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设在湖边,夏日湖中荷花盛开,香远益清,满湖碧叶与飘渺的白云蓝天相连,让人观之赏心悦目。
    湖边亭台上的伶人正在彩排晚上的戏曲,林绿萼摇着团扇坐在华盖下,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皇后正在吩咐宫人安排晚上的事宜,眼角余光瞟到贵妃这么早就来了,她的眼皮又“噔噔”地跳了两下,她见贵妃望着她,正要开口说话,她先一步打断道:“想吃什么?”
    贵妃摇着团扇走过来,红唇微张,“臣妾怎能老是在皇后娘娘这儿吃喝而不懂回报呢。”
    她让檀欣递上一盒酥饼,“娘娘,今日是小暑,民间有食新的习俗,臣妾让宫人用今年的新米、新面做了这盒酥饼,香脆味甘,娘娘尝尝。”
    皇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贵妃像只开屏的孔雀,花枝招展、妆容美艳,她又不争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哦,皇后垂眸,她突然想到燕家嫡子今日会赴晚宴,贵妃这心思,还放在当年未结的亲事中吧。
    杨路依拿过宫人递来的银筷,夹了一块酥饼放进嘴中,“味道很好。京都小暑时时兴吃藕与清粥,既合时宜又能解暑。”
    林绿萼点头,她摇晃着团扇,好奇地问:“娘娘可知小暑三候是哪三候吗?”
    杨路依想了想,又不禁瞥向贵妃的服饰,她不热吗?她淡然答道:“一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鹰始鸷。”
    林绿萼忍不住拍手,眼带崇拜地望着皇后,“娘娘博学,小暑微风温热,蟋蟀鸣叫,鹰击长空。以前在相府时,林相问臣妾,臣妾就怎么也答不出来。”
    “只是刚好记得。”皇后面上淡然,心中却想起她待字闺中时,读了不少书,那时的日子真是恬淡美好啊。她怀念过往之时,忽然看到一旁桌上堆叠的晚宴名单,女官说座次需要些微地调整,她方才正在与女官商议此事,可一见到贵妃,她竟然也忍不住和她闲聊了起来。
    皇后闭眼默念了一句清心咒,不顾贵妃的聒噪,将女官招来议事。
    林绿萼闲着无事,让檀欣拿出她补妆的匣子放在桌上,又让云水蹲在自己身前,云水目瞪口呆,林绿萼巧笑嫣然,“你别动,本宫给你画个妆。”
    云水头似拨浪鼓地摇,无声地呐喊着不用了。
    林绿萼拿着螺黛帮她细细描眉,又拿出一盒桃色的口脂,用食指沾了,一点点地给云水涂在唇上,眼见云水樱色的唇变得红艳,贵妃忍不住对着周围的宫婢说:“好看吧。”
    她用袖帕擦拭了手指,又拿出胭脂,抹在云水的脸颊上,“对了,本宫不是带了一条备换的浅桃色烟罗裙吗?云水,你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换上。”
    云水一咬牙,视死如归地拿着裙子跑开了,引得贵妃连连欢笑。
    皇后发现女官竟然不自觉地偷瞟贵妃这边的热闹,她暗自叹气,又想起了那日的嗑瓜子声。
    不一会儿云水回来了,她一改往日素净的打扮,面上多了两分明媚,但神色却很局促。林绿萼问檀欣:“本宫给云水画的这个妆,你觉得如何?”
    檀欣看了一眼云水,“云水不似寻常女子温柔,画上桃色的妆,反而少了一分清秀。”
    林绿萼仔细打量了一番云水的妆容,“嗯,她平日似一束白茸茸的梅花,今日瞧着像一株山野的茶花。”
    皇后在与女官议事,贵妃的话飘进了她的耳中,她也忍不住侧眸瞧了一眼云水,确实是个美人。
    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欢笑声,林绿萼抬眼看了一眼,这仪仗,是淑妃啊。
    淑妃缓缓行至皇后座下,恭敬一拜,她虽三十六岁年纪,但保养得宜,身段婀娜,面容清美,一瞥一笑间彷如少女般娇羞,清纯的容貌配上一双勾魂的凤眼,她平淡地与人对视,却会给人一种她在撩拨自己的错觉。
    淑妃声音柔软,她说话时带着一丝奇妙的软糯尾音,总是能让林绿萼心头痒痒,想着若是提一只蛇放在淑妃面前,她尖叫起来的声音,是不是也与寻常女子不同,会不会也是如她平日说话一般软软弱弱?
    林绿萼打定了主意,改天让云水抓条蛇来试试。
    淑妃左侧跟着李充媛,她曾是享誉京都的才女,但长相普通,如今刚过而立,无子无宠,只能依附淑妃,偶尔得见圣面。
    林绿萼之所以与淑妃派交恶,就是因为厌恶李充媛,这人自视甚高,妒忌贵妃的美貌,便在背后编排贵妃无才学的笑话传唱,她不似杨昭仪什么都摆明了说,李充媛当着贵妃的面,却还维持恭敬神色。
    淑妃右侧跟着宁婕妤,方才银铃般的欢笑声便是来自于她。
    淑妃对皇后行了礼,又转身对着贵妃轻轻点头,“贵妃头上的点翠簪子,真是华贵。”
    林绿萼轻抚发钗,微微一笑,侧眸对宁婕妤冷脸道:“远远地就听到宁婕妤说起家乡美食,与淑妃相谈甚欢,怎么这些美食,从前婕妤依附本宫的时候,却从未对本宫提起呢?”
    宁婕妤收了笑容,踌躇地说:“臣妾只是……只是……”
    淑妃轻软地声音响起:“贵妃妹妹何苦这么苛刻,与人相交总要知心才能相谈甚欢,你说呢?”
    “淑妃姐姐这话本宫就听不懂了。”林绿萼微微摇头,发间金钗熠熠生辉,她讥讽一笑,“本宫与宁婕妤打了三年麻将却不知心,淑妃与宁婕妤相交半月就能知心。宁婕妤到底是与人交心还是看人下菜碟儿?本宫劝淑妃姐姐长点心眼。”
    李充媛见淑妃吃瘪,忙不迭地对贵妃行了一礼,笑道:“古人云,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宁婕妤只是审时度势,知变化而已。”
    林绿萼眼中闪动着光芒,一拍椅子的扶手,激动地说:“李充媛,本宫都没发现你来了,本宫还在想呢,淑妃身旁的婢女穿戴僭越,本宫是否要向皇后告状。”
    皇后本低头看着名册,假装认真思索事务,实际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只要贵妃与淑妃同时在场,贵妃真是怎么瞧都顺眼。
    贵妃说着,又忍不住拉了拉云水的浅桃色烟罗裙,“李充媛啊,也是可怜人,与本宫一般无子无宠,手里还没点银钱,她这幅模样若说是宫女打扮僭越还说得过去,若说是九嫔之一,衣裙的布料竟不如本宫的云水好。哎,有的人主子吃肉自己连口汤都没得喝,真是可悲可叹又可怜。”
    淑妃嘴唇翕动,眼眶微红,瞟了一眼皇上还没来,装样反而会被皇后、贵妃联合讥讽,罢了。她挥了挥衣袖,拉着宁婕妤坐在湖畔继续交谈。
    傍晚红霞布满天际,人声逐渐鼎沸,晚宴即将开始。
    第13章 赐婚   去吃醋吗
    湖畔搭着彩棚、金棚,棚内挂满了寿幛,寿幛上书写着对皇上的赞美和贺词。晚风徐徐,吹起寿幛轻微摇晃。
    亭台上舞姬的纱裙随着曼妙的舞姿晃动,丝竹鼓乐之声热闹。
    舞姬们停下了胡旋舞步,一齐望向湖中的某处,欢快的乐声也停了下来,只留几声清脆的筝鸣。
    众人都被舞姬的目光吸引了视线,望向湖畔之中,只见一叶扁舟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寿桃,还有扮作王母娘娘的舞姬手捧一个小寿桃,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小舟渐近,乐声再次响起,亭台上的舞姬也跳起了欢快的舞步,小舟上扮作王母娘娘的舞姬走到岸边,恭敬地向皇上献上寿桃。又有宫人们鱼贯而入,给场中的妃嫔、群臣端来寿桃、寿糕。
    皇上略笑了笑,说:“辛苦皇后了。”
    妃嫔们与外臣的酒桌隔了屏风,但并未遮得严实,隐约也能看到娘娘们头上耀眼的珠翠。
    林绿萼看着满湖碧叶,拿起寿糕咬了一口,“有点粘牙。”她轻轻招手,“檀欣,你去问问,还有多久到武戏,本宫喜欢看那种打得热闹的。”
    檀欣低头劝道:“娘娘再等等吧。”
    德妃坐在林绿萼的旁边,她拿起面前的一碟糕点:“绿绿,尝尝这个,我做的荷花糕。”
    “好吃。尝着香甜软糯,还有些酒香。”林绿萼拿了一块塞进云水嘴里,“你也尝尝。”
    云水点头,嘟囔道:“好吃。”
    “你这头饰真好看。”燕语然指着贵妃的点翠簪子,又伸手摸了摸贵妃的衣裳,“这裙上的孔雀针脚繁密,颜色鲜活,是宫里绣娘缝制的,还是在宫外做的?”
    林绿萼眼角余光瞥到妃嫔们都忍不住暗暗打量她的一身行头,她淡淡一笑,“几家秀坊半年赶出来的裙子,还行,勉强穿吧。”
    贤妃抱着五岁的公主喂粥,也忍不住夸赞道:“这衣衫贵妃娘娘穿着才好看,臣妾等穿着,就东施效颦了。小琪,你说贵妃娘娘美不美啊?”
    小公主瞪着圆眼对着林绿萼说:“贵妃娘娘最好看。”
    林绿萼拿出袖帕,装模作样地遮住嘴边的笑,“改日本宫让人给公主打个金锁。”
    “绿绿。”燕语然犹豫再三,小心地问,“怎么瞧着你和宁婕妤有些别扭?”
    林绿萼想了想,把宁婕妤投靠淑妃探查下毒一事的想法告诉德妃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儿人多口杂,若被有心人听了进去,会害到离离,改日有机会再说吧。
    她哼了一声,“我之前一直禁足摘芳殿,因皇上寿辰才解了禁足,我只是不能出去,又不是日后都不能打麻将,她倒是有主意了,就这么半个月功夫,就成为了淑妃的至交好友,你说这事好笑吗?”
    贵妃说话的声音不低,自然也被对桌的淑妃听到了,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皇上,似乎全然不知周围还有别人。
    林绿萼忍不住睨了淑妃一眼,淑妃和皇上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一旦皇上在附近,她就保持着崇敬、爱慕的神色凝视皇上,皇上也不觉得虚伪吗?她又瞥了一眼皇上,发现皇上也充满爱意地回望着淑妃。
    林绿萼扶额。
    德妃又说:“宁婕妤前段时日好像病了。”
    “她病了,我在禁足,凝香居离摘芳殿这么远,我怎么会知道。”
    燕语然看着不远处与李充媛窃窃私语的宁婕妤,她低叹了一声:“你们可能发生了什么误会。大家相识也三年了,不如改日我们四个再齐聚摘芳殿打麻将,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林绿萼似乎很厌烦宁离离,端起香茶浅饮,不接这话茬,“梁美人在你那儿住得还好吗?”
    说到梁美人,德妃愉快地笑起来,“嗯,她白日帮我晒书,晚上帮我收书,陪我散步,打璎珞,像是自家小妹一般。”
    德妃看着贵妃夹起一片烤鸭喂给身后的云水,不曾想这才入宫的婢女竟然这么讨林绿萼喜欢,她不禁问:“怎么这些日子都带着云水,不见温雪?”
    檀欣笑着说:“有机会偷懒,温雪最开心。”
    屏风另一边,林相向皇上敬酒,皇上又夸了一通林相办事稳妥,忠心耿耿,接着是兵部尚书携嫡子向皇上敬酒。
    燕语然止不住地向那边看,三年没见到弟弟了,虽有书信往来,但总是挂念不已。
    皇后忍不住夸赞:“燕家二郎仪表堂堂,经历三载边关风霜,更添几分英武之气。”
    燕明冶回答什么,德妃还来不及听,便听到身旁林绿萼说,“你不用伸长了脖子看,他应该不会走了。”
    “为什么?”燕语然收回视线,看向林绿萼。
    皇上寿宴,边关两位藩王皆未回京都为皇上贺寿,而是派出使臣给皇上送礼。这两位藩王是当年随同殷牧昭造反,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殷牧昭登基之后,边关不稳,便把手下两位大将封为藩王,给了他们很大的权力,让他们竭力守住边境。
    如今边境稳了,这两位藩王却成了殷牧昭的心头大患。其中逸阳王最让皇上头痛,他出身高贵,现在又手握重兵,声势甚至超过了当年被封为大将军兼三州节度使的殷牧昭。
    皇上很怕逸阳王再重演一次谋朝篡位,但又不能无风起浪,打草惊蛇。如今说是四海升平,实则内忧外患,皇后说要大操大办寿宴的时候,皇上却没什么心情过生辰,他烦心的事太多了。
    而燕明冶三年前便是去了逸阳王的手下当差,他帮逸阳王出谋划策,治理边境,立了不少功劳。如今他回京了,皇上自然会将他留住,不能让兵部尚书之子再与逸阳王勾结。
    前几日皇上召林相商议此事,林相便提议在寿宴的时候,给燕明冶赐婚,将公主嫁给他,他做了驸马,居在驸马府,就不能再回边关了,然后再派一个心腹,代替燕明冶去逸阳王手下当值,便说皇恩浩荡,派人顶替驸马的职务,趁机监视逸阳王的动向。
    皇上三年前便有让燕明冶做驸马的想法,他见过燕家二郎,也读过他写的诗,知道他在京中颇具美名,是个佳婿。当时皇上还未来得及赐婚,燕明冶便离开京都去了边境,皇上想着强扭的瓜不甜,逸阳王也不会重用这样一个文人,赐婚的事就作罢了。
    林相又派人将与皇上商议的事告诉了贵妃,他怕林绿萼还念着旧情,到时在晚宴上听到皇上给燕明冶赐婚而失态,惹人非议。她听闻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马上就知道了。”林绿萼对着屏风那边抬了抬下巴。
    皇上笑着对皇后说:“朕瞧着他与恒玉似乎年纪相仿,恒玉饱读诗书,与燕家二郎应是一对佳侣。”
    皇后喜不自禁,她正有这样的心思,皇上竟然主动提起,“那不如由皇上赐婚,将燕明冶召为驸马。”
    “朕也正有此意。”皇上说。
    燕明冶跪下叩首,清朗的声音响起:“皇上,皇后娘娘,公主美丽高华,微臣不敢高攀。”
    燕语然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她担忧地望向那边,明冶不要违抗圣旨啊。
    皇上胡须轻翘,面上挂着阴沉的笑容,“你要违抗皇命吗?”
    “微臣不敢。”他顿了顿,“只是微臣的长姐是皇上的德妃,微臣若再娶皇上的女儿为妻,于礼法不合。”
    “你说得在理。”皇上点了点头,他挥手让台上的戏曲停下,场中众人见气氛不对,热闹闲聊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皇上平和地说,“那就把德妃逐出宫吧。”
    燕语然颤抖着跪在地上,慌乱间头上的步摇撞在了贵妃的椅子上,“哐”地一声,步摇落地,她的发髻也乱了,“臣妾入宫六年,侍奉皇上无不尽心尽力,还望皇上开恩。”
    燕尚书跪在地上叩首,一只手狠狠地抓着燕明冶,“微臣感激皇上赐婚,皇上大恩大德,犬子是乐糊涂了,还望皇上不要废弃德妃。”
    林绿萼被皇上的话惊住了,她瞧着燕语然泪流满面,这才反应过来,她跪在德妃身边,“臣妾认为恒玉公主与燕家公子既无血亲,又年龄相仿,由皇上赐婚,谁还敢置喙什么礼法呢?”
    燕明冶听到林绿萼的声音,不自觉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听着她的话,他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微臣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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