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箱子也上车。谢青鹤说。
    阿福就不大乐意了:小爷,车子就这么大,箱笼上去了,我们家四爷
    韩琳休息的被窝是铺在箱笼上的。这会儿箱子都被抬出来了,韩琳自然也没了休息的地方。让阿福觉得很惊异的是,昨天还奄奄一息的世子爷,今天居然能自己站住,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我没事,你把箱子堆起来,给我留个座儿就行。韩琳知道自己的野草地位,非常谦卑。
    阿福对那个半大小子非常不满,不过,那是韩琳的救命恩人,韩琳又表现得非常客气,阿福依着主人的态度,也只得对谢青鹤的各种奇葩指挥憋闷服从。
    箱笼装好了,车厢被塞得满满当当,韩琳果然就只剩下一个座儿,还被安排坐在箱子上。
    伏传已经把鸡舍里的鸡鸭都捆了起来,轻车熟路地挂在了马车上。
    阿福脸都青了。
    伏传安慰谢青鹤:咱们骑马。
    除去拉车的两匹驽马,还有两匹骏马,伏传想得挺好,可以与大师兄各自骑乘一匹。
    哪晓得准备上鞍的时候又出了意外。
    飞飕受了伤,它自己对上鞍没什么抗拒之心,也很喜欢跟人一起驰骋的感觉。但是,它是个有妈妈的孩子。飞电护崽儿,坚决不许给飞飕上鞍,阿福拿着马鞍靠近飞飕,就会被飞电尥蹶子。
    阿福驯养马匹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倔性儿,转身就要把飞电拴在远处,非要给飞飕上鞍。
    谢青鹤安抚住飞电,说:我与小草身量轻,共乘一骑罢。它是爱子心切,何必为难它。
    阿福看了谢青鹤一眼,放弃了为飞飕上鞍。
    谢青鹤便与伏传共乘一骑,伏传虎口上还有燎出水泡的伤处,谢青鹤控马徐行,二人靠在一起,说着话儿往村外奔去,飞飕则乖乖地跟在飞电后边,踢踢踏踏的马蹄声非常清脆。
    阿福坐回车辕上,一扬马鞭,驱车跟上。
    看不懂。阿福轻声说,对亲爹毫无亲近孝顺之心,对畜生反倒能同理共情。
    韩琳看了昏睡不醒的苏梧友一眼,说道:那你可知道,昨夜他俩在院儿后埋了七个人?
    阿福霍地转身:昨儿有夜袭?
    三个甲字顶尖的好手,剩下四个也有乙上的资质。那叫小草的少年就拿了一根烧火棍,全部撂在了院子里。拿的是烧火棍,使的是当世一流的枪术。你说,这身本事哪里来的?韩琳轻轻捂了捂自己胸口的伤处,想的却是,谢青鹤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是从哪里来的?
    这少年也是没来历的。阿福说。
    他昨夜去城里调查苏家的来历,却不知道草娘是苏梧友刚买回来的丫头,自然打听不到来历。
    偏偏伏传刚到家就换了男装,小丫头也还没有长出女性特征,看着就是个纯然的少年模样。草娘变成了草郎,那就更加弄不清楚来历了。
    两人没有再讨论下去,可心里都有了一个揣测。
    那就是死去的许娘子,肯定是个关键人物!
    她应该是什么神秘组织的成员,脱身嫁人之后,还是把自己的一身绝学传给了儿子。至于那个小草,很可能是许娘子的徒弟或者亲戚什么的,也可能是同一个组织的人。
    以后说话,再小心一些。韩琳叮嘱道。
    阿福谨慎地点点头。
    因防着不知道会从哪里来的追杀,阿福一路上都很小心,架不住挂在车上的鸡鸭老扑腾。
    那鸡鸭都是直肠子,吃了就要拉,没得憋住的时候。韩琳坐在马车上,完全体会到了当初谢青鹤的悲惨处境,车还没到县城,韩琳的脸都快要变成铁青色了。
    伏传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时代的县城,看着破败的街头,衣衫褴褛的百姓,心情不好。
    战乱频仍数百年,后赵皇室除却开国两代英主之外,余子碌碌,都不大成气候。也就是乱了太长的时间,人心思归,无力生变,才使后赵皇室勉强维持着统治。丁口少,徭役多,百姓苦。
    谢青鹤入魔经历太多,早已经习惯了,伏传却是生在盛世的幸福一代。
    他是真的没见过这样凋敝破败的城池。
    这也算是县城?
    桥头有一家卖偃月馄饨的摊子,这时候该出摊了。我带你去吃一碗。谢青鹤哄道。
    谢青鹤与伏传就去摊上,围着一碗偃月馄饨分吃。
    后面赶车的阿福有点生气,你俩还挺悠闲!我这儿都是鸡屎鸭粪的味儿!哪晓得车帘子一掀,韩琳吩咐道:去给我也端一碗来。
    吃过馄饨之后,谢青鹤牵着马,与伏传在街上慢悠悠地逛。
    这会儿连阿福也看出来了:他这是在等什么?
    总不会是等刺客。韩琳坐得久了,各处不自在,回头一看,苏梧友还在昏睡中。
    这人好几天不吃不喝不上茅厕,真的不会出问题吗?韩琳看着苏梧友还算健康的脸色,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得罪了自己的亲儿子。苏时景此人年纪虽小,本事极大,韩琳都不敢轻视。若能被苏时景当亲爹供奉起来,起码是一生不愁体面富贵吧?偏偏苏时景不肯孝顺苏梧友。
    在街上逛了一段时间,谢青鹤才把马车引到了苏家大宅的偏门附近。
    苏家大宅是占地极广的一处宅院,同族几代共居,子子孙孙能有数千人。光是几百口子壮年男丁往城里一站,就没什么人敢去招惹他们人多势众,打群架绝不服输。
    苏家大宅基本就是个城中小城,除却正门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偏门。
    谢青鹤挑的这扇门,就是通往苏家庄田的一条路。每天苏家的男丁都会从这里出入,去庄田劳作,也是统一管理,绝对不许任何人偷奸耍滑的。
    快搬下来!放在地上,马上就走。谢青鹤催促道。
    阿福也不敢给他使坏,先把韩琳扶下来,连忙往地上搬东西。
    先把箱笼搬下来拼好,好几个箱笼就能拼个床榻的模样,箱子放好了,再把苏梧友搬了下来,放在箱子上,也就不怕放在地上会过了湿气。他在这里搬重物,谢青鹤与伏传就把车子是的鸡鸭也解了下来,一股脑儿地套在了箱子上。
    快走快走。谢青鹤与伏传攀上马背,一马当先落荒而逃。
    看得阿福满头雾水,又将韩琳扶上马车之后,才刚刚扬鞭离开,远处就有苏家大批回来吃饭的男丁浩浩荡荡地走了回来。阿福也不禁紧赶了一步,快速离开这条路。
    谢青鹤与伏传已经去得远了。
    伏传隔着老远攀了一堵墙,看着苏家有人围住了苏梧友,对谢青鹤点点头:接着他了。
    这就是大家族的好处。但凡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哪怕已经分家离开,真有了难处找回家里,家里也不可能置之不顾。苏梧友断了腿,昏迷着被放到苏家门口,被大批苏家子弟发现,苏家肯定会把他接回家里照顾否则,这群苏家子弟都会寒心。
    至于苏梧友腿伤好了之后,苏家会不会把他再赶出去,谢青鹤也就懒得去管了。
    那么大个人,有手有脚,还有谢青鹤留下的二百五十两银子,只要不去赌博逛青楼,下半辈子养老是尽够了。实在想要儿子,再续娶一房,也花不了几十两银子。
    韩琳的马车跟在他俩的马后,摇摇晃晃地出了县城。
    为了应付路上的凶险,伏传出城之后,看见路边一片竹林,还从阿福处借了砍刀,削了十几根青竹放在车内备用。他如今还未锻体,体能也差,臂力更是几近没有,让他使用真武器反而会被带累,这种轻飘飘的竹竿将顶端削尖,纯以技巧取胜,才是正道。
    光看他削青竹时偶尔耍了一手,阿福与韩琳都看得眼神凝重。
    这等枪术!
    举轻若重,世所罕见。
    谢青鹤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伏传削竹子。
    哪晓得这半车竹子并未派上用场。
    据韩琳推测,来追杀他的高级杀手也是有数的,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手段高强的亡命之徒?县里就折了一波,乡下又折了一波,纵然对方还想追杀他,调遣人手也得花费些时日那杀手又不能信鸽一样,扑棱着翅膀,一日千里飞到山阳。
    韩琳遇刺之后,马上就给附近的禹州守备将军发了消息,那是粱安侯旧部,即刻派人来接。
    说是三天就到。
    那边往屏乡赶,韩琳也驾车往京城走,实际上刚到第三天凌晨,两边就对接上了。
    禹州守备派了二百九十九个精兵来保护韩琳,原因很简单,一旦调派三百人以上的军队,就得上报太守府。这二百九十九名骑马带甲的精兵把韩琳的马车一围,哪还有不长眼的刺客敢来送死?
    那带队来救援韩琳的白衣小校颇有几分傲气,也就看得上韩琳。
    谢青鹤与伏传两个半大小子,被他当作与车夫类似的仆役,全然不放在眼里,动辄呼喝吩咐。
    韩琳几次强调二人是救命恩人,是座上宾,并非奴仆,那兵头听是听了,嘴上客气叫一声小爷,实际上还是把谢青鹤与伏传当韩琳身边随侍的小童对待。粱安侯府那么多义子,说是粱安侯的儿子,与世子一起序齿,实际上不还是世子的奴仆?危难时刻要替世子当肉靶子的那一种。
    谢青鹤与伏传都没当一回事,二人只管骑着马游山玩水,一边赶路,一边锻炼修行。
    这世道与后世不同,因战乱导致人丁锐减,许多曾经繁华的城池都已荒蔽。行在路上,不止很少看见人烟茶摊,反而会常常遇到前来觅食的猛兽。
    谢青鹤对伏传授以经验:山野走兽多半会避开人烟。若是前来马路上晃荡的猛兽,必然是吃人的惯犯。你看这只老虎,皮毛不好,牙齿断裂,应该是无法在山林中生存,便来捕食农民。
    这类畜生,正该杀个干净。伏传跃跃欲试。
    谢青鹤突然出手,抓向伏传腰间。
    伏传反应极快,一瞬间翻身跃入草丛,笑道:我可比昨儿快了。
    谢青鹤才笑了笑,说:去吧。
    山野间的老虎哪有在屏乡追杀韩琳的甲字杀手凶猛?谢青鹤却仍是不愿让伏传涉险,试过他如今的反应速度之后,才放他出去猎虎。那老虎爪子是闹着玩儿的么?一巴掌就把小草娘呼死了。
    伏传拎着一根青竹就冲了上去,与老虎只过了一招。
    老虎飞扑。
    伏传一枪刺入。
    竹竿从老虎眼眶插入头颅之中,仗着身轻如燕,伏传直接拽着竹竿转了一圈,落在了老虎背上。
    脑干被竹竿截断,老虎当场死亡。
    伏传凑近老虎看了一眼,被那腥臭的大嘴熏得差点吐出来。
    瓦郎,这皮毛看着也不好。伏传向谢青鹤汇报。
    那便不要那皮毛。去京城还有好长的路,若是再遇见来官道觅食的老虎,咱们再找虎皮。快过来,我看竹子裂开了,可曾伤了手?谢青鹤问道。
    伏传就跳下虎背,钻到谢青鹤身边,把手给他看:没有伤着。
    两人就这么扔下虎尸,准备回扎营地吃晚饭。
    有老虎的事也传回了营地,那带兵的小校虽说性极高傲,责任感倒是挺强。马上就点齐了兵马,戴上重□□箭,前来围猎老虎,营救那两个小子。
    哪晓得战斗结束得如此之快。
    一群人傻呵呵地看着谢青鹤与伏传牵着手回来。
    谢青鹤还弯腰摘花,编了两个花环,各自戴在头上,满是乡野村趣。
    因这兵头儿极其骄傲,又不肯尊重他二人,谢青鹤与伏传不与他一般见识,当然也不可能主动搭理他,见面就这么错了过去,与从前相处时一样。
    等等等。丛璧冲到伏传跟前,不可思议地问,你刚才杀了一头老虎?
    伏传正在学着编花环,抬起头来:你想学我的枪术?
    丛璧的脸居然有点红,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眼里就带了一丝谄媚:拜师,交束脩!
    你学不会。伏传说。
    丛璧咬牙道:黄金打的五谷!这么大!
    我的枪术只存一心,方为至道。你学不会。伏传没有骗他,这是一心道的枪术,你若是想学功夫,可以拜我大瓦郎为师。
    丛璧看看伏传,又看看谢青鹤。
    不止修行之人看资质,练武之人也要看资质。但凡稍微懂些相术的人都看得出来,伏传身骨绝佳,资质奇高,是天生的秀才。谢青鹤却是三五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庸才,资质差到了极点。
    偏偏伏传处处依从谢青鹤,还处处推崇谢青鹤,这就让人很看不懂了。
    这世上,哪有英才依附庸才的道理?
    丛璧将信将疑。
    伏传也不强求,在谢青鹤的指点下编好了花环,就戴在谢青鹤的头上。
    今日烤蘑菇。伏传凑近篝火处。
    阿福把做好的汤食分给他与谢青鹤,韩琳就坐在谢青鹤的身边,与他窃窃私语。
    丛璧是个错失机缘的倒霉蛋,韩琳就不一样了,他把伏传与丛璧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就与谢青鹤商议:你的功夫,可以授人么?
    谢青鹤只是笑一笑,没有给明确的答复。
    他是有心在这个世界里推行《大折不弯》与《内火炼真诀》,看看会有什么变化与结果,若有极其深远的恶劣影响与弊端,也好在现实世界里施行时尽量避免。
    但,这事不能着急。
    我不求杀人御敌之术。韩琳摸了摸自己愈合得极好的胸口伤处,前些年随我父在阵前御敌,满地血肉横飞。一场大战之后,许多同袍战友都还活着,却因行军之时无法扶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拖死你那医术神乎其技,若能带些徒弟,战场之上必能活人无数。
    谢青鹤也不想去粱安侯府卖命杀人,如今韩琳主动提了条件,要他带些学医的徒弟,正合他意。
    无论在什么地方,要谢青鹤将医药之术传世,他都是肯的。
    好说。谢青鹤答应下来。
    韩琳凑近他身边,小声说:不能藏私。
    谢青鹤笑了笑,说:不藏私。
    ※
    丛璧领着精兵,一路护送韩琳到了璞山郡,粱安侯府的亲卫就亲自来接了。
    韩琳写了信让丛璧带给禹州守备,也给丛璧留了一张名帖,请他得空到京城玩耍。丛璧临走时又去对伏传软磨硬泡,很想把伏传挖到禹州去。这时候伏传才知道,原来丛璧是禹州守备将军的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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