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本打算挑一两个貌美又有家世背景的秀女宠着,那一刻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觉得该找一个有意思些的。
    苏允之爱吃,也爱酒。
    他只准她在与他一起时才能碰酒,因为她喝酒以后,很是不成体统。
    她一次在他面前喝酒,是六年前的一个雪夜。
    酒后酣睡,她倒在了榻上。他也不管,自去外殿批奏折。
    他表面温和,待妃嫔们并不严苛,实际却冷淡得很,从不与她们过分亲昵,只有万霖儿除外。
    那一夜,殿门没有关紧,寒气灌入,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赤着脚就跑到外面来了。
    他见她那个样子就要出去,连忙冲过去把人拉回来。
    她两眼迷蒙地望着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歪头看他半晌,雾蒙蒙的眼里竟凝出泪影:“铭瑄?”
    他一震,没有吭声。
    苏铭瑄是她那个早夭的弟弟,他略知一二。
    “铭瑄......”她看着他,突然哭了起来,像个孩子般。
    皇帝有些错愕,从没有妃嫔在他面前这样哭。
    她们或是咬着唇想哭又不敢,或是梨花带雨无声无息,顶多也就抽泣两声。哪有像她这样号啕大哭的?
    那是他头一回知道,女子也能哭成这样。
    不过,让她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抬袖替她拭去泪珠,她却猛然伸出双手握住他的右掌,惊忧地望着他,目光定定的:“不要有事,不要去那里……”
    他永远忘不了她当时那个样子,披散着头发,浑身雪白剔透,脸上透着红晕和甜香,神色却那样凄然。
    这几句话,她是对着苏铭瑄说的。
    他知道她此刻并不清醒,话也不是冲他说的,可不知为何,他竟真有了一种自己身临奇险的错觉……
    尤其她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泪眼朦胧地盯着他。
    手掌上是一片柔滑温暖。
    他就像是受了蛊惑,不自觉哑声道:“好,我不去。”那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我”,而非朕。
    她展颜一笑,骤然松开了手,下一瞬,竟张开双臂,径直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了他怀中。
    皇帝僵住。
    可怀中人尚不知足,她在他胸前如猫儿一般上下蹭了蹭,喃喃低语道:“不要去……”
    他沉默不语,只由她着搂住自己,过半晌,察觉怀里的人又睡了过去,才把手搭在她肩上,将人轻轻推落。
    然而他才将人推开几寸之距,她就像极委屈似的,皱着眉头流起了眼泪,两只手还捉着他的袖子,仿佛不愿松开。
    明明人还不清醒,却如此的细敏。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竟已经......对苏允之生出了不舍之情。
    万霖儿于他,是绝对割舍不得的藤蔓,只有与她枝叶相缠,他心里头才安定。他的父亲母亲都曾抛弃过他,他尝过从云端摔到泥里的滋味,此后便谁也不信,唯有万霖儿,在他心里才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人。
    被关在宫里,沦为废太子,那种滋味……堪比人间地狱。就连洒扫的奴才,都敢给他脸色看。他登基之前,就已经把那些看到过他落魄模样的宫人奴才都杀尽了。
    在那段黑暗冰冷的日子里,万霖儿是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她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却在他落难以后仍然不离不弃,始终守在他的身边。
    是了,对他来说,万霖儿才是那个最要紧的人。其他人,都不过是玩物罢了。
    不知为何,热酒一下肚,身体却愈发的冷了。
    皇帝放下了酒杯,摇摇晃晃地起身,海德英连忙上前去搀扶:“皇上——”
    *
    燕王在祭祀当日造反,被当场拿下,燕王府一朝倾覆,家破人亡,就连大理寺也恰逢其时传出消息,说是世子谢重娄疯病加重,这会儿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事发已有好几日,京城的风里至今都飘荡着一丝腥风血雨之味,令人隐隐地背后发寒。
    苏允之推开小窗,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丫鬟芍药端着热茶进屋,见她如此,暗中一叹。也不知夫人和侯爷之间是出了什么事,自那日起到如今已有五日了,夫人一直被软禁在屋子里,没有出过屋子半步,连院子都没去过。
    之前几个心腹丫鬟,侯爷都拘在了海棠苑,不准她们过来伺候。不但不许旁人过来见夫人,他自己也不过来,日日歇在书房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底下人自然是不敢问。所幸他们这位夫人脾气还不错,虽然这会儿境遇不佳,也从未拿底下人撒过气,反倒乖静得有些反常。
    芍药总觉得夫人有些可怜,入门才多久,就给侯爷冷落了,明明是......这样绝色的美人儿。
    “夫人,姜茶好了。”她低低道。
    苏允之回头看了一眼:“拿来吧。”
    芍药把茶杯递给她,她喝了两口,忽然问道:“这几日府里有没有来过客人?”
    “好像来过,有位苏家小姐......”
    苏允之目光一凝:“又走了?”
    “走了。”
    她放下茶杯,挥挥手:“不想喝了。”
    芍药看她面有郁色,迟疑着道:“夫人......要不要去问一问侯爷?”
    苏允之没好气:“问他什么?”
    芍药:“兴许......苏家小姐是有事要找您呢。”
    苏允之正经打量了眼前这丫鬟一眼,见其相貌平平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微微笑道:“他又不是苏二小姐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找我什么事?”
    芍药抿了抿嘴:“奴婢斗胆多嘴,听说那苏小姐来的时候,人才到大门口,就被周总管三言两语给请回去了,侯爷......好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来。”
    苏允之翻身躺下:“我不去。”
    她心里还和他怄着气。
    那日,从苏府出来,他竟然这样对她。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他怎么敢?
    苏允之心里矛盾得很,她知道这辈子......自己成了李韬的女人,自然是得由着他搓圆捏扁了。可是她还是很不痛快,皇帝,万霖儿,太子,万鹏......还有他的事,没有一桩叫她心气顺的。
    她知道,那时要是没有李韬,她肯定已被那万鹏偷袭得手,当场一命呜呼,可他......
    苏允之越想越烦,猛地掀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夫人?”
    “都下去,别管我......”她闷闷道。
    屋子里一静。
    苏允之听到脚步声远了,翻了个身趴在了被子底下。这时候不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该想想,如何对付如今的万贵妃。万霖儿有心要害苏家,绝不能姑息。可以她如今的身份,该怎么做才能......
    就在她思绪乱飞的时候,背后忽然一沉。
    苏允之不悦道:“不是说了不要管我的么......”
    隔着被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你说什么?”
    苏允之一僵,登时一动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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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荷包
    李韬却没再在此事上多纠缠,只淡淡道:“起来,把姜茶喝完。”
    苏允之掀开被子,就看到他坐在一边,手里还拿着那杯姜茶,斜着眼睛不冷不热地睨着她。
    “我喝腻了,不想喝了。”她道。
    李韬不以为意:“你不想喝,我自有法子让你喝。”
    苏允之知道他的流氓手段,晓得他不是嘴上吓唬人,当下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拿过茶杯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她把空了的茶杯重重一搁:“您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李韬手里盘着两个玉核桃,半合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放你出去了?”
    “您还要关我一辈子不成?”
    她在这屋里被关了整整五日,听说周霖都已经查出给尤姨娘下药的人是谁了。那个在尤姨娘饭菜里下堕胎药的,就是黄氏的心腹紫琼。查出真相后,黄氏还派人来找她过去,结果也都吃了闭门羹。李韬对外借口说她病了,不让任何人见她。
    “不给点教训,不长记性,人不都是如此么?”
    苏允之瞪着他,好半晌,腮帮子一瘪,蔫了下来:“二爷......”
    “嗯。”
    “我知道错了,”她挪过去一点凑近他,“我不是和您保证过了吗?”
    李韬睁开眼,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她:“是么,什么时候?”
    “你......”
    在马车上他都逼着她说了几回了!
    她咬咬牙,又挪过去一点,往他手臂上靠了靠:“二爷,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李韬不做声。
    苏允之耐性告罄,推开被子就要下床,谁知跪坐了一会儿腿脚就麻了,脚下不稳,一头就往下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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