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冉晴好笑的目光下, 宋静萩来不及收拾东西, 只拿了笔记本和钢笔赶忙跟上, 等她到报社门外,方演已经在车上等的不耐烦。
    宋静萩上车后为自己速度慢而道歉, 平常人听了会说句“没关系”之类, 但方演显然不走寻常路,点了点头让她以后动作快些。
    还说, “对记者而言时间比生命还值钱, 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拿出吃苦耐劳的精神来, 如果以为跑新闻做采访也跟坐办公室一样舒服, 那你就趁早放弃吧。”
    宋静萩静静听着没说话,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就今天这件事而言, 首先他没点姓提名,她没反应过来按理根本不需要道歉,结果对方真把错归到她身上了, 可认真掰扯也没什么必要,显得自己多斤斤计较一样,立flag保证以后再不迟到又显得过傻,因此只能沉默以对。
    两人路上都不说话,车子开的很快,宋静萩丝毫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也懒的问,当车停在圣玛丽医院门前时,宋静萩跟着方演下车往里走。
    乘电梯时宋静萩看他按的顶层,料想今天的采访对象身份肯定很高,不管什么时代,最高的就代表着最好的,不管是病人还是院方人员都不一般。
    顶层很安静,还有身穿军统制服的人查岗,方演出示了记者证后才获准进入,同时对宋静萩的身份进行核实。
    “她是我的助理,进行一些记录和拍照工作。”
    查岗人员沉吟后让她进了,看的应该是方演的面子。
    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一分多钟,在即将进病房前,方演低声对宋静萩交代道,“等会儿进去跟着我就好,保持镇定不要多话。”
    待宋静萩应声后他又问,“对了,你会拍照吗?”
    宋静萩点头,“会,之前拍过。”
    她使用过许多种型号的相机,三十年代的确实不大摸的着头脑,但托了舅舅一家的福,家里有相机,之前跟舅妈一起出门踏青学过怎么拍照。
    虽说型号不同,但原理是相似的,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处。
    该交代的都交代过后,方演轻叩着敲门,很快屋内就传来脚步声,一位穿着西装的青年在门后出现。
    “方记者?看来您非常守时,请进。”
    青年让开半个身子,见到方演身后的宋静萩时也没有表示出明显的诧异,只微笑着看向方演,意思不言而喻。
    “这是我们报社的实习记者,我的助理,今天带她过来拍照。”
    青年颔首,再次请他们入内。
    宋静萩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只觉得病房很大,分好几个区域,有会客厅、卧室、书房等。
    青年将他们带到会客厅后立刻有人上茶,动作很轻,一看就受过严格的管理。
    “程主任在书房,我去告知他一声,你们先喝茶,稍等片刻。”
    这个时候宋静萩依然没有往程晏和那处想,一是出来的匆忙,又是第一天参加工作,对她而言报社的工作与攻略任务是相互剥离的,两者间没有交集。
    二是她看报纸程晏和伤的很重,一个伤的非常重的人怎么会在受伤第三天就接受采访呢?
    所以当程晏和穿着病号服出现时,宋静萩来表情管理都忘了,眼睛瞪的很大,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而后她的心跳就开始加快,毕竟程晏和认识她,知道她在兰心表演。
    方演看到程晏和出现就站了起来,站直后发现宋静萩还坐着,蹙眉看过去,想伸手拍人又顾及着男女有别,最后只能作罢。
    程晏和也看到了宋静萩,虽然他直觉对方身份不简单,但她突然间以记者身份出现,又是这种敏感时刻,还是挺让他意外的。
    在他看来,如果对方别有目的,这时候就该蛰伏起来,因为露面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
    “方记者不用如此客套,请坐。”
    说话的功夫,程晏和已经到了他们面前,挥手让方演坐下。
    就在宋静萩准备装作不认识他时,程晏和再一次出乎意料的主动跟她说起话来。
    “安小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他称呼的是宋静萩在兰心的艺名。
    方演蹙眉转过来看了宋静萩一眼,神情中既有探究又有不愉,后悔没查一下她就把她带来了。
    宋静萩这时候反而迅速冷静,笑着回道,“程先生,安然只是我的别称,我真正的名字叫宋静萩,今天第一天到申报工作,事先并不知道采访的人是您。”
    她直白的解释就差直说“我是无辜的,对你没有图谋”这种话,连程晏和都有瞬间的怔然,或许是他所在的世界无不是用谎言掩盖,从没有人这样直接过,这种直接甚至让程晏和觉得之前的怀疑不过自己“小人之心”而已。
    幸好这只是插曲,又方演在,话题很快回归到了今天的采访内容上。
    这是宋静萩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任务目标,也是第一次旁观方演采访,两人都很出乎意料。
    首先方演的问题非常犀利,问程晏和如何看待国民政府与日本国之间的关系,问他对这次的受袭有何看法,外界认为是中共所为他怎么看。
    还问现今局势,是否会全国范围失守,抗日战争结局如何等。
    程晏和的回答有官场人士打太极的腔调,但在原则问题上绝不含糊。
    他说,“我认为对我出手的绝不会是共产党,如今两党正在积极合作共同抗敌,袭击我对两党合作没有任何积极意义,反倒像敌人心怀叵测的挑拨。”
    对抗日问题他回道,“抗日问题不是一党或两党之间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全中国的问题,排除外患首当其冲。”
    整个采访时间为半小时,时间一到程晏和的助理就出面提醒,他刚受伤,需要静养。
    方演检查过宋静萩拍的照片合格后致谢道别,表示回报社会认真写稿,如实陈述程晏和的观点。
    程晏和笑了笑不甚在意,只说,“你的人品我信的过,否则就没有今天的采访了。”
    从采访开始,宋静萩刻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这时候也是现在方演身后,没想到程晏和再次跟她搭话。
    “宋小姐,很久没有听到你的琴声了,我还是挺怀念的。”
    方演的目光再次投过来,宋静萩暗暗叫屈的同时也为这意外的发现感到满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为任务绞尽脑汁,对方却全然不按常理出牌。
    既然他都出牌了,宋静然没有不接着的道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报社的路上方演到底忍住了没问, 他本身就不是个喜欢刺探别人隐私的人,不过宋静萩跟程晏和的熟稔还是让他对宋静萩有了新的定义。
    “危险”,他本能的察觉出她是个危险分子, 尽管她看上去温和无害。
    宋静萩在报社的工作适应良好, 接下去的几天她又跟着方演出去采访了几次,从一开始只在一旁看着到后来全权把握采访节奏也不出错,方演不得不承认, 宋静萩确实是个认真又聪明的“学生”。
    这周末宋静萩依旧去了兰心,连着两天程晏和也没来,不知是伤没养好还是其他原因, 周末结束后,她照常去报社当勤恳的实习记者。
    这天宋静萩收到了一封从湘城寄来的信, 直接寄到报社的,寄件人叫陆之海,但宋静萩确认原主认识的人中并没有一个叫“陆之海”的人,疑惑的打开信封看, 发现信里除了开始的两段寒暄外, 还有一段逻辑不甚通顺的文字, 她想起了原主行李中的那本《电码新编》。
    原主将各类代码的内容倒背如流,宋静萩虽然有原主记忆但解析起来破费周折,且她在报社,人多眼杂, 最后还是将信妥帖收好,等着晚上下班回去后再说。
    到家后, 宋静萩发现家里有客人,一位长相颇为温婉可人的小姐,对方看到她后露出了和善甜美的笑容。
    舅妈拉着宋静萩的手帮着介绍道, “这是你大表哥的女朋友敏枝,这是我侄女静萩,在报社工作,比你小两岁,性子也是极好的,你们两肯定谈的来。”
    敏枝笑着点头说,“我听淮安提过,说静萩妹妹又漂亮又聪慧,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宋静萩自然也夸赞了对方几句,舅妈去厨房准备晚餐时,两人就在客厅说话,没一会儿舅舅表哥表弟他们也都到家了。
    今天是敏枝第一次上门做客,孟家给予了极高礼遇,舅妈早就催着大表哥结婚,这下找到了合意的准儿媳,简直高兴的合不拢嘴,还说要跟敏枝父母见面,双方商议一下订婚结婚事宜。
    一向沉稳的大表哥今晚难得脸红,更别提脸皮嫩的敏枝,两人偶尔对视让空气都跟着甜了起来。
    这顿饭吃到晚上八点多钟才散,饭后又喝茶聊了会天,九点多钟孟淮安将敏枝送回家,宋静萩也回了卧室,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电码新编》。
    她一字一句解析下来,内容为“兴斋茶馆见山鹰,暗号‘二两红茶七两铁观音’”。
    这无疑是组织寄来的信件,看来组织对她近期的表现是满意的,这才放心她接触松市的情报网。
    原主代号“红梅”,寓意“香自苦寒来”,在历经磨难后,终会迎来灿烂的春天。
    宋静萩第三天下班后去了兴斋茶馆,坐落于古街中,傍晚喝茶的人并不多,大厅里三三两两的坐着。
    看到宋静萩进来,店小二上来招呼道,“客官是喝茶还是买茶?我们家新进了一批好茶叶,客观可以尝尝看。”
    店小二每天迎来送往,一看就知道宋静萩这样的不会是来喝茶的,这才推销起店里的茶叶来,心想着这位小姐穿的这么好,买起茶叶来肯定不手软。
    谁知宋静萩没有应买茶的事,反倒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我找山鹰。”
    店小二簌的一下抬头,又往四周看了看,这才低声对宋静萩说,“这位小姐请跟我来。”
    说完,带着宋静萩去了二楼的一间安静的包间内。
    他给宋静萩倒了一杯热茶后说,“这位小姐,请您稍等,我这就去叫掌柜来。”
    宋静萩这就知道,代号山鹰的联络员是这家茶馆的掌柜,跟她之前预测的差不离。
    店小二下楼后,宋静萩独自坐在包间里喝茶,对面有个小窗户,可以看到对街的风景。
    如果忽略战争的存在,这样的生活其实非常美好,虽然没有高科技,但人们的精神世界分外充沛,环境也很优美。
    当门外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吱的声响后,宋静萩就知道掌柜到了,很快,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后。
    对方脸上带着笑,看上去很是儒雅,但宋静萩依然察觉到了隐隐打量的视线。
    “听说姑娘找我谈生意。”
    宋静萩放下茶杯起身道,“听说贵店进了一批新茶,我要‘二两红茶七两铁观音’。”
    掌柜的瞬间正色,转身关上了门。
    “请问姑娘就是‘红梅’?”
    “是,请问您是‘山鹰’先生?”
    彼此确认了身份后,两人相识一笑,掌柜的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宋静萩随着他一同坐下了。
    “组织上遇到了一点情况,在了解到你在报社就职后决定寻求你的帮助。”
    宋静萩点头道,“我是组织里的人,为了革命的胜利,不管什么困难我都能克服。”
    尽管见多了风雨,听她这么说掌柜的脸上也露出了赞赏的神色,不过出去谨慎,他又问了宋静萩一个问题。
    “你现在除了报社外,还在兰心做琴师,这是你自己的意思?是有什么考量吗?”
    当然,上级也查探过,宋静萩去兰心后没有任何出卖组织的行为,否则现在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对此宋静萩的解释是,“当时工作没有确定,组织也联系不上,我想找一份便于搜集情报的工作,兰心刚好在应聘琴师,我没想太多就去了,不过我只签了一年合同,也只有周末才去兼职,如果组织认为不合适我随时可以辞职。”
    掌柜的摆手道,“不用,这些你自己看着办,我先来跟你说说任务的事。”
    日本军队正大肆侵略,两党进行战略合作,中共方收到可靠情报,国民政府出现内鬼,准备按日军作战计划放水,这个人很可能是军事部副部长许广汉,宋静萩的任务是,向许广汉发起采访申请、引蛇出洞,采访期间会有一位内应去许广汉的办公室内搜寻材料。
    无论从哪方面说这个计划都不容易,首先宋静萩只是刚去申报工作还不满一个月的实习生,如何能让军事部副部长接受采访,必然需要游说更高级别的记者,例如方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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