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客气了。
    那人端茶的模样也十分斯文。
    小县主是个活泼的,在濮阳郡野惯了,刚淋着雨赶回家就见到堂上坐着这么位清隽的人物, 一时间将手里的纸鸢都丢了, 爹爹,这是谁啊。
    楚歇难得展了点笑意,县主, 鄙人姓楚。
    小县主还想说什么,被世子拽走了。楚歇抬眼瞥了眼那位世子,藏起眼底的神色。
    江晏迟的话再次回响在耳畔。
    陵城郡王出城后定会往西而去,但若直往西北官道上走, 就会经过北境邯平郡,他摸不清楚许家的态度。只要我在途中装作北境许家的军稍加设伏,他就会改道往西南折返。
    我的小叔叔,豫北郡王守着西南要道濮阳郡。你从上京城慢慢去,三日怎么也到了,不必急着赶夜路。
    我这位小叔叔性子胆小可人并不迟钝,这朝堂之争他向来能避就避。江景谙自北改道,他就会对许家的态度持疑。他们必不敢留江景谙。
    但他们不敢,你敢。留下江景谙的当夜,你将仿照许纯牧字迹的手书给郡王那位世子看,哄得他们相信北境许家已经倒戈
    为什么是许纯牧的手书。
    那位世子曾被许邑教养,与许纯牧自幼相识。你就是拿着许邑的字迹去,他也认不大出来。
    可就算他们起疑不敢偏帮江景谙,可那郡王胆子如此小,又怎么会敢动手杀人。
    谁让他们亲手杀人了。鸟儿惊吓受伤时,只要弓一响动,就会扑腾着翅膀掉下来求饶。你要做的就是不留下任何证据,让他们甩不脱这滔天的罪责,只能来上京城被迫寻求荫庇。
    我明白了。
    一盏茶喝完。
    楚歇看到那位世子目光如炬,便多问了句:世子与许家小侯爷是旧识?
    没成想他提到许纯牧。
    早些年曾同吃同住过一段时间,一同念书。
    那便是交情深厚了。楚歇捻着一块花糕闻着了下,我也有过一同念书,认得十几年的人。只可惜,我一势落,他便往我脸上踩了几脚,教我很是难过。
    他说的是赵煊。
    世子听说过,楚歇当年刚入宫时曾是赵煊的伴读。
    是楚大人遇人不淑。至于许小侯爷,他不是那样的人。
    稍坐了两个时辰,楚歇掐算着那江景谙也差不多该到了。再不到天都黑了。
    果真听到外头有人通报。
    楚歇悄悄地在书房外听了一耳朵,那世子倒是想留人,觉得没什么不妥。可他父亲豫北郡王却摇头表示眼下时局微妙,江景谙不走北道而往西南折,宁可绕远也要避开许家。
    北境姓许的态度就很值得琢磨了。
    不能留。给他指一个官驿歇息,不能将他迎进府里。一日里两尊大佛来扣响了自家门,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江晏迟果真对江家人的性子了解得很透彻。
    一步一步都算得很准。
    既然同是来投奔小宿的,怎的郡王只留楚某,不留那陵城郡王呢。楚歇见人要去打发了,才截下那小厮疑惑地问着。
    世子试探着问:楚大人以为该留?
    雨这么大,天都快黑了。楚歇施施一笑,让人去赶夜路多不好。
    楚大人不是与那位郡王世子顿了顿,不大对付么。
    那便不告诉他我在就是,他是个赶路的,最多住一夜明日早起就会走了。楚歇作出大方的模样。
    那世子竟然被这一摸温润的笑意唬住了,稍稍施礼感慨,楚大人与传闻中的性子有所不同,可见上京城里的谣言不可尽信。
    哦?
    楚歇微笑,传言是什么样的。
    传言世子觉得不大好表述,含糊着,总归有些不好听。可今日看来,楚大人是个宽厚的好人。
    是的呀。
    一个轻灵的声音掺了进来,县主江似雪将手中鸦青色披风交给楚歇:衣服都烘好了,大人。楚大人生得真好看,上京城里的人都这般好看吗。
    那小丫头十四五岁,和桃厘一般的年纪。
    个头还很矮。
    楚歇看到她,不知怎的又想到小音。
    声音软了些:谢谢你。
    楚哥哥客气了。
    那小县主的一声亲昵呼喊教他整个人僵住。
    见他神色有异,世子立刻将小丫头拽走:阿雪,不要放肆。这位是上京城的掌印楚大人,不能随便喊。
    可这位哥哥就是生得好看
    你
    无妨。楚歇给那小县主整理被扯乱了衣襟,眉眼里盛满了温柔,你愿意这么喊我,就这么喊我吧。
    楚歇将怀中书信交于郡王之手。一切都按照江晏迟所预料的发展。
    郡王对北境许家的态度越发怀疑,只觉得江景谙是个烫手山芋,恨不能他明日便走了。
    楚歇倒是睡了个好觉,只是这渝北郡王和世子思绪纷杂,一夜无眠。
    若是这次顺利的话。
    解开了许纯牧的死劫,是不是就可以回去现世了。
    次日江景谙请求叔父给一队兵马护送至玉门关。那郡王都不敢答应,只说着濮阳郡最近也是兵马短缺,前不久还给上京城借调走了一些。
    江景谙猜测这位叔父胆小,却也知道也正因为他胆小,濮阳郡对于他而言好歹安全,刚想出言再赖上几日,便看到外头牵来刚刚洗过的马,说是楚掌印的。
    顿时整个人都慌了。
    楚歇竟也在此处。
    也不多说,立刻辞了叔父便再往西去。
    楚歇起了个大早,却没瞧见江景谙的影子。心里猜了个七八成,知道他应当是活不到今夜了。
    只是,不知道杀江景谙是不是像杀陈莲洲一样,必须得是自己亲力亲为杀的。这么想着,楚歇又跟了上去,到了埋伏的崖边后暂且教那断桥先将他拦住了,为了不留下证据,不敢近战。
    取来一张弓,搭上箭。
    他离得挺近的,只要瞄准了。
    可这幅身子力气太小了,就是最轻便的一张弓,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还是没能拉开。
    这可愁死人,要不还是上去一刀砍了。
    正犹豫着。
    身后飘来熟悉的青檀香气,一道身影贴近了他,握上他的左手,覆上他的右手,为他将弓拉得满开。
    是江晏迟。
    他怎么也来了此处。如今微妙的时分,他怎么能出现在濮阳郡呢?!
    楚歇立刻意识到不对。
    你怎么来了!你应该回上京
    别分心。江晏迟仿佛没有听到,只矫正了一下他的姿势,将他两条腿拨弄得一前一后好借力,又扶正了他的肩膀和胳膊,好似是在教习一般。
    如果江景谙死了,自己解锁了剧情。江晏迟会怎么样呢。
    事情败露的话,他会因为谋杀皇族而丢了太子之位吗。
    不对,不会败露吧。
    郡王那么胆小,一定会选择掩盖的。
    可是,万一呢。
    感觉弓弦更拉长几分。
    看准了。
    江晏迟,如果豫北郡王不压下此事,而是直接状告州府
    头顶声音笃定,你放心,他不敢的。
    楚歇咬紧牙关,倏然下定决心手肘顶了一下那人心口,感觉到江晏迟退了半步。
    江景谙我来杀,如果事情有万一,你尽可将罪责推到我身上。你回上京城去吧,我们不是说好了,我在濮阳郡
    话未说完。
    咻
    一箭飞射而出。
    诶,诶等等!楚歇后知后觉地想去抓那支箭,此时此刻倒不是担心江晏迟,而是这箭是江晏迟握着自己的手拉的弓,那
    那这箭算是他的还是江晏迟的啊?
    来不及了,一剑穿胸,极为精准。
    脑中传来系统走程序的声音:叮,江景谙之死剧情完成。
    完,完成了?!
    剧情完成度呢。
    楚歇紧张地问系统。
    剧情完成有些偏差,目前正在计算此次剧情完成度数值。
    我靠,就知道那一箭应该自己射的!该不会不计分吧。
    心火顿起,他怒然回头来不及收回眼底的忿忿,就听到江晏迟一边收起弓一边将手搭放在楚歇的头顶,就像是过往很多次他对江晏迟所做的那样。
    这一箭算我射的。
    楚歇愣住。
    楚歇,你没有杀人。
    楚歇满心的怨气忽然在这一瞬间被压下大半。
    夕阳西下,乌云渐渐聚拢,预示着夜里有将有一场大雨。山路滑腻,为了不暴露行踪只牵了一匹马上山。太子让楚歇坐在马上,选了条缓路下去,随身的几个奴仆都远远地跟在身后,一路上二人都相顾无言。
    楚歇。
    今晚你别回郡王府。消息很快就会传过去,夜里的你应付不了。明早你再过去。
    江晏迟还在想着妥善安置自己呢。
    楚歇果断拒绝:不必。今夜若他们寻不到人,更会
    猜到了是你做的,他们就更会压下消息。你行事什么时候这般顾虑了,不是说了么,别担心。
    楚歇欲言又止。
    这一次兵行险着,着实是把江晏迟拉下水了。如果剧情彻底走完,他就要想法子解开许纯牧的死劫,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就这样过河拆桥是不是太不道德了。
    好歹也得想法子替江晏迟将这件事掩盖过去再说,万万不可教他因这些变故丢了皇位。
    天色渐暗,下起一场雾气迷蒙的山雨来。江晏迟也跨坐上马,将披风解了盖在二人头顶。
    你刚刚为什么犹豫了。
    有披风笼着,那声音近在咫尺。
    楚掌印从不怜惜自己性命,也不将旁人看在眼里,竟也有这片刻的犹疑。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难不成,是在担心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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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晋江首发
    雨势渐大。已经是披风盖不住的瓢泼大雨, 空中传来闷雷阵阵。
    太子只能先找了山脚下破旧小驿站落脚,叫店小二烧了热水,取了好几个炭盆来烘烤湿衣, 楚歇喝下一碗浓浓的姜汤,将衣物换了缩在被子里抱着汤婆子暖身。
    江晏迟将人腰带解开搂在怀里,整个人贴上去从后面将人抱住,手又伸进了衣服里将湿透的纱布一层层拆了。
    偶尔牵扯到一点粘住的部分, 怀里人就会轻轻颤抖一下, 但咬着牙不会出声。
    还好,已经结痂七七八八。上的药都是极好的, 御医说以后也应当不会留疤痕。
    江晏迟瞧见那藏在被褥里隐约可见的背脊,薄薄的背阔肌之间一条微凸往下延伸, 细腻如玉的肩头露在外头。
    太子将被褥拉上一些,盖到脖颈。
    冷不冷。
    还行。
    听着这瓮声瓮气的回答。太子总觉得眼前的楚歇即像白日的,又像夜里的。
    难道是前一段时间御医的药还是有些效果的。两个性子果真可以融合不是。
    江晏迟大喜过望。
    夜里的阿牧性子纯良, 但是防备心太弱, 像是一盏易碎的琉璃灯一个不仔细就会被打碎。而白日的楚歇过刚易折,树敌太多,少了些温软和顾虑, 做事情也十分偏激。
    如果能融合的话。
    再好不过。
    看来刘太医果真还是治疗癔症的妙手, 回去还得再教他看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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