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急的是他们。
    触及皮肤的细密血滴,没等人擦拭,就诡异地渗入了越氏众人的肌肤,转瞬消失不见。这是越氏主脉嫡血,它被程尘割舍,融入了越氏众的身体。
    一向不太被阴灵“亲睐”的分家族人、族老们,在融入了主脉嫡血后,顿时被阴灵浓雾所包围,尤其是几位被重点“照顾”的族老们,溅到的血雾最多,围着他们的阴灵简直浓黑欲滴。
    程尘销声匿迹,悄悄被他的启灵师背跑,金光闪闪的哪吒灵性自然消失不见,与阴灵相克制的灵光雷电也悄无声息了。
    整个青石坪祭台上,乱糟糟的一片,阴灵自动自发地分散开来,化整为零,这一团灰,那一片黑,围住被血雾融入的越氏众。武从们在冰天雪地光了膀子,第一次不是为护卫主脉之人而念起越咒。
    一道又一道的金光闪过,间或几声梵音佛唱——那是与时俱进,新纹了《大悲咒》的年轻族人武从们。念这咒的效果虽然完全比不上程尘和程朗,但比起原来的越咒,胜在灵光湛然,经文完整,特别专业对口,疗效颇佳。
    阴雾分散开来,就能看得清场上的情况。越泉已经自已坐了起来,虽然还抱着身子缩在一边发抖,但明显精神好了许多,他身上还不断在冒出阴雾,漫无目的地分散开来,然后扑向“容纳空间”更大的“载体”——比如那几只皱皮打褶,越血气息浓郁的人形皮囊。
    所以说,其实异世界的阴灵也相当遵守自己的“科学”规律,处于同样的灵性“压强”和“越血”吸引力之下,高浓度向低浓度“渗透”才是王道啊!
    越崴轻轻推了一把看傻了——一直也都挺傻的弟弟,还不去把孩子抱回来?
    越岩恍然大悟,踉跄着冲进淡了许多的阴雾之中,他把孩子紧紧搂住,一把抱了出来。
    “以后,再也不用只选越氏主脉来祭祀了。”越崴站在远处,看着慌乱气恼、拼命让武从为自己驱散阴灵的族老们,跳着脚自己为自己念咒的分家众人们,似笑非笑,难得地为傻弟弟解释了一句,“要我主脉出祭,是因为主脉越血浓郁。现在么,人人都有主脉之血,人人都能以身出祭饕餮了。”
    越岩抱着慢慢有了些暖意的孩子,被木头老二千年难得的长句惊到了。
    越崴悠悠叹道:“越氏自此分崩离析,再难齐心一致。是劫难,也是好事。”他意味深长地看看两代人都被塞满阴灵,送进饕餮嘴里祭祀的傻弟弟,说:“尤其是对我主脉而言。你那个私生儿子,确实大不简单。”
    正在闹腾间,青石祭坪正中的饕餮石刻亮起了黑红的光泽,大片阴雾被卷裹着抽离,这些浓重厚实远超以往的阴雾在饕餮石刻的引力之下,竟然形成了一个状似龙卷风的小型云雾状柱体。翻滚扭动着渐渐向石刻中心移动,根脚处与饕餮的大嘴紧紧贴在了一起,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扭曲的漏斗被吸了进去。
    从未见过家族祭祀出现这种怪状的越氏众人,都停下动作,惊愕不定地看着饕餮吸尽阴灵,又恢复成了深灰色的古朴石刻。
    越峻与族老们神色凝重地盯着饕餮石刻。被喷了一身血雾,强塞一堆阴灵,又被饕餮掏空了的专业人士——看上去又老了十七八岁的寒长老,在族人的搀扶下,哆嗦着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跪伏于地,摸索着石刻,用灵触体会。
    半晌,他神情复杂、憔悴喑哑地嘶声道:“饕餮很是满足,按以往之例,大约能有三五十年不必祭祀了。”
    越岩大大松了口气,皱眉转头问二哥:“刚才那阴灵雾团怎么回事?从来没见过出祭饕餮是这个样子的,以往不都是吸了出祭之人身上的阴灵就好,这次怎么……”
    越崴凝重地与越氏宗主对望一眼,作为越氏的代表,他们有资格参与国之重事,比其他人更多了解些不为人知的密事。
    这次的阴灵祭祀,那个扭曲可怖、貌似龙卷风的样子,虽然一闪即逝,但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个迷你型的“漏”!
    ※
    大不简单的安大师,失血过多,虽然被自家大狼背出阴雾,又把胳膊给包扎成了大肉粽子,到底还是半昏半醒地被背在背上,奔下山去,遗憾地没能看到祭台上鸡飞狗跳的一幕大戏。
    半山腰上,只知道山头上越氏炸窝,并不清楚具体情况的董则和老蒋截住两人,想给满头汗湿的程朗换手。程朗摇摇头,一声不吭地背着自家文师,如野鹿般在积雪的山间灵活纵跃,飞快地向山下奔去。
    程尘迷迷糊糊地趴在有点颠簸的温暖座驾上,不满地撅撅嘴,心里有一曲很想哼,就是没力气: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马儿哎,你慢点跑慢点跑……
    咦?好像是两首歌?不管了,好想睡……
    一到山脚下,脸色白得快和雪一样的安大师,就恢复了镇国文师应有大排场。早就等候的救护车和护卫,紧急将大师送往最近的军方医院急救,这可是镇国的大师啊!掉根毛都要有人负责的。可这越氏族内祭祀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也不好深究,这锅到底谁背啊?!
    程朗紧紧跟随着他的少年,握着他冰冷发颤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完全无视周围人诸如蒋某某之类,急切心焦的问话。
    只应了一句:“他失血过多,身上只有手臂上的割裂伤。”而后闭口不言,绿色的眼眸阴沉沉的,仿佛凝固了黑色的光线,变作墨绿的死水一潭。
    “快,快!紧急输血,A型。重复交叉配血,立即做比容、血小板计数……”
    “先处理伤口,护士,清创!伤口这么长,要缝合……”
    乱糟糟一片中,程尘晕乎乎地醒了片刻,他用力撑开眼皮,挣扎着对阿郎说:“简单,简,处理下伤口,不缝。带着灵,灵书,立即去,去离州凡楼,你为我抚灵愈伤……”
    话没说完,大师又晕了。
    程朗力排一切争议,死盯着主治医生为大师简单地清洗处理了伤口,贴上暂时性的封口药物凝胶和纱布,只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单薄的少年。
    “回离州,去凡楼,立刻!”他沉着脸,快步奔出,手却托得再稳不过。
    第88章 藕
    飞机、汽车、一路奔行, 程朗除了他的程尘和归途,什么都不放在眼中, 几乎可以称得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幸好身边跟着一串专业扫尾人员, 才没被这一路飞奔带起的“烟尘”搞得焦头烂额。
    程柔不在凡楼, 镇国大师的名号压下来,又有各种大盖帽证件示威,庄子的管家冷汗淋漓,忙不迭地打开大门,免得给罩上顶破坏国家安全大计的罪名。回头就悄悄给女主子通报去了, 反正也是她儿子安大师的事。
    凡楼静静矗立, 夕阳从背面照来, 映得楼宇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一池残荷在晚风中微微摇曳, 秋意已浓,莲藕正肥。
    程朗把昏睡的少年轻轻放在二楼的卧榻之上,让两位保镖,自己脱下衣裳,露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仅穿一条长裤,飞奔下楼。
    在让人心焦的漫长归途中,他已经仔仔细细地再三品味阅读了程尘的《哪吒闹海》,想起越氏往日种种的傲慢、逼迫,今日亲眼所见的割血断亲,对这灵书中满纸鲜血淋漓的桀骜、悲愤, 以及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向往自由的抗争简直感同身受,痛在已身。
    如果不是因为那双即使疲惫,即便受伤仍是清澈透亮带着笑意的眼,不想让这眼中染上污秽的血,山阴越!让他的程尘备受伤害至今昏迷不醒的山阴越,满门都该……阴沉的绿眸仿佛凝聚了骤雨飓风前的黑暗。
    他说:生恩已报,恩断义绝,我与越氏从此两不相干,再无瓜葛!
    他不会希望见到满目的血。
    程朗的神色渐渐和缓,压抑住一腔的噬血欲望,望向池塘,那里才是今日的希望,目下的重中之重。
    程尘的灵书里非常详细地写了,哪吒的师父太乙真人,以他出生时灵性所感的【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念动起死回生真言】,哪吒这才复全精血,补完灵性,遂得以重生。
    这一池见证程尘出生的荷塘藕,就是程尘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毫不迟疑地跳下池塘,潜入水底。
    池水冰冷,池底淤泥浊浊,莲藕深深埋在泥下,根本看不清大小长短。程朗没干过这活,事关程尘的身体康复,他不敢也不愿将这事交给他人来做。唯有用最笨的办法,摸索着池底,一节一节地将莲藕用力整根挖出。
    好在大狼挖藕技巧不足,力气却绰绰有余,又足够细心谨慎。他的双手在污秽肮脏的淤泥底下,延着荷茎反复摸索,确定莲藕足够长,足够粗大,就发力拔出一整根,轻轻放到池岸边。
    赶来的易清帮着挑掉不太齐全、破损进泥或是粗细不一藕节,又默默地拖来消防水管,打开高压水龙,仔细冲刷精选的莲藕。两人配合渐渐默契,一个多小时后,程朗已挖出了大半可选的好藕。余下的,时间不够,他也想保留一些在池里,万一一次不行,也有补救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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