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姐狠狠一拳垂在他硬邦邦的头盔上,哭骂道:你穿着甲,射不透!你总以为我很蠢!
    这人将头盔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浓艳深邃的俊容,笑道:在下岂敢?姑娘是杏城最聪敏擅谋的小娘子,在下正是仰慕姑娘才华机智,方才万金求聘。适才好像听说谁在喊我老公是四品大官这个四品大官,说的不会就是在下区区不才我顾某人吧?
    气得颜小姐举起□□,对准他的脸瞄了半天,砰地射出一箭。
    顾苹襄侧身躲了过去,吓出一身冷汗:颜尊尊!你真要射死我?!
    颜小姐提起裙摆就踹他,踹了一下,再踹一下,哭道:你要与我退婚,还看着这群暴徒欺负我,你早些为何不来?我被人堵在轿子里,差点被人欺负,我端烤火的盆子砸流氓地痞,把手都烧坏了,烫出这么大一个泡你这样没用的男人,死了也就死了,我难道很稀罕?!
    顾苹襄面露惭愧之色:是我来晚了。又牵起颜小姐的手,想要检查她手上的大泡。
    哪晓得颜小姐两只手都是白生生的,纤细又粉嫩,除了有点炭灰,半点都没伤着。
    他无语地看着颜小姐。
    谎话张口就来的颜小姐哼了一声,丝毫不觉得惭愧。
    顾苹襄又忍不住问:你来拜安仙姑?你想求她什么?
    颜小姐哼笑道:小女子还能求什么呢?自然是求仙姑保佑顾大爷长命百岁、官运亨通,与新聘的高门闺秀早生贵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尊尊顾苹襄还想说什么。
    颜小姐已经转身上轿,吩咐丫鬟和家奴:回家!
    顾苹襄追近轿旁,问道:不去烧香求安仙姑保佑我长命百岁了?
    颜小姐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此来不是为了我。不管你是不是为了我,你今日来了,阴差阳错替我解了围,我承了你的恩情。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两不相欠!
    说着话,轿帘一掀,她将□□递了出来:既然是军械,我就不留着了。还给你吧。
    顾苹襄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把□□接了过来:尊尊,过两日我去府上拜望,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大可不必了。颜小姐吩咐起轿,掀起轿帘最后看了顾苹襄一眼,顾将军,后会无期。
    颜小姐的轿子有几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奴护送,顾苹襄不大放心,吩咐四个属下随行:务必安全送抵府上,不许任何人骚扰冒犯。
    送走颜小姐之后,顾苹襄又命人把刚才动手打人的青壮都揪了出来,稀稀落落抓了十多个。
    刚才是你挑头冲撞颜四姑娘的轿子?顾苹襄看着这人贼眉鼠目的猥琐样儿,飞起一脚将人踹翻在地,硬邦邦的军靴往下一抬,咔嚓,胳膊就断成三截。
    惨叫声中,顾苹襄冷笑道:臭水沟里的耗子,也敢张嘴说道我家婆娘的妇道闺范?你也配!
    见他下一脚对准的是这人的脖子,身边的侍卫秦栩急了,连忙屈膝伸手,死死架住了顾苹襄将要落下的靴子:督军息怒!如今谢真人法驾降临杏城,您千万三思!他疯狂向顾苹襄暗示:这类地痞流氓过犯虽多,却罪不至死。平时找个由头弄死也罢了,现在不是情况不一般么?
    顾苹襄深吸一口气,将提起的脚缓缓放下,阴着脸将拖出来的闹事人群都看了一眼,命令道:掌嘴!全都掌嘴五十下!给我狠狠地打!刑毕他们嘴里还剩下几颗牙,你们就摘几颗牙!
    凌苍原与师弟简灏面面相觑,到底没有说话。
    那群纠结而来的东门街坊也没人敢吭气。
    对付同为白身的妇人,或是孤身出行的小姐,他们人多势众还敢拼着法不责众闹一闹。自来就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古谚,兵匪、兵痞的说法也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二十多个身穿玄甲的骑兵,看上去就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别说百十个百姓,只怕几百个步兵都能砍杀干净。
    再者说了,刚才颜小姐说了什么?她夫婿是龙鳞卫河西郡衙的督军。
    四品的督军!杏城令才是七品官呢!
    惹不起,惹不起。
    被顾苹襄揪出来掌嘴的除了冲锋在前的地痞流氓,还有几个平时就爱惹事的街坊青壮。刘叟的两个儿子也在其中。这些人被龙鳞卫士兵抓出来跪成一排,说是掌嘴,这群士兵也舍不得用自家巴掌去抽,各自解下腰间革带,抡圆了膀子揍。
    顾苹襄命令要在五十下内揍掉满口牙齿,糙当兵的哪有那么精妙的技术,实在打不下来就举起拳头敲,敲得这十多个地痞流氓不住求饶,连声哀哭:要不拿钳子来拔了吧
    施刑的士兵正色道:别闹,军令如山!
    顾苹襄这口辱妻的怨气尚且未平,满脸阴鸷地盯着现场的东门街坊,若有人露出义愤填膺之色,他就招招手,让属下去把人揪出来,问道:你如此不满本官的处置,想必与他们是同犯。
    所有人都:????
    顾苹襄指了指那边跪了一排的地痞流氓:既然同犯,便去同罪。
    被他点名抓了两个人出来,人群里大多数都低下了头,再没有人敢出头抗争。
    顾苹襄阴着脸将这群人来来回回看了两圈,说:听说你们要去捣了仙姑石?正好,本官此行的目的也是捣了仙姑石。你们若是想要亲眼见证,不妨随本官一行。
    顾苹襄带着人往仙姑石的方向走,这才与凌苍原等剑湖庄弟子见了一面:凌大侠。
    龙鳞卫是伏蔚登基时方才建立的新军,主要负责江湖事务。顾苹襄在河西郡衙当主官,按理说,位在杏城附近的剑湖庄应该在顾苹襄的重点关注范围只是,束寒云入主龙城之后,龙鳞卫的职能就从江湖事务转向了地方监察和民生监督。因此,顾苹襄上任后,与剑湖庄的往来并不多。
    凌苍原抱拳见礼:顾督军好。
    早前就听说贵派与寒山关系亲厚,顾苹襄弃马步行,与凌苍原走在一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凌苍原客气地说:蔽派早些年曾为寒江下院,不过是祖上一点香火情罢了。今日奉谢真人法旨来收拾残局,河边那块石头已经碎成了几瓣,还有无知迷信前来参拜,见了碎石又哭泣流连他摇摇头,实在劝不动。
    简灏年纪小没啥心眼儿,忍不住问道:我们就在不远处,谢真人一封信就来了。顾将军不是在郡府坐衙么?怎地也来得这么快?快马加鞭也赶不及吧?!
    顾苹襄面不改色地撒谎:恰好在附近办差,听到风声就过来了。
    其实,谢青鹤在郇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闻翀被李南风急召回龙城问罪,所有在龙鳞卫任职的护法都收到了李南风通令训诫的文书,不止寒江剑派出身的外门弟子个个风声鹤唳,龙鳞卫上下也都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打从龙鳞卫建军之初,卫将军就有严令,龙鳞卫上下人等,但凡遇见寒江剑派的谢真人,必须谨遵其指令、绝不准有丝毫冒犯。
    这道命令从前就是束寒云所下,现在束寒云自己做了皇帝,这道命令被执行得更加彻底。
    偏偏谢青鹤从郇城到杏城也没有驾乘飞鸢,他是骑着马,一路穿州过省,溜溜达达抵达杏城。
    谁不知道谢青鹤沿途还会闹出什么事来,其他衙门都没什么感觉,唯独龙鳞卫首当其冲、紧张无比,谢青鹤到了哪个郡,当地郡衙督军的皮就绷紧了,也不敢贸然出面去招待搅扰,只好自己辛苦一些,带着人马不远不近地跟着,随时以备咨询。
    谢青鹤要在杏城处理安仙姑留下的疑案,涉及各方势力众多,他需要龙鳞卫来居中协调。
    他昨夜就亲自去了剑湖庄请人来维持河边的秩序,又让云朝去联络州府的龙鳞卫,看看有没有李南风留在龙鳞卫的护法,请来做个中人。哪晓得郡衙的顾苹襄就在馥城蹲着,收到州府龙鳞卫的消息,今天就带着人屁颠屁颠过来了。
    城门吏汇报说街坊纠结成群去捣仙姑石,杏城令先吓了一跳,顾苹襄就带人来控制局面。
    如今顾苹襄与凌苍原两股势力合流,带着早已被顾苹襄吓蔫儿的东门街坊到了河边,还有不少提着香篮的妇人在哭泣悲伤,一边哭,一边试图将裂开的仙姑石拼起来。剑湖庄还有十多个弟子在四处劝说,跟着凌苍原的都是男弟子,留下来的则大多是女弟子,也都个个身负长剑。
    阿姊你不要再哭了啊,你提着篮子烧点纸有什么用呢?与其求人,不如求己。你像我这样学一身剑术,谁欺负你就拔剑刺他,多刺几个,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满脸稚气的小姑娘口气不小。
    凌苍原不禁皱眉呵斥道:稻师妹,不要胡说八道!
    简稻扭头看见凌苍原,上前行礼:大师兄好。哥哥好。这位兄长好。
    顾苹襄微微颔首。
    简灏替妹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你怎么还帮她们搬石头去了?
    她们非要搬啊,我看她们搬也搬不动,万一把脚砸了,不如我帮帮忙。简稻偷偷瞧了凌苍原一眼,我也没说错吧,求神拜佛都没有用,何况是这个不存在的鬼东西。爹娘都靠不住,何况是神佛?人要自己有了本事,才不怕被人欺负。
    简灏拉着她到一边,小声说:那边是龙鳞卫的大人,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去说。
    顾苹襄却冷笑道:小妹妹说话是有道理。不过,自己长本事,哪能不下苦功?打小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流的汗水比个人还多。哪比得上提着香篮子烧些黄纸求虚无缥缈的偶像替自己实现愿望轻松?
    简稻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也是这个道理。若是求一求神佛,我的功夫就能和大师兄一样好,我也要去烧纸。
    凌苍原与简灏都哭笑不得。
    顾苹襄吩咐属下去把石头附近的百姓都驱赶开来,有剑湖庄的女弟子们帮忙,现场秩序井然,男女分开站立,并未起很大的冲突。
    安抚好百姓之后,顾苹襄又摸出伏传整理给他的厚厚一叠文书,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又说:我今日奉命向杏城百姓阐明多年来安仙姑一干故事的真相。不日县衙也会张贴告示,详细说明这些年安仙姑各类事的前因后果
    他把手里的文书扬了扬,说:这么厚一叠。一时半会说不完。各位可以就地坐下慢慢听。
    就有龙鳞卫属下从鞍上解下一个小马扎,顾苹襄熟练地坐下,开始照着文书上的句子念。
    伏传为了节约篇幅,书写时比较简略,顾苹襄是读过书的,一目十行不费劲。然而,照着文本读出来就有很多百姓听不懂到底在说什么,顾苹襄很好脾气地将之翻译成大白话,把这些年安仙姑各种显灵故事背后的真相都说了一遍。
    这些奇谈怪论的背后通常都有着各种跌宕起伏的剧情,又都是杏城百姓耳熟能详的故事,顾苹襄一口气讲了三四个,夸张得跟说书似的,听得所有人都入了迷。
    前来找事的街坊们都带着扁担、菜刀,来祭拜的妇人们则多半带了点吃食,这会儿也顾不上伤心安仙姑的仙姑石碎了,把吃食拿出来,跟身边人分了瓜子松子,嗑得津津有味。
    顾苹襄说着说着还口干,冷不丁瞧见亭子里还有人嗑松子:本官说得口干舌燥,你们怎么还嗑上了呢?
    几个被点名的妇人面红耳赤,更有几分惊慌,不知道该怎么赔罪。
    顾苹襄伸手道:还有吗?给我抓点来。
    众人哄然大笑,顾苹襄也不让龙鳞卫去取,看了简稻一眼,简稻就飞身上前,帮他搜了一包花生一包瓜子还有一小包松子,另外几个大核桃。
    这丫头是个实心眼儿,哐哐捏出果肉,递给顾苹襄几个,催促道:大人继续说,我给你剥!
    安仙姑的故事真相,对剑湖庄来说不是秘密,寒江剑派每每派人来做了调查,都会把前因后果如何处置原原本本告知剑湖庄。然而,剑湖庄也不会大张旗鼓告诉所有弟子。如简稻这样的小弟子,只知道安仙姑的传说是假的不存在的,却不知道背后究竟是怎样夸张的真相。
    这年月所有人的娱乐方式都很有限,多数不认字的人,了解世界的方式就是听人说话,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样,顾苹襄见多识广语言风趣,把伏传给的文本添油加醋说得粗浅易懂,所有人都听得舍不得打断他。
    凌苍原看了简灏一眼,简灏便接过妹妹手里的大包干果:你玩儿去吧,我来剥。
    这姓顾的不是好人!和颜小姐的事还没搞清楚,就敢到处撩妹子!
    这几个故事说完之后,所有人的感觉都像是做了一场很奇妙的梦,分不清楚哪是真哪是假。东门街坊都在和身边人评价各个事件中的是非好坏,那边信奉安仙姑、前来烧祭的妇人们则陷入了沉思,故事听完了,那就要面临信仰坍塌的问题了。
    她们一直信奉的安仙姑,其实是个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弱女子,被父兄沉在河水里含恨而死。
    就在前面那条河里。
    安仙姑没有什么法力,也不能赐福去灾,她就是个弱女子。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安仙姑。
    原来,从来就没有任何能够拯救自己的力量。
    这些曾经满怀希望的弱女贱妇,在听完所有摧毁期盼的真相之后,眼底的最后一束光也熄灭了。
    一个圆脸妇人突然冲了出来,指着顾苹襄的脸,骂道:你为何要撒谎!自来男儿有天佑,杏城好不容易出了一位专门保佑女子的神仙,你便要撒谎污蔑她,说她不存在!你们就这么害怕吗?她又转身指着浩浩荡荡坐了一地的东门街坊青壮,你们来了这么多人,不就是想毁了仙姑石吗?
    仙姑石被你们悄悄摸摸地砸成几块,不许我等女子拜祭,不许她享受香火!
    我冯淑娘第一个就不答应!
    今日你们人多势众,又有朝廷的兵马镇压,我一个弱女子抵抗不得!但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诓骗世人,诋毁仙姑,那也万万不能!
    仙姑娘娘,淑娘来侍奉你了!
    她说着就狂奔至河边,想要投河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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