,这两地都有设立市舶司,朝廷也不是全然把还海禁了,而是以朝贡的名义,也就是官对官,后来因为倭寇闹得凶,宁州市舶司被罢停了,广州市舶司还好好的,却也是不见钱。
    实际上纂风镇的账册早就交上来了,远比这些大臣们想象的还早,这算是给康平帝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从不知道生意还可以这么做。
    当然这一切都是次要,关键是赚的银子很多。
    刚开始是兵部拨下的银两,对整个东南平倭来说是杯水车薪,康平帝哪怕生为皇帝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为此他专门从自己私库里拿了一笔钱,给了邵元龙,再之后就是薄春山的先斩后奏。
    如果真有一个办法,既能赚银子,又能灭倭寇,何乐而不为?
    所以从这一天开始,纂风镇的账册每个月都会送到康平帝手上,他也默认了这种行为。
    康平帝自然也不傻,合则你们赚得钵满盆满,还要搞出一堆事来,让朕给你收拾烂摊子,朕现在自己来赚银子不行?你们还要挑三拣四挑五挑六?
    对,康平帝嘴里虽然没明说,但就是这么个表示。
    所有人都能看明白。
    “国库现在不充裕,朝廷需要军费,非常时期,非常对待。既然爱卿提到市舶司,早年因为寇患宁州市舶司被罢,如今既然有纂风镇在先,市舶司再设不再设倒是并不妨碍。
    “不过朕觉得纂风镇这一套章程很有板眼,就暂且先这么行着吧。为避免名不正言不顺,特封薄春山为东南巡海道副使,督管海防备倭对夷通商事宜。”
    这番话可是把满朝文武惊得不轻。
    合则弹劾没用,反而让对方升官了?
    这巡海副使全称应该是提刑按察使司巡视海道副使,按秩应该是正四品,可这四品可跟某个地方知府的四品不一样,管的那叫一个宽。
    巡海道不光有经略海防、简练水陆官兵、处备粮饷之责,同时还有督查地方之权,除了海防事务,若当地有市舶司及外交等务,也由其监管。
    一般巡海道都会特定某个地方,也就是你只管这一片区域,所以是某地提刑按察使司,可如今前缀加了个东南,那范围可就更宽了,也就是属于总督东南剿倭都司的长官。
    当然,重点还不是这,而是康平帝竟给纂风镇发了官牌,也就是说朝廷准许其对外通商。
    要知道哪怕是市舶司,也有各种条条框框管着,康平帝却来了个纂风镇这一套章程很有板眼,就这么行着。
    天,要变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是这种想法,却不敢再置一词。
    因为他们都知道若是再提出任何异议,先不说前面还有户部尚书那老头横着,你给朝廷变银子平倭备战去?
    ……
    散朝后,康平帝将户部尚书叫去了御书房说话。
    从明面上是陛下要安抚户部尚书这个三朝元老,让他别撂挑子,实际上却并不是。
    “这一次委屈蒋大人了。”方一坐下,康平帝就这么说道。
    蒋有先一抹老脸,笑道:“陛下快别这么说,陛下也是为了江山社稷,老臣就更现实了,谁能给户部银子,老臣就向着谁。”
    显然这一场事二人合伙做了一场戏,当然蒋有道是主力,其他还有些助力就不细说,康平帝当了这几年的皇帝,再是为人掣肘,也总是培养出了几个亲信。
    “不过老臣还有句话要说,陛下让纂风镇照旧如此,没有朝廷监管,老臣恐怕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全然没有监管,也对朝廷有些不利。”蒋有先迟疑道。
    康平帝叹了口气:“说是朝廷监管,也不过是换了名目,再度沦为谋夺私利的工具,为了避免这些,还是要拿出一套具体详细的章程,如果章程不够完善,还不如照旧如常。
    “那些账目你也看过,非常细致,恐怕是户部有些账目都不如,让朕叹为观止!显然对方也怕被朕猜忌,不如做得光明正大,倒让人无可挑剔,蒋老以前教朕,水至清则无鱼,怎么蒋老如今倒是忘了?”
    是了,蒋有先以前可是当过一阵子康平帝的老师,自然他也就敢在朝堂上撒泼扔官帽子了。
    “老臣没忘,老臣只是……”说到这里,蒋有先也叹气了,“别说陛下,老臣在户部……罢!不说这些,免得惹陛下不悦。说起账目,那薄顾氏倒是个奇女子,老臣之前听陛下说那地之事多是此女管着?每月往应天送账目也是她全权处置?谁说女子不如男,如今堂堂男儿们都在尸位素餐,反倒女子做得不比那有些男儿差,倒让老夫羞愧不已。”
    康平帝和颜悦色劝道:“蒋老又何必这么说,你的难处朕何尝不知?你为大晋所做的一切,先皇知朕也知,不然当年先皇临终之前,也不会拉着朕的手说,论大晋之肱骨,蒋大人堪为其一。”
    “老臣愧不敢当。只是陛下还得有所准备,那些人大概不会放弃的,一时忌惮不敢多言,但恐怕私下动作不会少。”
    康平帝叹声道:“所以说朕很难,幸亏有像蒋老像薄春山这样的臣子帮着朕,不过最难的这一关已经过了,剩下之事倒是不惧。”
    说到这里,他眼中绽放出势在必得的光芒,显然如今的局势也是他想看见的。
    之后君臣之间又说了其他关于政务方面的事,蒋有先就告退了。
    .
    纂风镇没事,顾玉汝不意外,拿着‘奉旨通商’的官牌,她也不意外。
    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到来。
    但康平帝没派人来干涉纂风镇运转,她就有些意外,她以为多少要派个人做个样子,再严重点,把市舶司设在这里,起个监管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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