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时宜很早就放了话,他不会管伏传结侣之事,只让谢青鹤处置。
    谢青鹤也不是想挑剔。他想先见一见晏少英,是想看看晏少英的态度,二人是不是闹着玩。
    知宝洞那边你随时可以带他过去,半山桃李我待会儿就让人给你收拾出来。谢青鹤用实打实的承诺代表了自己的诚意欢迎,别担心,你喜欢他,一切都可以。
    伏传一直低着头,拿手重新捡了块肉脯塞嘴里。
    谢青鹤只能感觉到他情绪不大好。
    三年不见,小师弟长高了,长结实了,连带着浑身的气息都发生了很微妙的改变。这让谢青鹤觉得眼前的孩子变得有些陌生。从前他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出伏传的情绪,如今觉得有些拿不准。
    不能让我先见一见他,非要马上去找师父,禀明此事么?谢青鹤耐着性子问。
    伏传含糊不清地说:*¥%%##
    谢青鹤居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什么?
    我与他做了那件事。
    伏传抬起头来,盯着谢青鹤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他本不肯跟我来山上,觉得丢人。我既然带了他来,就要给他名分。
    谢青鹤张了张嘴,彻底无语。
    把你手里东西放下,跟我过来。谢青鹤吩咐。
    这时候谢青鹤已经瞬间变脸,伏传非但没有害怕,在谢青鹤转身之后,反而露出一丝喜气。
    他把肉脯盘子放在橱子里,临走时还多偷了一块含在嘴里,出门时才掩下自己的喜气,重新保持着严肃认真还隐隐带了一丝惶恐的表情。
    谢青鹤已经进了书房。
    伏传跟着进门,眼看着谢青鹤拿出一把很短的戒尺。
    这戒尺是个装饰品,没有实际用途,做得很漂亮精美,方便放在架子上才会这么短。
    伏传只是想刺激大师兄一下,看看大师兄的态度反应,并不想真的吃很大的亏。见谢青鹤拿了戒尺,连忙上前跪下,认错道:大师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与他做事
    放屁!谢青鹤骂道。
    伏传都给惊呆了。大师兄居然爆粗口,还是这么粗鄙的两个字!
    把手伸出来!谢青鹤拿着戒尺顿了顿,见伏传呆呆地伸出两只手,他到底还是饶了伏传日常使用的右手,将左手握在掌中。
    伏传明显有些紧张,手心全都是汗,手指也有些冰凉。
    谢青鹤本有一分心软。
    然而,看着他故作惶恐的双眼,又气得不行,拿起戒尺在伏传手心狠狠打了一下。
    伏传浑身一缩,冷汗瞬间就从额上迸了出来,跪在地上的膝盖也有些摇晃。倒是胳膊狠狠收紧,确保了他那只手稳稳地放在谢青鹤手里,并没有动弹。
    你再说一遍。你与他做了什么事?谢青鹤问。
    伏传是真的被打疼了。
    戒尺短,不好使力,搁别人手里可能没什么威力。可,那是大师兄啊。
    好在疼痛是有极限的。刺激到了临界点,自然就会麻木。伏传只能感觉到自己额上冷汗涔涔。
    我我与他做了不好的事。伏传眨眨眼,有冷汗顺着额头向下,滑过了他的眉毛,落在他的眼睫上。汗水带着咸味,略有些刺目。谢青鹤这么生气,他连擦一擦汗都不敢,大师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与他私下苟合
    话音刚落,又是狠狠一戒尺落在手心。伏传有些难受,微微咬住下唇。
    你元阳未失,神完气足,与他做了哪门子的坏事?!谢青鹤没好气地问。
    伏传演了半晌,还挨了两下戒尺,以为自己装得挺像。
    哪晓得早就被谢青鹤看穿了!
    他呆呆地张了张嘴,试图狡辩:我就是撑住了。大师兄跟我说,不能随便我就结束的时候,就没有出来。所以,虽然我还是元阳未失,可我跟他就是做过了,真的!
    啪
    大师兄不接受这么蠢的解释,又赏了一下戒尺。
    伏传这会儿连背心的汗都疼了出来,语无伦次:不是,大师兄,你得讲道理对不对?我跟他有没有这件事,只有我和他才知道,你凭什么说我没有?我就是嗷!做了!
    谢青鹤原本怒不可遏,因为伏传撒了个智商极低的谎,马上就会被拆穿那一种。
    直到此时,他看着伏传被打得肿起的手心,突然反省。
    我在做什么呢?
    你说得对。
    谢青鹤缓缓收起戒尺,说:你与他的事,只与你与他有关。管天管地,我还能管到你的闺房中么?这事原本也与我无关。
    伏传有点傻了。
    谢青鹤将戒尺放回博古架上,说:你抹些药,收拾一下。待会儿我陪你们去见师父。
    回头看见伏传呆呆的模样,他又安慰说:你结侣之事,师父不会过问。带你的朋友去给师父磕个头,先在山上住些日子。知宝洞随时都可以去。若有困惑不解之处,也可以随时来观星台问我。他既然是你的朋友,在我心中,与你就是一样的。
    看伏传欲哭不哭的模样,谢青鹤觉得这孩子可能是感动坏了。
    他袖手往前走了一步,承诺道:过些日子,我会亲自去紫竹山庄,与冼夫人商议此事。
    伏传张了张嘴。
    这事它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
    嘉宾馆。
    听了伏传的解释,晏少英一个翻身跃了起来:你不是开玩笑吧?!
    伏传低头拿药包敷着左手。药包是大师兄亲自配的,配合真元稍微催化药力,肿得老高的手心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正常。就还有一点隐约的胀痛,提醒着刚才发生的荒谬一切。
    这跟说好的根本不一样!
    你叫我跟你做戏,骗一骗大师兄也就算了。大师兄他脾气好,有白师姐的面子情,就算日后事情败露,我给他磕个头,他肯定就高抬贵手把我当个屁放了。
    现在你跟我说,待会儿,就是待会儿,马上,中午饭!
    我要跟你一起去飞仙草庐,去拜见上官真人,骗他老人家,我们俩当了兔儿爷?!
    伏继圣我告诉你这事儿不能行!你这是坑我!
    晏少英开始转身开箱子收拾行李,一边打包一边絮叨:别说兄弟不帮忙,你这个忙太出格了。上官真人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你让我跟你去骗他我怕我站在他面前就两股战战,到时候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老人家一道命令,白师姐就把我拎回去打个屁股开花
    大师兄说,知宝洞那边,随时都可以去。伏传幽幽地提醒。
    晏少英收拾行李的手,默默地停滞了一下。
    随便看。
    晏少英霍地转身,问道:是在第二间随便看,还是知宝洞里随便看?
    我就这么说吧,我派不让外人随便进知宝洞,并非敝扫自珍,存有门户之见。而是许多人资质不够,修为也不够,在知宝洞里随便乱逛,很可能走火入魔。你曾进了第一间,今次可以进第二间,若你当真有突破第二间的修为,哪怕你不帮我什么忙,想进第三间也不是不准许。伏传解释说。
    换句话说,就是可以在知宝洞里随便看。
    晏少英变得非常犹豫,非常心动又很害怕的样子。
    伏传拿开捂在手里的药包,淡淡地说:我大师兄说了,你修行上若有不懂之处,随时可以去观星台问他。他会教你。
    晏少英骤然惊喜。
    伏传强调: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你和我是一样的。
    这种待遇,只有跟伏传扮演情侣才能享受得到。否则,呵呵。
    晏少英马上献上谄媚的笑容,挽住伏传的胳膊:相公,相公!奴家马上就去换衣服,陪大师兄和师父父吃饭饭哦!
    伏传被他弄出一身鸡皮疙瘩:你正常一点!待会儿给我大师兄看穿了!
    晏少英给他一个飞吻:好的相公!放心吧相公!
    第102章
    谢青鹤先一步去了飞仙草庐,提前跟上官时宜打招呼。
    上官时宜嘴上说我不管了不管了,可能也是真的不想管了。可是,他老头儿脾气倔,不像谢青鹤那么喜欢给人体面,真要说几句刻薄难听的话,伏传和晏少英还能怎么办?不也得老实受着?
    谢青鹤还记得前事。
    不管是燕不切时钦,还是束寒云,他们曾经受过的羞辱与苦楚,小师弟不能再受。
    这时候飞仙草庐的格局又变了一回,原本堆在屋子里的药橱书柜都搬了出去,将琴案、棋台重新摆了进来,老头儿是个武痴,谢青鹤给他手凿了一套小兵人,他就珍而重之地放在屋内最显眼的位置上,日常还要摆个阵势,研究一下阵法。
    执役的外门弟子被打发去了外边,谢青鹤和往常一样上榻,吃师父给的茶。
    听他说明来意之后,上官时宜果然没好气地说: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寒江剑派是不是哪路风水出了岔子,或是被人暗中使了法?外门弟子一心向道不思凡尘,倒是内门里边一个个闹着要结侣。不思嫦娥婵娟,尽看上硬邦邦的男子!明儿我就去祖师殿转转,我就要看看,到底哪里不对?
    谢青鹤听了就忍不住笑。
    上官时宜板着脸认认真真说话,那得仔细听。现在随口抱怨,那就是没事儿了。
    怎么就看上紫竹山庄的小子了?上官时宜颇有些嫌弃。
    先前燕不切与时钦,时钦年纪小还在外门,也有进内门的资质。谢青鹤与束寒云就更不必说了,上官时宜是偏爱谢青鹤,可除了谢青鹤之外,他也不觉得天底下还有比束寒云更优秀的年轻人。
    若伏传在寒山上找个道侣也罢了,一竿子叉到紫竹山庄去,哪怕与紫竹山庄有旧,他也看不上。
    师父,您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挑剔上了?若论门第,天底下还有哪门哪派能与咱们比肩?小师弟年纪还小,找个玩伴罢了。晏少英也还是个孩子,接到山上来调教些日子,功夫性情都能教。他俩自己欢喜,咱们做长辈的能宽容几分是几分,能扶持一程是一程,多大回事?谢青鹤忍不住敲鼓。
    因从前拆散他与束寒云之事,上官时宜对着谢青鹤有几分心虚,没好气地说:吃你的茶!
    谢青鹤果然端茶喝了一口。
    说到底,上官时宜并不怎么关心伏传的事,改口问道:我看你最近是不是精神耗费得太多了些?隐有灵寂之色。他在谢青鹤身边坐下,苦口婆心劝说,你已琢磨出两门修法,功德上覆千载。寻常人一辈子能做一件事就很不得了了,你既除了魔患,又有《大折不弯》《内火炼真诀》出世,几辈子的功德都做完了,何必那么拼命?
    谢青鹤被劝说得一愣。这几年他忙着自己的事,飞仙草庐来得少,师父仍旧挂怀着他。
    他去了也有三年了。上官时宜突然说。
    谢青鹤一时竟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你若是觉得山居清苦,余生无趣,借着外门进修的时机,可往山下收罗一批弟子。上官时宜将落在茶盘上的干茶叶撇去,我知道情之一字没什么道理,从前也是为师见识得少了,总担心你的修为,做了些为难你的事。如今伏传都知道找个小子一起玩耍,青鹤
    谢青鹤听他说完,觉得嘴里干巴巴的。怎么就说到我头上来了?
    从前不许我与师弟好,如今又絮絮叨叨地念。谢青鹤有些不耐烦,不等上官时宜说完:这事尝过滋味也就罢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喜欢的心情自然很好。可是,喜欢这种感情完全不受控制。若是所爱非人,感情越真挚,受到的创害越深重。谢青鹤是个极其特殊的受害者,他被伏蔚的幻毒折磨了近十一年。
    曾经的喜爱是真实存在过的,也谈不上后悔。然而,一朝被蛇咬,心理阴影太大了。
    在上一份感情中,谢青鹤得到的苦楚远远超过了那一点儿甜蜜,既然得不偿失,权衡之下,他自然完全没有心情去寻找或说接受另一份感情。
    上官时宜叹了口气。他担心的就是这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好在上官时宜本身是个坚定的清心寡欲修行者,本来他也不支持世俗化的修行生活。谢青鹤的心理状态虽然不太对,达成的结果反倒与上官时宜坚持的修行态度完美吻合,他觉得也不算太坏?
    谢青鹤又说了把半山桃李赐给伏传的事。
    上官时宜压根儿就不在乎:嗯。这事你安排就是,也不必来问我。
    在师父跟前,谢青鹤不自觉就会放松下来,这会儿往后一倒,靠在软枕上,也不必非得找话题应酬,就这么歪着等吃茶。看着上官时宜的脸,突然说:师父头发好似黑了许多?
    赚得大徒弟几分惊讶,上官时宜顿时有些自得:前些日子我将你写的《大折不弯》初稿拿来参详了几遍,颇有所得。与《齐祖养命经》相互印证,试了个新法门。你也看出效果了?
    您这发根儿都黑了一片,有眼睛都能看出效果来。谢青鹤哭笑不得,这事为何不与弟子商量?您千金贵体,就这么不声不响试炼新功,也不与弟子知会一声?
    上官时宜呵呵冷笑:行么,管到你师父头上来了。
    您与弟子说一说。谢青鹤无奈,只得耐心询问。
    师徒两人就上官时宜新作的回春术探讨了片刻,谢青鹤翻身起来拿纸笔,画了一幅行功图,上官时宜跟他一处处讲,谢青鹤先用笔把他的说法录下来,琢磨片刻之后,又改了两个地方。
    师父,您今日做晚课的时候改成这样试试。您得日落月升的时候做晚课,子夜时太阴气重,刚调整的功法只怕受不住。若是觉得好,试行三日之后,行功时间往后推一个时辰,直到子时。谢青鹤重新誊抄了一份新的行功图,恭恭敬敬呈上。
    上官时宜眼力极毒,谢青鹤才改了第一笔,他就有豁然贯通之感。不过是守着师道尊严,没有大惊小怪呼喝夸奖而已。这会儿谢青鹤恭恭敬敬给他抄好墨书,他分明已经看懂了记住了,完全知道该怎么做,还是矜持地点点头,说:搁那里吧,晚上我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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