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栩与汤菖都面面相觑。
    督军他不会又犯病了吧?
    一文不名的时候,敢娶颜家的四姑娘。升任督军之后,就敢求娶侯府千金。
    最让人服气的是,在这个低娶高嫁的世道,顾苹襄每每都是低嫁高娶,还每每都打动了当时远不足以匹配自身的岳家,顺利得到了婚书。
    现在这寒江剑派的坤道,他也真敢想?!
    汤菖撇撇嘴,咱们督军大人本事大,再没有他降伏不住的女人,没准儿真叫他想成了呢?
    秦栩却略觉不妙。
    ※
    顾苹襄当然没有去找谢青鹤告状,也不可能真的跑去找傅豆蔻商量颜尊尊的婚事。
    这件事依然惊动了谢青鹤。
    记名弟子?谢青鹤不能轻易皱眉,面上看不出息怒,此事不合规矩。
    寒江剑派遴选弟子有着非常严苛的规定,所有入门弟子都要先在外门修行做事,对资质、习性、品格进行由浅入深的考察,学习的功法也是由浅入深,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再由长老们考核决定是否收入门下。
    傅豆蔻是燕不切的关门弟子,早就有了收徒的资格,她想收徒弟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她的徒弟必须从外门弟子里挑。不能说她随便拉一个人,就传其衣钵,授其造化之术。
    我也知道不合规矩。只做记名弟子,若是心性品格都好,再正式收归门下。傅豆蔻来找谢青鹤求情。任何事情都有特例,只要掌门真人点头,什么规矩都可以退一步。
    我不是与她为难。这个记名弟子你想收便收下了,我可以准你破例一次。不过,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都打着宗门的名号把她们收作记名弟子?以此镇压世俗纲常?谢青鹤问道。
    傅豆蔻摇头说:替她解围的方式有很多。我若亲自去她家说和,她父母未尝不能听信。想要把她收作记名弟子,是真爱惜她的天资皮囊可惜年纪大了,这时候才开始修行,前途有限。
    谢青鹤是积年的老狐狸,哪能猜不透她这点小心思,想必是和顾苹襄正面对峙不肯服软,非要打了顾苹襄的脸才能出气。他思来想去,还是提醒了一句:顾苹襄在河西驻衙,你在杏城建庙,以后难免还要打交道,也不要把关系弄得太僵,叫李南风为难。
    傅豆蔻就知道此事过去了,起身施礼:弟子遵命。
    谢青鹤挥手放她离开:去吧。
    伏传这才端着早饭出来,说:要么待会儿我去找顾苹襄笼络一二。
    谢青鹤却不怎么在意:凭他多大的体面,也值得你去笼络?十三娘扣在身边的人,他若晴天白日就去抢,我也敬他一句英雄好汉。趁着十三娘和安安都回了家,他倒要偷偷摸摸去拦,人家姑娘不肯给他做妾,他又成买主了看着平头正脸一派男子气,骨子里是个什么东西。
    伏传才发现大师兄已经开始讨厌顾苹襄了,暗暗给顾苹襄点了根蜡。
    他对顾苹襄没多少恶感,还觉得这人挺狗腿好玩儿,但是,既然大师兄不喜欢顾苹襄,他也不会给大师兄添堵。反正杏城的事处理好,他们就要去武兴城了,这辈子是否再见顾苹襄都不一定。
    县衙的事还没弄完吗?谢青鹤问。
    差不多了。积年的旧案都被邓大人翻了出来,拉拉杂杂弄了个差不离。昨天就审了半天。今天也没衙役来找,想必是没事了。大师兄可有什么安排?伏传问道。
    我这些日子没事就在街上转转,碰运气罢了。谢青鹤说。
    伏传知道他在街上闲逛,是想寻找更多的妖族,这也是大海捞针的事情。
    占了吗?伏传问。
    谢青鹤点头:不吉。大概率出门也找不到。
    今天看着似要下雪,要么就不出去了。我陪大师兄在家消遣。伏传提议。
    谢青鹤没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在家吃了饭,伏传乖乖坐在谢青鹤跟前做功课,说到艰深之处,难免下场实践,谢青鹤施用枪法依然娴熟宛如天成,伏传与他对练拆了几百招,又是气喘吁吁举手认输。
    倒像是我存心斗你。谢青鹤拿毛巾给他擦脸,学到了就说谢谢师兄指点,举起手来大喊我输了算怎么回事?谁还不知道你打不过我?
    伏传嘿嘿笑道:真打不过。每回都出一身汗,和大师兄对练一回,比杀人逃命都紧张。
    他也知道大师兄手上有分寸,绝不会真的伤到自己。
    然而,只有真正站在大师兄对面,才会知道和大师兄对阵有多恐怖。再有一万个保险,打起来还是险象环生,让伏传随时都有奔命的错觉。往日谢青鹤是故意喂招让他精熟技艺,现在二人同修的时间长了,谢青鹤似是觉得他的身手在技能上没什么问题了,就开始了极限刺探招招要命。
    谢青鹤拍拍他的脸颊,鼓励道:马上就要突破了,收收心。
    伏传完全能感觉到大师兄言辞间的骄傲,点头答应:嗯。我知道啦。
    伏传累得出了一身汗,谢青鹤连呼吸都没乱上一拍,以至于柳长安从龙城返来送信时,伏传正在里边洗澡,信就递到了谢青鹤手里。李南风给伏传的信。
    若是平时,谢青鹤也不会去拆伏传的私信,这点上谢青鹤很尊重小师弟的隐私,从不冒犯。
    但,明知道李南风写信来是回复王氏女弑父案,谢青鹤觉得拆了也没什么妨碍。
    当着柳长安的面,谢青鹤拆了信封,摊开信纸,就看见那封由束寒云授意,李南风亲笔的书信。
    信中大概意思是,宗门授意已知悉,门下弟子一体遵循,不敢有僭。
    然后,李南风又花了两段话的篇幅,批评伏传不知轻重,怠慢掌门真人,居然让掌门真人的尊讳出现在世俗公门的卷宗之上,任人指摘。又花了两段话的篇幅,要求伏传马上配合顾苹襄、杏城令等人修改卷宗,把掌门真人的尊讳隐去。
    谢青鹤很想知道,李南风脑壳是不是有包?区区一个内门弟子,也敢指点掌门弟子行事?
    嗯,你等着。我有信过去。谢青鹤起身去了书桌前。
    柳长安闻言脸都绿了。又要送信?我又不是属鸽子的!飞鸢不累我很累啊!
    偏偏他也不敢吭气,只能老老实实垂手站在厅前,等着谢青鹤写信回来。
    谢青鹤写信不花多少功夫,研墨花了点时间,润笔在纸上只写了以卑论尊四个大字,墨迹未干就折好塞进信封,浆糊封好,连信封都懒得多写两个字,出来交给柳长安。
    好在他还知道柳长安辛苦,说:歇两天再去也不迟。
    柳长安小心翼翼地说:是,南风师兄叮嘱弟子在杏城帮办案卷之事,恰好这两日把卷宗文书重新办妥,一并送抵龙城。据南风师兄所说,在杏城建玄女庙的旨意已经交有司商议,过几日就该有诏书下来了,若是大师兄着急,可以先选址筹备,诏书到了即刻奠基掘土。
    谢青鹤问道:要怎么改?
    这若是大师兄和伏小师兄不介意,就让伏小师兄具名。柳长安被问得心肝狂跳。
    如此说来,寒江剑派掌门弟子的尊讳就不值一文了?可以随便出现在世俗公门的卷宗之上,任人指摘议论?我看此事也不妥。若论护短,谢青鹤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柳长安心中呐喊,这关我什么事啊,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被大师兄对面狂削!
    还请大师兄示下。柳长安毫不犹豫地低头服软。
    我看就照旧吧。谢青鹤说。
    柳长安一句不辩,低头称是:谨遵掌门真人法旨。
    谢青鹤把柳长安打发了好一会儿,伏传才洗干净穿衣出来,问道:我好像听见柳师兄来了。
    说了几句话,已经出去了。谢青鹤把李南风的信给他看,你不要生气,我已写信去骂他了。你这几个内门师兄都不大懂得上下尊卑,想必是我平时给你的权威还不够重。
    伏传三两眼就把信中内容扫了一遍,说:尊重都是自己挣来的。他们敬重大师兄,可不是因为大师兄身份尊贵,而是因为大师兄功夫见识样样都好。不肯敬重我,自然是因为觉得我样样都不如他们,不值得尊重。我为何要生气?我只要好好修行,认真做人,配得起掌门弟子的身份罢了。
    伏传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封信只怕不是李南风的意思。
    他和李南风相处的时间不短,比较了解李南风的行事作风,平时李南风不大理会他,但是,对他掌门弟子的身份还算尊重。
    这世上把他当成顽皮不懂事的小孩子来对待的人,实际上并不多。上官时宜,李钱,谢青鹤,还有一个就是目前身在龙城的二师兄。剩下的不管是李南风还是陈一味,对掌门弟子的身份都存有几分忌惮,不可能用这么颐指气使的口吻肆意吩咐。
    这种微妙的差异,在密林隐居十多年、不曾参与伏传成长过程的谢青鹤很难辨别。
    这个节骨眼上,伏传不想节外生枝,笑道:其实也没说错,我是不该让大师兄名讳出现在卷宗之上。我就该写一味师兄的名字,叫他名留青史。
    谢青鹤就知道小师弟要息事宁人,忍不住将他抱起来:你这不爱计较的菩萨脾性。
    我只是不爱对自己人计较罢了。伏传反驳。
    ※
    靖天十六年,腊月初六,宜动土。
    杏城玄女庙奉旨始建,天降细雨,隐现初虹。
    第327章
    临近新年,各处都很消停。
    早一个月之前,从河西郡到龙城各级衙门,全都在为了冯淑娘被杀案打嘴仗。
    直到皇帝通过护国法师府给杏城拨银子建玄女庙的旨意遍传天下,一直气势汹汹要坚持要把冯淑娘挖出来鞭尸的谏臣们都不吭声了。
    总体来说,皇帝比先帝贤良,不像先帝那么耽于权术、热衷残虐下民。
    然而,一个斗胆弑父自立的皇帝,他有可能脾气很好很温柔仁德么?先帝子嗣被皇帝杀了个七七八八,连公主们都不能幸免。自己的皇子也是动辄喝骂,说杀就杀。
    杀爹,杀兄弟,杀儿子,全都不手软的皇帝,有几个大臣敢和他对着干?
    朝廷之上,乾纲独断。
    皇帝态度暧昧没有明确旨意的事情,大臣们才有争执的余地,抒发自己的政治理想。一旦皇帝有了明确意图,满朝上下没有任何人敢轻捋龙须。
    皇帝要给杏城拨银子建玄女庙,明显就是取代被证伪的安仙姑仙姑石。
    冯淑娘正是安仙姑的虔诚信众,皇帝在给安仙姑撑腰,哪个大臣还敢斥骂安仙姑的信众违犯纲常,死了也该挖出来戮尸?
    何况,皇帝的这道旨意下得也很微妙。给杏城拨款建玄女庙的衙门,是护国法师府。
    护国法师府的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寺,前任和尚深得先帝信重,当时就是搅弄风云、说一不二的狠角色,老和尚死后,现任和尚公开将还未登基的皇帝收归门下,成了天下奇谈的僧殿下。
    和尚有从龙之功,与皇帝更有师徒之分,在周朝可谓地位超然。
    皇帝杀人还稍微讲点道理,护国法师就完全不讲道理了。谁敢惹他,他就敢干谁。
    能混到龙城皇帝跟前的全都是人精,哪能看不懂圣意?
    皇帝通过护国法师府拨银子到杏城,态度很明确:谁要敢跟朕对着干,朕就要开门放和尚了。
    和尚整死你是活该,你敢整和尚,马上就死。啥叫护国法师?他是护国的,你敢对他指手画脚,那你就是要害国,害朕!
    谢青鹤也没想到朝廷被伏蔚和束寒云联手整治得这么消停。前头乾元帝和伏蔚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束寒云只怕也温和不到哪里去,强权高压可见一斑。
    总而言之,到了腊月之后,上上下下都消停无比。
    王氏女弑父案很快就审结了。
    王老汉被杀身亡,王慧姬也已经被伏传处死,剩下充当判官的谢青鹤和伏传当然不可能被抓去打板子,刑部加急处理,含糊不清地给了个义士侠行的判词,连怎么处置都没有详说皇帝不许。
    在皇帝看来,你们这群世俗禄蠹斗胆直呼大师兄尊讳已是不敬,就凭你们也配判决朕之大师兄?
    吵了大半个月的冯淑娘案也办了加急。
    砸死冯淑娘的隔房堂叔、堂兄弟,都判了绞刑。
    最让人惊诧的是,连打死私逃老婆的刁二虎也判了绞刑通常来说,老婆逃家私奔,丈夫抓住了奸夫□□一并打死都不会判死。桑氏逃家是有另嫁之心,虽没有奸夫勾兑,刁二虎打死她不仅仅是情有可原,更有几分天公地道,大凡同情刁二虎的判官都会笔下留情,免他一死。
    然而,最初杏城令解递上级衙门的卷宗,就给刁二虎判了绞刑。
    李南风认为这是大师兄的意思,于是,皇帝专门把刑部尚书召进宫中,敲打询问了一句,这案子就没什么可商榷之处了,杏城令怎么判,刑部就怎么办。此上意天心。
    杏城令已经做好了被申饬削职的准备,哪晓得事情办得这么顺利,还没吵到他头上事就结束了。
    恰好伏传给他开的方子吃了快两个月,身上的毛病也有了起色,杏城令每天都莺歌燕舞开心得不行,常常邀请伏传去吃席玩耍他也想请谢青鹤,只是多半请不来,只有伏传偶尔赏脸赴宴。
    各方面都在打听,谢真人是不是打算在杏城过年?连河西太守都有前来杏城拜望的打算。
    谢青鹤与伏传不及辞行,牵马直接去了武兴。
    郇城、杏城与武兴是个三边不靠的路线,此时天寒地冻,四处飘雪,骑马也不方便。
    大爷和二大爷都是被喂食了奇妙种子的骏马,眠风踏雪如履平地,三小宝则是马市刚淘来的三岁小马,谢青鹤借口心疼马匹,叫云朝在杏城待到雪化之时才出门。
    他则带着伏传,拎着阿寿,一路赏雪赏梅往武兴城走。
    伏传早几个月就有突破的征兆,被旧患所累无法寸进,谢青鹤引劫雷替他收拾好旧患之后,再有这段时间的潜心苦修,已经差不多要破境了。
    闹市中人气繁杂,对破境没什么好处,谢青鹤也想带着小师弟多亲近天地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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