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孕不过一个多月,脸色却已经有些暗淡了,还消瘦了一大圈,与上回所见时,截然不同。苏允之暗中留了个心眼,让紫云给她递了杯热水。
    “妾身进府多日,还没好好给夫人请过安,还请夫人不要怪罪。”尤姨娘低头细声戏气地说着话,竟有些脆弱不堪的模样。
    “姨娘多心了。”
    尤姨娘看了一眼她鬓间的羊脂白玉雕花簪上,目光缓缓向下,落在苏允之雪白如玉、眉目如画的脸上,垂下眼有些局促道:“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苏允之凝眸不语。
    尤姨娘低低道:“妾身怕是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想求夫人救救这孩子。”
    苏允之愣住了,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姨娘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才......”
    尤姨娘红着眼睛,嗓音涩然:“不瞒夫人,妾身已经两日没敢碰屋里的饭菜汤水了,这几天......只喝了点糖水。”
    苏允之恻然。怪不得她一下子瘦成了这样。
    “那你怎么知道......饭菜会有问题?”
    尤姨娘道:“大约七八日前妾身吃了几口菜,当夜里下身就出血了,妾身不敢请府里地大夫瞧,更不敢声张,后来偷偷让外头的郎中看了脉,那郎中说妾身有滑胎的迹象,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苏允之沉着脸:“这事,你有没有和大爷提过?”
    尤姨娘一听她这么问,眼泪就掉下来了:“妾身没有真凭实据,万不敢贸然开这个口。”
    苏允之看了她一会儿,抬头对紫云道:“去让房嬷嬷做几个小菜,熬点补汤,送到屋里来。”
    尤姨娘怔住:“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你都饿成这样了,”苏允之柔声道,“毕竟是大房院里的事,我不好直接插手,姨娘且忍耐一下,让我先想想办法。”
    尤姨娘低头抹着眼泪,连连谢她,别的也不知说什么好。
    人在她这儿用了饭菜就走了,紫云颇为忧虑:“夫人,您看......这尤姨娘可信么,会不会是骗人的?”
    苏允之摇头:“她当初是侯爷做主抬进府的贵妾,想来人品家世不会有大问题。而且看她方才那个样子,也的确是瘦了许多。毕竟是侯爷弄进来的,总不能任她自生自灭。”
    “那夫人想怎么帮她?”
    苏允之沉吟道:“以我那大舅的性子,若非逼急了,是不会和舅母急眼的,得给他......下一剂狠药。”
    *
    侯府的人知道曹鸳不肯,骗她说大夫人喊她过去说话,把人引走后,就将那个叫阿云的孩子送到了海棠苑。
    曹鸳没见着大夫人,一回客院找不见孩子,才知道自己是中了算计,气得又哭又闹,声嘶力竭的,说什么都要看到孩子。
    底下人都当做没听到没看到,她干脆在院子里撒起泼来,一不留神就给她跑了出去。
    客院离前院很近,不巧那时候,苏蔺真刚好走进侯府,她今日是来找苏允之的。
    二人迎头撞见,曹鸳突然就跟见了鬼似的两眼发直,一下子竟不哭也不闹了,任由几个婆子把她绑了去,一路上还缩着脑袋,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苏蔺真受了惊,见到苏允之时便提起这事,问起曹鸳的身份。这事关乎李霑的面子,苏允之也不好多说什么,囫囵了一下就过去了。
    “不说这个,之前燕王世子的事,你可和苏夫人说了?”
    “说了的,”苏蔺真道,“娘亲的意思,是一定要退了这门婚事,可没想到,还未来得及退婚,世子就出事了。”
    “那如今这门婚事不就正好可以作废了么?”
    苏蔺真摇头:“他被关在里头,也不知道到底会如何,燕王府那边无意退婚,这个时候,苏家也不好提。”
    “也是,出了这事再提退婚,就显得是苏家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了。”
    苏蔺真面带愁容:“这还是其次,就算将来退了婚,恐怕......寻常人家也不敢要我了。”
    苏允之听她这么说,恍惚间明白过来。
    苏蔺真叹了口气,柔声道:“其实......这倒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没想着非要嫁给谁,若是实在不行,就去尼姑庵做姑子。”
    苏允之给她逗笑了:“瞎说什么呢,你这娇生惯养的,能吃得起那样的苦?”
    苏蔺真扁扁嘴:“当初我还在临安寺吃斋念佛了数月,倒也不难。”
    “临安寺?九驼山上的那个临安寺?”
    “是啊,怎么了?”
    苏允之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若她没记错,之前李韬和她提过,李霑当年坠崖的地方,就是在九驼山。
    “对了怀玉妹妹,上回你送来的那些汤团味道真不错,我从来都没吃过那种味道,你能不能教教我它的做法?”
    苏允之捏了捏她的脸:“当然好啊。”
    苏蔺真没能躲开,被她捏的脸都红了,揉着脸蛋委屈巴巴道:“你怎么和我姐姐一样老爱捏我......”
    苏允之笑而不语。
    两人折腾了一下午,到傍晚苏蔺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侯府。
    李韬回到院里,看到满桌的面粉、馅料,目光一顿:“夫人呢?”
    圆圆道:“回侯爷,夫人去后厨了,说是要等汤团出锅。”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往里走去。
    屋里,桌案上还摆着那幅不伦不类的黑龙画,李韬看了片刻,伸手把画展开,亲自裱了起来。
    苏允之进屋时正好看见他在裱画,立马放下了手里的食盒上去去制止他:“这画给人看到了要被人笑话的,您怎么还......”
    李韬身高腿长,双手将画一举,她压根就碰不到分毫。
    苏允之踮起脚还想去拿,结果站立不稳,往前一扑,趴到了他的胸口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45章 教画
    她心底一跳,慌忙退开,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跑了。
    李韬放下手,神色淡淡地看着前面摇晃着的淡紫色珠帘,目光渐深。
    苏允之一直如此,看着稳重老成,实则半点也禁不起撩拨。
    当初她找猫时意外落在他怀里,也是这样一副羞恼又偏要逞强的装模作样之态,殊不知,她越是如此,他反倒越是......
    他喉头一滚,掩在袖下的手轻轻握成了拳。
    *
    客院内,曹鸳自被人绑回去以后,就没有再哭闹过。
    夜色渐深时,李霑突然来了客院。
    曹鸳看到他走进屋,惊喜万分,当场就红了眼眶:“三爷......”
    李霑却站在一丈之外的地方,没有再靠近:“曹鸳,我问你一件事,阿云那孩子的病......是不是如王岩所说的那样,是你有意冻出来的?”
    曹鸳神色凄惶地摇头:“怎么可能,他可是妾身的心头肉,三爷信我......真的不是那样......”
    李霑看着她不说话,眉心微皱。
    当年那个如此善良的女子真的......做得出这样的事吗?
    曹鸳抬眸望着李霑,咬唇不敢吱声。
    她太了解李霑的性子了,大吵大闹、急于辩驳只会让他不悦,他喜静,又天性温和淡泊,最大的弱点就是心善......容易心软。
    但是,这也是她最爱他的一点。
    其他的那些男人,一旦与他相比,只会让她觉得污浊不堪。
    “若不是你有意,他的衣服为何都湿透了?”他问。
    曹鸳垂下头:“阿云年幼贪玩,跳进浴桶里泅水,妾身已经立马给他换了衣服,谁知道还是......都是妾身不好。”
    李霑抿唇不语。
    曹鸳低垂着头,也一声不吭。
    过了许久,李霑开口问道:“阿云......真的是我的孩子?”
    曹鸳点头,默默垂泪。
    李霑轻叹了一声:“让他先把病养好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你也不要在府里哭闹,给大房和二房添麻烦。”
    “妾身知道了,”曹鸳抽泣了一声,“鸳儿别无所求,只想让阿云认祖归宗,再多伺候三爷几年,就是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李霑摇头,声音平静道:“若阿云真是我的骨肉,你身为他的娘亲,又怎么能在这府中做奴婢?”
    曹鸳唤了一声三爷,痴痴地望着对方的眉眼。
    李霑的模样与几年前相比,并无差别,因为长时间在屋里休养,肌肤苍白而无一瑕疵,双眸沉静,颇有几分古井无波的味道,笑起来却很温柔和煦。
    “这段时日,你先待在此处,切莫再生事。”
    曹鸳连忙应了。
    李霑说完,转身要离开,曹鸳一愣,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步道:“三爷,都这么晚了,外头风凉,今夜不如......留在鸳儿这儿吧?”
    从前但凡曹鸳自称一声鸳儿,李霑就会心软。
    然而,李霑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走了。
    曹鸳看着他的背影,拧起了眉,待他走远,飞快走到铜镜前紧张地打量自己。
    毕竟这几年是吃了不少苦,与当年的模样自然是比不得了,曹鸳望着镜子里的人影,蓦然想起白天所看到的另一张脸,眼底一刺,紧紧揪住了手。
    她怎么会......出现在侯府?
    *
    入夜后,李韬就净房出来,就看到苏允之端坐在罗汉床上,一副有话要说的架势。
    他也不吭声,走到案前拿起一本书就坐下了。
    苏允之立马喊他:“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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