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夜语   去相聚吗
    林志琅跟着云水回到了徐府。
    踏进府门, 绕过照壁,他看到正厅里坐着不少人,他不敢抬头直视夫人、女儿, 先是双手撑着腰直喊疼,又是揉着心口, 翻出胳膊、腿的伤痕惨叫。
    虽然没有人理他,但他也感觉夫人的眼神从责怪变为担忧了,谁知夫人走过来,并不搀扶他, 反而拿起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一下打在他肩膀上, “别装了,我问了薛太医, 你只有些皮外伤,自己能走就快来吃饭。”
    林夫人和严娉婷张罗了一大桌菜, 食物的香气萦绕房中,众人落座。
    林志琅在牢里粗茶淡饭了几个月, 晃眼一看, 蒸猪蹄肚、椒麻羊肉、鹅肉巴子、五味蒸鸡、辣醋腰子……他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 又看了一眼场中众人, 沉默的沉默, 深思的深思, 流泪的流泪, 他一时之间又不好意思独自动筷。
    梁集与女儿许久未见,他对小女儿关怀甚少,两人虽坐在一起却无话可说,各自沉默着, 过了半晌梁珍意才开口求道:“父亲,可否派兵帮我寻找粉珠?”
    梁集见她双眼通红,哀叹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要秘密回康州,以防生变。”他听徐小将军说,他已派人找了数月,但仍未有任何粉珠的下落,梁集猜测外孙女已经凶多吉少,只是女儿还不肯放弃。
    梁珍意肩膀扭开,甩开他的手,侧头冷哼,“林相派你做的事,你从不推搪,亲女儿和外孙的事,你则毫不在意,这么多年了我竟对你还有指望,是我多想了,我向父亲致歉。”
    梁集不忍直视她伤心的眼神,头转向另一边,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饮尽。
    宁夫人听到了匪首伏诛的风声,连忙赶去了相府,府中凌乱不堪,值钱的东西被一抢而空,秋季无人打扫,腐叶堆了满园。
    她遇见回府派人洒扫的林夫人,两人相拥而泣,林夫人便将她带来了徐府。
    宁夫人与宁离离痛诉,“那夜你爹和析哥儿在码头清点明州运来的一批玉器,听到城里的动静,立刻启程回了明州!我在宁府米库里躲了好长段日子,气煞我也!”
    宁离离与母亲越说越气,他父亲有好几房姨娘在明州,遇难之时他竟然带着嫡子跑回明州,女儿在宫中,他不管就罢了,朝夕相对的夫人他也不顾死活。她劝慰了许久,母亲依旧置气,决心从此老死京都,再也不回明州,再也不见那个不孝子和夫君。
    严娉婷与诸位并不相熟,恰好赵氏商行的管事寻了来,她便起身出去了。
    林绿萼拉着云水小声说:“我爹方才和你说了什么?”
    云水与她低语,“为我筹划了一番。”林绿萼更要细问,她怕爹还不老实,私下里算计着什么,云水便与她解释了几句。
    房中饭菜飘香,烛火明亮,纱窗映着院外的树影,壁上挂着山水花鸟图,林志琅一圈看下来,最后视线不经意地瞟到了冷漠注视他的夫人,他方拿起的筷子又缓缓地放下,尴尬笑着,如坐针毡。
    林夫人对着诸人道:“吃吧,也没有别人来了,再聊一会儿饭菜就冷了。”她又侧头让温雪帮赵夫人备一点吃食,待她回来了给她送偏院去。
    晚饭结束后,林志琅试图出去走走,他想让陈培帮他将依附他而又惨遭莫建元屠戮的世家贵族的尸体寻回来,他将他们重新安葬。
    林夫人在他身后幽幽地说:“我劝你小心,这么多人因你而死,你现在和过街老鼠也没什么区别。”
    林志琅低头叹了几声,又多带了几个护卫前往陈府。
    ……
    夜深人静,林绿萼去耳房看望熟睡的小光光,乳母与温雪都夸小公子吃得多,睡得香,她伸手轻抚他饱满的额头,脸含笑意地离开了耳房。
    回到正房里,烛火温馨,她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梳洗后的香胰子气味。
    云水正挑灯看书,见她回来了,他放下书走到她面前,像堵移动人墙一样拦住她的去路,她往左,他伸手拦住,她往右,他又将她揽回怀中。
    她抬眸瞥了他一眼,粉拳在他胸膛轻敲,“做什么。”
    “不是说晚上等我吗?”他声音暗哑,眼含笑意。
    他的呼吸燥热,粗粝的大掌轻抚她的脖颈,引得她脖上细嫩的肌肤轻轻地颤栗,他拉拽她的衣裙,褪去了她的外衫。
    随着他的抚摸,她盈盈地娇笑,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适又痒痒。
    林绿萼从外回来,夜风寒凉,但被他拥抱带动着,呼吸也不禁热了起来,她哼哼道:“和父亲、母亲说了一会儿话,父亲初见小光光,喜悦得紧,半晌不肯离开。把他们送走了,我又回来问了乳母几句……”
    她的话音落在唇齿交缠的旖旎声中,温热的唇相依相偎,缱绻缠绵。
    拥吻了许久,她双腿柔软,站立不稳,无力地软在云水有力的臂弯中,他抱着她放在柔软的被褥上,拉扯她的裙带,两人对望,眼中带着迷离的水雾。
    突然听到一声压抑的惨叫,云水探索的手微滞,眼中情.欲的光芒微暗,他担心地抬头看向隔壁院子的方向,“好像是林相。”
    林绿萼“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膝盖轻撞他的腿间,“大概是在被家法伺候吧,我母亲会针灸推拿,她抓着一些疼痛的穴位使劲儿捏,真的很痛。小时候我做错事了,她都不用打我,替我推拿一通,我能哭上半宿。”
    “这么恐怖吗?”他话音未落,又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岳丈方才还有所收敛,现在恐怕是真的疼的忍不住了,他轻啄姐姐的脸庞,又俯身轻吻起伏的凝脂。
    两人衣衫尽褪,温热相戏。伴着林相的声声呼痛,云水沉在软腻中,却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不得劲。
    过了半晌,林相的惨叫声终于停了下来。
    林绿萼趴在床上,转头红唇轻抚过他放在她耳边的脸庞,娇媚低语:“父亲伤没好,母亲留了颜面。”
    他的双手拥着她的腰肢,喘着嗯了一声,腰又沉了沉。
    林绿萼红唇里溢出来几丝柔声,屋外只有寒风轻吹竹叶的飒飒声,两人又沉浸在床笫间的欢愉中。
    待云水快登上极乐的愉悦之时,他低声喘.息着,院里的门却“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又传来由远及近的橐橐脚步声。
    两人对视,林绿萼压抑着不发出声音,带着泪珠的羽睫轻颤,不解地看着停下来的云水,似乎在问,谁啊?
    云水起伏的腰顿了顿,他抿着樱色的薄唇,眉眼间隐有一丝怒色,这时候谁会有事寻他们吗?
    林志琅推开隔壁耳房的门,回头对林夫人说:“我还是想再看看小光光,刚才他圆润的眼珠子一直对着我眨,肯定有话想对我说。”
    “他才三个月,哪里会说话?”林夫人哼了一声,跟着他走进去。
    小光光被姥爷深情的注视吵醒了,哇哇哭了起来。林夫人把小光光抱在怀中,低声唱起童谣,待小光光不哭了,她又低斥夫君,“让你小声些,待会儿把女儿、女婿吵醒了。”
    “太乖了,你抱一抱他就不哭了,让我也抱一抱。”林志琅从夫人手中接过外孙,他手刚搂住小光光,小光光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林夫人冷笑,又从他怀里抢过小光光:“他大概是和你有仇吧,毕竟你害得他母亲早产,害得他险些无法来到这个世界上,待他长大一点,我就让他知道你这姥爷险些害死他!”
    林志琅像三岁小孩,低头听训,还是忍不住又伸手轻抚外孙白嫩的脸庞。
    父母在耳房逗弄小光光,时不时传来几声母亲对父亲的责怪,以及父亲对小光光说不尽的喜爱之词。
    林绿萼身上还挂着薄汗,她伸手制止云水继续动,她拨浪鼓一样地摇头,在他耳边极小声地说:“这床,一动弹就吱吱地响。”
    云水黑着脸,掀开被子站起来,大喇喇地站在她面前,臂弯一伸将她抱起来。
    她羞耻地红了脸,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尽力不发出声音,心里暗自叹息,明日还是让小光光去隔壁院子睡吧。
    ……
    林志琅随陈培一同派人寻觅,将曾经跟随他又枉死的那些京官的尸身从乱葬岗里寻了出来,立碑安葬在郊外。
    十日后,尸身都安葬妥当了,徐府诸人一同在郊外为枉死的人祭酒、献花。林志琅面色暗沉,忍了许久心中激动的情绪,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跪倒在地,头重重地磕进了泥土里。
    “曾说带你们一同荣华富贵,最后却让你们含恨离去,父母子女皆被屠杀。我背负了深重的罪孽。”他的额头砸在冰凉的泥土中,趴在地上,对着墓碑嚎啕大哭,不止是眼前这些死去的人,还有那些有志之士,曾在他美好前景的许愿中,心甘情愿前往偏远的南方,为他发展势力。
    那些人都相信他,为了他付出了一生,期盼他能重振朝纲,盼望他能带领大家实现宏图大志,但最后也只留下了数不清的遗憾,他们已经死了一两年,林志琅无法再寻到他们的尸骨,他心中充满沉痛的悲哀,他连将这些人的尸骨带回故乡都做不到,他因狂妄害了自己,更害了数不清的人。
    林绿萼看他趴在泥地里哭了许久,走到他身边轻声安慰了他两句,他摇头让她别管他。
    他絮絮叨叨地道歉,讲起曾对这人许下了什么,对那人承诺了什么,最后他都没有做到,他恨自己的过错,但这些人都死了,他的遗憾会成为终身的遗憾。
    日头偏西,橘色的晚霞在孤鹜的嘶鸣中舒展。
    梁集叹了两声,使劲儿将林志琅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沉声道:“林大人,你还活着,就带着他们的希望好好活着。你曾许愿他们海晏河清,那你就用余生去做到,你若实现了曾经许下的承诺,他们在地下看到了也会瞑目。你悲哀自弃,才会成为我和他们终生的遗憾。”
    他劝慰了几句,林夫人也上前来劝说,林志琅止住了痛哭,对着晚霞长长地嚎叫了一声,将心底的愤怒吼叫了出来。
    严娉婷在一旁拉了拉林绿萼的衣袖,霞光为她们美丽的容颜镀上一层温煦的橘色,“我要回显州了,明早就走。”
    “怎么这么急?”
    “京都不安全,地头蛇还是该在自己的地盘游走。”严娉婷拉着赵铮,“给晏夫人道别。”
    严娉婷又对云水说,“隽之,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云水点头,“我记得。”
    林绿萼看着两人,明眸闪烁,云水正要解释,赵铮响亮地喊了一声:“父亲,再会!”
    严娉婷霎时瞪圆了眼,随即“噗嗤”一声大笑,她弯腰抱起赵铮就跑,一句也不对林绿萼解释,让她生气去吧!
    林绿萼望着严娉婷在霞光中奔走的身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快走了还要使坏,真是恶人。”
    梁集走到一旁的松树下,犹豫了片刻,“跟我回康州。”他不能在京都久留,林相想制造徐之没有兵力的假象,所以他这些日子在京中都甚少走动,不让人知道他与徐之有联系。
    “不。”她别过头。
    “你母亲担心你。”
    她眼眶微红,固执地说:“但我也是母亲了,我也有担心的人!”
    梁集点了点头,“我留一队人在京都陪你。”说着他转身离去。
    梁珍意侧头抹了一把泪水,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谢谢”,他没有听到。
    宁离离的父亲也带着哥哥从明州乘船回来了,她的父亲追着她母亲哭诉,说那日派了人进城去救她,但在城边等了许久也未见到她的身影……如此云云,宁夫人根本不理会。
    父亲又让宁离离跟着一起回明州,说西边还在打仗,京都暂时不安定,待在这里不安全。
    宁离离本想劝母亲一起离去,那夜在护城河边的胆颤心惊她这辈子也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更别说在冷宫的井里挂了一夜,又被燕明冶的手下调戏抚摸的事……但母亲不走,她也决心不走,她对父亲说:“我留下来陪我的好友寻找女儿,若寻到了,我就劝母亲一起回来。”
    父亲拗不过她,便说:“充叔打理着京都的生意,我让他把账本都交给你,你自小聪明,算术灵活,也学着做些事吧。”
    宁离离喜悦地接下了这个重担,她终于也有了事情可做。
    林绿萼与云水手挽着手,踏着夕阳的余晖,往家走去。
    第126章 大礼   去派探子吗
    “报!”
    殷牧昭正在大帐中与部下商量作战计划, 白雪飞舞覆盖四野,他在京中养尊处优了十年,骤回战场又处于边关风雪交加之地, 虽穿着厚厚的护膝和长靴,膝盖却总觉有刺骨的寒风卷入, 疼得厉害。
    冬雪覆盖山林,他与徐仲的战斗暂止,他带着兵马驻扎在山高峰险的荣山下,背靠高山, 面前树木砍尽, 视野极其开阔,若徐仲从西北方进兵奇袭, 他们可退至高处依山势投石放箭,占据地利。
    若徐仲想绕到后面袭击他们, 则要行非常远的路登上荣山的前峰,届时必被他派在附近的探子发现, 他可带兵直取徐仲的西北大本营。
    殷牧昭占据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地盘, 心里更担心京都的事情,他和徐仲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多久, 必争得两败俱伤, 反而给了莫建元坐稳皇位的机会。
    他深知徐仲恐怕也在担心这一点, 所以除了开始的一仗打得激烈外, 后面两边都试探性地小规模交战。徐仲既不想放他离开, 又不敢放手一搏,对于这样瞻前顾后的对手,殷牧昭心里鄙夷。
    他坐在黑漆描金靠背椅上,挥手让来人回禀消息。
    信使一路从京都赶来, 帽子上堆着积雪,进了温热的大帐后,帽上的灰晶冰渣缓缓融化,水渍将帽子上的灰毛粘成一团,他跪在地上高举皮封的信袋,“匪首莫建元郊外祭天之时遇袭,已中毒暴毙。燕贼由禁卫军统领陈培带人围堵截杀。”
    殷牧昭鹰一样锐利的眼眸里透出几分喜色,随即招手让他送上信件,“是陈培带人做的?想不到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倒还有点本事。”
    周围的将士也面带喜色,纷纷向皇上贺喜,陈培过往不依附于林相,又忠贞老实,只要派人传信回去让他身居高位,他必感恩戴德,整顿京都等待皇上圣驾回銮。
    信使膝行上前,捏着信的手微滞,“皇上,是徐之用美人计向匪首投毒,也是他联络了陈培,在郊外截杀了燕贼。京都百姓传唱徐之的英勇事迹,如今他在城中威望甚高。”
    大帐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唯有铜盆中的火光炸响,零星的火焰落在帐中厚重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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