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看着他匆忙退去的背影,缓缓将手放入温水中。
    他知道自己有些不近人情。
    可是。
    做那件事是绝不可行的,他不能给小师弟任何错觉和暗示。
    穿着裤衩子洗澡还是不大舒服,想着小师弟应该不会再进来了,谢青鹤将裤子褪了下来,坐在澡盆里闭目休息了片刻,他深深叹了口气。这时候,他才生起一种极端荒谬的感觉。
    我这又是何必呢?
    洗浴之后,谢青鹤出水披衣,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自从小师弟回来之后,云朝就不怎么进屋了,这会儿也不在屋内。谢青鹤只好自己泡了茶,梳头晾发。才坐了一会儿,伏传从静室里走了出来,小声问道:大师兄,我能搬个小柜子进屋么?
    谢青鹤楞了一下:能啊。这事儿也要问我?
    伏传就把搬到门口的小柜子拿进卧室,放在屏风后边,把自己的东西放了进去。
    谢青鹤喝了晚茶,稍微歇息片刻,就要上床休息了。伏传很熟知他的习惯,也就准备跟着休息。先到谢青鹤身边陪他喝茶,到点儿跟着进屋。
    谢青鹤将灯点燃,发现屋子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不禁问道:你不曾搬东西进来么?
    伏传也有些错愕:我?
    谢青鹤将衣橱斗柜抽屉都打开,全是空荡荡的,说:都给你腾好了。
    伏传受宠若惊,不大好意思地指了指屏风后的小柜子,说:我搬了个小柜子进来。
    明日再安置吧。谢青鹤走到床前,见床上只有一床被褥,连枕头也只有一个,去把你的寝具搬来。你要睡里边还是外边?
    我都伏传本想说都可以,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我想睡外边。
    睡外边自然是更方便些。
    伏传也想过是不是自己睡里边,这样大师兄想起床什么的,也不必问他。但是,他也想照顾大师兄。万一大师兄睡醒了要喝茶什么的,他就可以马上去准备,这样一想,还是睡外边更合适。
    谢青鹤对此无可无不可,里外都行,点头道:嗯。去抱你的寝具吧。
    伏传搬了枕头被子进来,谢青鹤已经上床睡下,吩咐他:将灯熄了。
    灯很快就熄了。
    伏传悉悉索索地摸上床,在谢青鹤身侧躺好,激动得浑身紧绷。
    谢青鹤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连洗澡不让他看一眼,这种事大概率也是不让做的。伏传还是隐有一丝期待。男人不是都很喜欢这件事么?说不定大师兄也会喜欢呢?
    左等右等,那边谢青鹤始终没有动作,连声音都没有。
    伏传悄悄转过身,面朝着谢青鹤的方向,轻声问道:大师兄。
    停顿片刻之后,谢青鹤才回答:嗯?
    我可不可以去你的被子里?伏传问得已经很露骨了。
    谢青鹤沉默了一会儿,掀开一点儿被子。
    伏传一颗心激动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连忙滚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身。
    还未有下一步动作,谢青鹤已搂住他不老实扭动的小腰,说:你如今年纪还小,再长几年。
    分明是被拒绝了,因为被谢青鹤搂在怀里,伏传也没有太伤心难堪的滋味,只顾着陶醉在他温柔的体温之中,昏沉沉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谢青鹤还在他额上亲吻了一下,问道:可以吗?
    伏传被亲得丢盔弃甲,脑子里一团浆糊,不迭答应:可以,可以。我都听大师兄的。
    谢青鹤拍拍他的肩膀,哄道:睡吧。
    伏传嘴上听话,身体却不怎么听话。靠着谢青鹤没一会儿,小伏传就精神地昂起头来,想要见一见心爱的大师兄。吓得伏传连忙撅起屁股,把那不老实的小东西藏起来,离大师兄越远越好。
    他很想睡在大师兄的被窝里,跟大师兄相拥而眠。
    可是。
    小伏传太精神了!
    根、本、睡、不、着。
    他就躺在谢青鹤怀里,谢青鹤这样修为耳目,岂会不知道他的难言之处?偏偏谢青鹤也就假装不知道,只管搂着他,似乎就要睡着了。
    伏传闭着眼许久都睡不着,最后只能小声说:大师兄,我还是习惯一个人睡。
    谢青鹤才睁开眼睛,摸摸他的额头:去吧。
    伏传这才翻回自己的被窝里,背着谢青鹤朝着床沿躺下,枕着自己的枕头,隐有一丝委屈。
    明明说了跟我好。
    我都这样了还得假装没有,还不敢给大师兄知道。
    好委屈。
    偏偏连这一丝委屈也不敢显露出来,只能默默咽下。
    伏传拼命回味着大师兄掀开被子邀请自己的动作,回味大师兄拥抱自己的甜蜜,回味大师兄亲吻自己的触觉做人要知足。你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为何总要不知足?大师兄已经训诫过了,不要学凡俗庸人,贪恋床笫之欢。你喜欢仰慕大师兄,难道就是为了做这件事么?真是荒淫下流!
    谢青鹤闭目许久都没睡着。
    感觉到身边小师弟隐忍的情绪,他也有些难过。
    明明是不想让小师弟痛苦,怎么答应了他,让他如愿了,他倒更难过了?
    想了想,他裹着被子将伏传搂进怀里,问道:怎么了?很难过么?非得做么?
    这冷不丁的动作把伏传吓得一抖,好在浑身上下都裹着被子,倒也不至于出丑,惊吓之余就有几分怒气,偏偏对谢青鹤又发不出来,只得无奈地说:没有。我就是突然大师兄答应与我好,我也如愿睡在了大师兄的床上,有些激动,睡不着。我没有想那件事,真的。
    你既然喜欢我,想也是正常的。只是我如今还不大想。谢青鹤每一句都是实话。
    甜言蜜语使人欢喜,实话最伤人心。伏传有些刺痛,一颗心却稳稳地安定了下来。
    他与谢青鹤之间,不存在欺哄与谎言,也就不会有猜忌和惶恐。谢青鹤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是明摆着的。他就不必担心自己的梦境何时被击碎,何时被迫从大师兄的世界里驱逐。
    伏传轻声道:大师兄不想,那就不做。本来也不是必要做的。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问:只是,若是我有些丑态,大师兄会厌恶我么?
    有些事根本忍不住。譬如今天小伏传的反应。他已经很努力去控制了,架不住小伏传也那么想见大师兄,非要跑出来支愣着。如果谢青鹤不会那么反感,他也能松一口气。否则,这事真难。
    谢青鹤脑子很正常。若有人喜欢自己,自然会有反应,这是人生来的天性。
    但是,他也有些担心开了这条口子,以后伏传故意岔着腿对他耍流氓。
    毕竟,他和伏传如今是结侣同居的关系,底线都是在日常相处时一寸寸被击穿的。
    若伏传真要不穿裤子甩着唧唧在卧室里乱跑,他难道还能板着脸训斥伏传?光着屁股在卧室里乱跑,是伏传身为道侣的权力。他若是翻脸训斥,就是他不占道理了。
    犹豫片刻之后,感觉到伏传一点点儿蔫了下去,谢青鹤还是改了口:不会。
    他隔着被子摸了摸伏传,安抚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若对闲人无礼恣肆,自然是丑态。你与我已经结侣,譬如孔雀开屏,鸳鸟求偶,怎么会丑呢?只是,还是稍微克制一些,好么?
    伏传被他两句话哄得心花怒放,羞答答地点头:嗯,我会小心些的。只是有时候,不大忍得住我知道此事会坏修行,大师兄教我炼化精元的法门我一直都做着,便是这会儿想入非非,我也不会放纵自己去做下流之事,待会儿它就自己好了。
    谢青鹤竟然从他几句话里听出了点求表扬的渴盼,只好夸了他一句:这就很好。
    但,实际上谢青鹤并不赞成禁欲。他与束寒云两情相悦时,定情第一日就把束寒云扒光了亲了半个晚上。伏传羞答答地说自己会认真修行,控制欲望,谢青鹤嘴上夸奖,心里有些难过。
    与自己爱的人做相爱的事,本是极大的幸福。
    荒野牲畜交配,是为了繁衍后代,壮大族群。惟有人与人之间的情事,是出于欢愉与喜爱。
    因为他不愿意与伏传做此事,就让伏传跟着禁欲,还误导伏传从根子上错会了此事的关系,他觉得自己非常自私,非常对不起伏传。
    又能怎么办呢?他能答应与伏传同居共处,却不可能真的把小师弟睡了。
    谢青鹤拍了拍伏传的肩膀,柔声哄道:睡吧。
    第112章
    与小师弟同居,对谢青鹤来说,也就是洗浴入寝不大方便,日常生活并不受太大的打扰。
    伏传搬进观星台之后,除了最初两日安置日用搬行李稍有些混乱,其他都很正常。
    谢青鹤和往常一样起居作息,该入魔就入魔,该去寒江之畔练剑就去练剑,也就是吃饭休息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人还是自己很喜欢的小师弟,总会说话逗自己开心,日子过得挺惬意。
    小胖妞也惊讶地认为,他入魔之后产生的灵寂舒散了许多,不断追问谢青鹤开发了什么新游戏。
    凿山?开荒?砸石头?小胖妞十分好奇。
    与从前一样,哪有什么新游戏。谢青鹤心知肚明,是小师弟让他心情疏阔。
    伏传是真正的年轻人,不像谢青鹤一日入魔近百年,心内早已沧海桑田。年轻人就有年轻人的脾性习惯,锋锐其骨,溢之双目,哪怕伏传在谢青鹤跟前努力装稳重,相处得久了,总会原形毕露。
    年轻有什么不好呢?
    年轻真好。
    年轻人总是满心热忱,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与热情,尽心竭力去经营每一段关系。年轻人不世故也不圆滑,看见一道挂在天边的彩虹,也能欢喜半天,念念不忘。年轻人喜欢呼朋唤友,大笑谈天,很无聊的小段子也能哈哈哈笑上许久。
    年轻就是对世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对世上的一切都抱以温柔,热爱着世上的一切。
    伴随着成长,人会对自己习以为常的快乐逐渐脱敏,不再珍视,渐渐地,世上有趣的所在越来越少,无趣的经历越来越多,不再惊奇赞叹,不再恍然大悟,遇事淡定从容,十分成熟沉稳可靠。
    这时候,与年轻人相处就会变得非常有趣。
    那日谢青鹤从寒江练剑归来,恰好遇见在观星台舞枪的伏传,一眼瞥见他枪术中的破绽,恰好剑环在手,就顺便指点了一回。
    剑气与枪痕交错之间,腾起一团覆着薄霜的巨大气旋,看上去像个大泡泡。
    伏传惊讶极了:这是什么?!
    如今山中温度极低,草木都可结霜,我自寒江练剑归来,剑魂之中携带水气,与你的枪痕气性相冲,环环相扣,酿成这个气旋。没什么用处,戳破就是了。谢青鹤信手一挥。
    那气旋啪地破碎成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伏传也不敢说什么,哦了一声,乖乖跟他进屋洗漱吃午饭。
    等吃完了午饭,谢青鹤要茶歇片刻,准备下午再次入魔。
    最近天寒,他这段时间都待在屋内,不会去廊轩休息。伏传陪着他喝了两杯茶,蹑手蹑脚跑了出去,跟云朝嘀嘀咕咕。谢青鹤也懒得管他俩琢磨什么,待他茶歇结束,去九方封魔阵找了个魔类,在入魔世界里度过了三十年归来
    窗外正在打斗。
    云朝使剑,伏传使枪。
    二人故意学着刚才谢青鹤与伏传斗技的模样,搞出了一个巨大的薄霜泡泡。
    伏传用手去接那大泡泡:别碰别碰,待会儿破了
    云朝抱着剑走近:我看看。
    伏传小心翼翼地抱着泡泡,架不住云朝探头一看,鼻尖把泡泡戳破了。
    云朝摸了摸鼻子,假装无事。
    伏传也不生气,重新拿起慕鹤枪,说:再来。
    两人就玩了一下午泡泡。
    自然也不单纯是玩。
    想要弄出这种奇特的气旋泡泡,需要极强的控制力,对剑术与枪术的要求,都高到了极其变态的程度。伏传与云朝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功。弄出大泡泡之后,想要操控大泡泡,不让大泡泡马上破碎,也需要极其变态的控制力。
    说是玩耍,也是修行。
    只是加入了大泡泡的奇景,使修行变得非常有趣。
    伏传玩得不亦乐乎,云朝也喜欢陪着他做耍。常常伏传干坏事,云朝都是没脑子的帮凶。
    谢青鹤从入魔世界回来,原本该去寒江练剑,疏散精神。这会儿就坐在窗边,看着伏传与云朝绞尽脑汁去弄出大泡泡,又看着伏传拿大泡泡与云朝斗技玩耍
    年轻人的欢喜,就是这么简单。
    那样一个气旋,在谢青鹤眼里不过是偶尔产物、毫无用处,随手就将之戳破了。
    但是,伏传没有见过,也没掌控过。
    为此他充满了好奇,想要去挑战和拥有,也如愿挑战成功,满足了好奇心。
    这份欢喜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与谢青鹤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他脸上都还残留着笑意。
    当天晚上,谢青鹤破例不曾饮晚茶,洗浴之后徒步庭前,左手携剑气,右手出枪痕,徒手酿出一个气旋泡泡。他看着那只泡泡在虚空中漂浮,伸手轻抚片刻,啪嗒一声,大泡泡破碎。
    伏传在背后偷窥许久,这时候奔出教他:大师兄,你得把气劲这么散开,对,就像就像手碰到水面,水面将碎未碎的感觉。若是力少了,泡泡不动,若是力多了,泡泡就会碎
    这时候伏传又后知后觉得地震惊了一回:大师兄,你刚才徒手出枪痕了?
    谢青鹤精擅所有兵刃。
    这是上官时宜和束寒云都说过的,伏传也不觉得很奇怪。
    因为武艺修到某种境界,确实是不挑兵器的,比如他使枪,任何东西在他眼里都是枪,都能当枪使。他认为谢青鹤所谓的精擅所有兵刃,和他的状态应该也相差无几。
    然而,伏传能用剑、用刀,甚至用一根棍子、一把铁锤发出枪痕,却不能发出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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