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未来,却有个小姑娘正在为此而拼命努力。
    在他跋涉过了漫长又短暂的一生,最后遇见的一朵花,他怎么忍心让她在看见了希望之后又枯萎呢?
    他从未想过活下来,或许也从来没有谁想让他活下来。
    堆成山的熏香,外面喊打喊杀的乱臣贼子,喧沸的民意。从多年前开始,人们就叫他魔星,称他为不详。
    “煞星降世,民不聊生啊!”
    “你这孽畜!你母后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将你生下来!”
    “乱臣贼子、弑父杀兄,天杀也!”
    ……
    他闭了闭眼睛。
    那些声音最后的最后,都变成了小姑娘坚定的声音,
    “我想你活下来呀。”
    这是那天,睡梦中还在背书的小姑娘,被他问为什么的时候,迷迷蒙蒙中的回答。
    你看,那么多人想他死,只要有她一个人想他活下来,他就不舍得死了。
    哪怕此间青丝成雪,世事倾覆。
    他终于从他垂垂暮已的坟墓里爬出来,试着去做一个人。
    会太晚了么?
    外面喊打喊杀,已经初现乱象;
    事到如今,红鸠已经不怎么痛了,因为已经痛到了一种麻木的地步,之后的阈值就被拉高了。
    他有一段时间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知觉了,他知道自己的头发在慢慢变白,视力也在逐渐下降。
    可能用不了多久,他就看不见听不见,变成了一个只会发疯的疯子。
    曾经他只想安静的在皇宫里等死,可是他遇见她之后,他突然就不想要自己那么丑陋的一面在她面前了。
    你看,他也只是一届凡人,也只想在爱人面前体面一些。
    还来得及么?
    他不知道。
    只是前半生的风雪没有压垮他,为了他的乖乖,跋涉再多的风霜,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
    他或许真的应该试一试,尝试一下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
    活下去。
    *
    外面的喧嚣声,一直从天色微微亮持续到了下午。
    姜小圆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午饭,终于忍不住问了问张德义最近宫中的情况。
    她一直扎在太医院里面,除了上次青年焚烧的熏香之外,其他的暴君秋都没有让她看到。
    一直到了今天,姜小圆才意识到,可能她看到的一切,都是伪装过后的和平。
    张德义倒也没有骗她,叹息了一声,
    “今年不太平啊,藩王进京这段时间,陛下都遇见了几次刺杀了。不过姑娘不用担心,今次闯进来的人,还不成气候。”
    说到了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张德义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丝的与有荣焉。
    饶是重光帝因为久病,对朝政的控制力大大下降,可是军权仍然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长久以来的震慑力,仍然留在大臣和诸王的心中。
    这一次,不过是看着重光帝太久没有上朝,又传来了他焚烧器物的风声,就有流言说重光帝危在旦夕,这不,就有傻子被当成了枪,胆大包天地前来试探了。
    只是,如若是以前的陛下,他可不会因此出面,这些事他大概只会派人出去处理。
    更不用说陛下现在身体极差,几乎到了看奏折都有些吃力的地步。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今天他出去了,张德义甚至有一些激动地想着,只要陛下出去了,饶是一头白发的重光帝,也足够吓破那些宵小的狗胆。
    只要他还活着,还清醒地活着,大庆就暂时乱不了。
    张德义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在担心陛下,但是他却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她——
    她的陛下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就算是现在这样病重,也是病重的雄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冒犯的。
    小姑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完他的话后发了一会儿呆,又跑回去给木头人扎针了。
    担心是无济于事的,她唯有让暴君秋的腿好起来,才能够用那奖励的几点健康值拖延时间,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徐太医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些头绪,姜小圆给的药方也在给暴君秋喝着。
    看起来暴君秋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但是对比一下记忆里面那个此时已经每天呆在寝殿,日日锁着自己的暴君,现在的暴君秋,虽然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理智却慢慢地恢复,这都是解药的功效。
    但是这解药只能顶一时之用,暴君秋的身体,却已经经不起消耗了。
    于是等到徐院判歇下来了,姜小圆连忙拉着徐院判,将针法给他展示了一番,徐院判点了点头,赞许道,
    “确实进步惊人。”
    “只是……”
    按理说,虽然进步很大,也只能算是菜鸟中的佼佼者,远远不到可以为皇帝就诊的水平。
    要是让这个小姑娘去扎的话……
    想想那个惨不忍睹的木桩子,如果不是因为重光帝对她的无限纵容,她可能会被定义为弑君之罪。
    徐院判很想告诉她,其实他们已经试过了,没用的,无数精良的医者都对那双断了十来年的腿没有任何作用,何况她一个初学者呢?
    但是还没有等到徐院判开口,门外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既然徐院判点头了,就将东西都备好,开始吧。”
    徐院判连忙下跪,想要劝阻一下,但是坐着轮椅的青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径自越过他,搂住了朝他跑过来的小姑娘。
    “这……”
    徐院判还想要说些什么,就被张德义一个眼神止住了,
    “院判大人,快去帮姜姑娘准备吧。”
    徐院判苦着脸下去了,被张德义拉到了一边。
    陛下摆明了要当一回昏君,拿自己的腿博美人一笑,他们这些人劝他,那不是碍眼么?
    事到如今,陛下想要讨自己喜欢的姑娘的欢心,其他人又有什么立场去劝阻呢?
    徐院判想了想,总归是那断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就算是扎扎应该也扎不坏,便叹息一声,摇头去准备了。
    青年看上去有些疲惫,仍然搂着小姑娘拍拍她的背,
    “不是要试试么?”
    姜小圆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上下检查了一下他,发现他只是有一些疲惫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或许她盯着人的时间太长了,青年微微低下头看着靠坐在他膝盖边的小姑娘,长长的白发垂下来,眼神带着笑意,手指却在了她的唇边点了点,
    “还这么磨蹭,是要帮朕宽衣么?”
    姜小圆:……
    和被踩到尾巴似的猫一样,小姑娘一溜烟就跑了。
    等到她进来的时候,青年已经只剩下了雪白的中衣,整个人就像是一座白玉雕像似的,有种不像此间人的仙气。
    他像是睡着了一般,她放轻了脚步,坐在了他的腿边。
    其实,说起来她胆子很大,但是真的让她扎针,她还是有点手抖的。
    尤其是当看到了青年的双腿的时候,她意识到了理论和实践的巨大差距——
    因为他的腿上,有着几道贯穿的疤痕。
    第一针她手哆嗦了半天,也没有扎下去。
    她想问他怎么会这么多的伤疤,又觉得自己或许已经从那段回忆里面可以找到答案,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可是她看着,就觉得他应该是疼的。
    一直到了一声叹息传来,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摸摸小姑娘的脑袋,
    “不要怕,已经没有知觉了。”
    她的额头上渐渐地沁出来了密密的汗,甩开了自己心中的杂念,硬着头皮按照顺序扎完了全部。
    显然,她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等到最后用热水敷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
    她这才发现,青年不知不觉间,已经撑着额头,睡着了。
    她把青年的衣服整理好,将披风给他披上,就推着他走出了太医院。张德义不远不近地跟着,并没有上前来打扰。
    前段时间他是睡不着,现在确是睡得太多。
    尤其是今天出去还处理了那么久的事务,姜小圆知道,此时的青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她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白发,一愣神的功夫,就听见系统久违地叮咚了一声。
    这还是她到了梦境世界里,系统第一次主动弹出来任务的。
    她有点儿好奇地点进去,就看到了新任务:【帮助暴君躲过刺杀(0/5)】
    看到了那个“5”的时候,姜小圆仿佛被扎了一下,缩回了手来,忍不住惊讶地张开了嘴。
    怎么那么多次?
    不管是按照回忆里看到的,还是张德义所说、她自己所见的,姜小圆都渐渐地意识到了,皇宫现在并不怎么安全。
    今天的事情更是为她敲响了警钟,但是她没有想到,竟然害有这么多次的刺杀么?
    姜小圆摸了摸青年的白发,也想明白了是为什么。
    暴君秋现在就待在皇宫里,又久久不上朝,就像是立了一块靶子一样,一切居心叵测的人都想要将他取而代之,但是偏偏他现在又没死……
    回忆里,暴君当时早就了无生趣,记忆又是走马观花一笔带过,其中隐藏的究竟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或许都不能在他心间留下什么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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