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手中天、地两队飞龙卫上到统领下至普通兵士全部远戍边关,终生不得返京。
    季府抄家那天,皇后站在宫墙之上面无表情地看向母家所在的方向。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问她还有什么念想。
    那日,天上飘着冰冷的雨丝,皇后一身白衣,素面朝天,随着慈远寺的暮鼓声响彻京城,她突然纵身一跃,猝不及防地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守卫根本来不及阻拦。
    曾经的一国之母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摔断了脖子,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皇帝留给她的最后一点体面,她没有要。
    曾经手握众兵、显赫一时的季家,随之冷冷清清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中。
    *
    秦渊要求的禅位诏书也很快公之于众,是由刚刚官复原职的中书舍人黎聊所写。
    “朕年逾五十,身体欠安,于政事虽有心却无力。秦氏子渊,人品贵重,屡有战功,必能克承大统,仁爱百姓。今朕祗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渊,以安黎民。主者宣布天下,以时施行。”
    朝堂上自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怀疑秦渊使了不入流的手段,甚至将季氏抄家以及四皇子的死都安在了他身上。
    也有人叹了口气,生出“果然如此”的感叹。
    当然,更多的人乐见其成。
    近年来,皇帝的所做所为屡屡触犯朝中清流的底线,与之相反,秦渊整顿兵部、改造船只、组建新式海军等一系列举动深得人心。
    再加上近来小世子砸粮仓、救灾民、建立安置所的事迹也被记到了秦渊的功劳薄上。
    总之,平王殿下即位可谓是众望所归。
    至于某些酸腐文人的口诛笔罚……胜利的人才不会在意这些!
    ***
    宫墙之外沸反盈天,深宫之内却异常安静。
    尤其是两位当事人,他们彼此沉默,一句话都没有。
    一应交接初步完成之后,秦渊再也不想在秦盛跟前逗留,转身就往外走。
    殿门洞开,夕阳的余晖洒入内殿,逆着光,平王殿下的身影显得异常高大。
    看着他强健的背影,秦盛突然出声,“朕、我没有杀害珩儿!”
    秦渊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秦盛闭了闭眼,无力地说道:“珩儿得了病,是……役病。你还记得那年他到曲州赈灾吗?后来发生了疫情,他逗留了三个月才回来……”
    秦渊握紧拳头,他怎么不记得?
    那年秋天,曲州足足死了十万人。
    短短三个月,皇兄足足瘦了两圈,若不是他亲自赶往曲州把人押回来,他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
    “珩儿就是那次染上了役病……他瞒过了所有人,甚至还带着病当了两年皇帝……他很了不起。”秦盛诚恳地说道。
    秦渊的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怪不得!
    怪不得他坚持要住在偏僻的绿绮殿,怪不得他两年间没有临幸过一位后妃,怪不得他要远远地把自己“赶”到岭南!
    秦盛垂着头,喃喃道:“绿绮殿的火不是我放的,是珩儿自己,他烧掉了所有用过的东西……还有那些伺候的宫人,全死了……”
    他自己也在那场大火中,尸骨无存。
    这么多年,秦盛之所以对此只字未提,就是因为害怕,他怕秦珩贤德的名声盖过自己,更怕招来天下之人的唾骂。
    ——那次赈灾,原本去的那个人应该是他。
    ——如果不是秦珩,得病的就会是他!
    午夜梦回,秦盛也曾愧疚难安。
    *
    从承庆殿,到太极宫,秦渊一步一步描摹着皇兄曾经走过的路。
    当年,他把自己赶到岭南之后,就是这样一个人、孤独地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来来往往吗?
    无聊的时候有没有人说话,犯病的时候会不会痛?
    收不到自己的回信,他是不是很难过?
    那时候,自己在赌着气,故意不理他,故意不回京,皇兄是不是很失望?
    还是像往常一样,露出无奈又包容的笑?
    他就那样拖着病体,为自己打通一个又一个关节、铺好一条又一条路吗?
    皇兄还真是了解他,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要回来……
    是的,他真的回来了。
    然而,皇兄却不在了。
    自己甚至没有机会说上一声多谢,还有,抱歉……
    秦渊扶着殿前的龙柱,咸涩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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