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岚接过药瓶,她终是恍然,原来柳溪去找传旨公公前跟沈将离耳语的是这事。
    阿岚,我们进去。柳溪说完,便推门走进了大牢。
    西阳城的大牢年久失修,唯一一间不漏雨的,景岚专门打造了铁栅囚禁了柳擎。算到今日,这也是柳溪第一次踏入这里。
    她与柳擎之间,父女之情早已荡然无存。所以看与不看,已经没有半点意义。倒是景岚来过几回,她将当初龙岭的一切都告诉了柳擎,柳溪的母亲百里清并没有负他。可是对柳擎而言,景岚的话根本就不足采信,所以不管景岚说得多么真切,柳擎只觉这小家主是另有所图,丝毫不为所动,竟是半个字也没有放在心上。
    说来讽刺,反目成仇的这对父女,其实是最了解彼此心性的人。
    柳溪也知道景岚来过几次,明知道柳擎就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可柳溪在心底深处还是希望柳擎能够听进去一两句话。
    那莫大的冤枉,柳溪背了好些日子,心中那口气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的他冤枉了母亲百里清,他欠母亲一个道歉,他冤枉了她这个女儿,他也欠她一个道歉。
    柳擎体内还残余着三根封穴的银针,那是云姬留在他体内的银针。云姬这人内息深厚,这三根银针柳擎已经逼了整整一月,竟在穴位之中纹丝未动。
    东海景氏竟有这样的高手相助,柳擎百思不得其解,云姬这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高手?
    虽说运转不了内功,可柳擎的听力依旧敏锐,他听见了走近的脚步声,其中一个极为熟悉。他没有等视线中出现柳溪的身影,便先冷声开口,贱丫头,怎的?终是忍不住要老子的命了?
    景岚听见这话,刚欲说什么,便被柳溪扯住了衣袖,示意她不必在意。
    沈将离可忍不下这口气,她卷了卷衣袖,走近牢笼,怒声道:坏、人!
    妹子不气,不值得。柳溪缓缓走了过来,微微昂头,神色傲然,冷冷睨视牢笼之中的那个落魄男子,柳城主,你就那么想死么?
    柳擎冷嗤道:死在你这贱丫头手里,是我一世之耻!
    呵,你越想死,我却越不让你死。柳溪恨声开口,你平日不是最爱四弟么?我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悬在百叶城的城头,挂个百日。
    柳擎放声冷笑道:你以为百叶城还是当初的百叶城么?我早就改过里面的机关,连修罗卫都不敢贸然强闯
    修罗庭已经没了。柳溪不急不慢地说着,柳城主,你盘算了多年的美梦,也可以醒一醒了。
    你有几斤几两,我清清楚楚!若不是卫影骗我,我早就送你去见阎王了!柳擎开始懊悔,当初就不该轻信卫影,应该再补一刀,亲手要了这贱丫头的命。
    三妹跟我那磊侄儿已经被软禁了,如今魏氏当家作主的,可是魏二公子,魏谏玄。柳溪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圣旨展开,柳城主,你瞧瞧这是什么?
    你伪造圣旨?!柳擎脱口呼出,什么魏谏玄!魏氏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
    柳溪将圣旨收起,交给身边的沈将离,话却是说给柳擎听的,我也没想到,景二公子竟是魏氏的棺材子魏谏玄,我更没想到朝廷竟会成人之美,白白将魏氏三州之地,送到我的掌心。柳擎,你可后悔一而再地对我痛下杀手?
    柳擎不敢相信听见的话,你以为我会信你?
    信不信不重要,我今日来,只是告诉你柳溪凑近栅栏,笑容冷冽而陌生,当初你们怎么对我,我这回就怎么对你们。我爬出百叶城时,谁笑过我,我就要谁的命,首当其冲的便是你最宠爱的柳问心,呵呵。
    柳擎满目血丝,你敢?!
    我为何不敢?!柳溪冷声还击,这可是你曾经教我的,不要对败者心生怜悯,务必要斩草除根。略微一顿,柳溪再冷笑一声,再次昂起脸来,百叶城的机关再厉害,也拦不住魏氏的千军万马,柳擎,我要你亲眼看着西山柳氏怎么被夷为平地?
    贱人!
    这些手段可都是你教我的,也是你先不念父女之情,怪不得我。说完,柳溪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牢。
    景岚与沈将离担心柳溪,便也追了出去。
    溪儿景岚柔声一唤,伸手牵住柳溪的时候,惊觉柳溪正在瑟瑟发抖,她拉住了柳溪,正色道,你若是心里难过
    你怕不怕这样的我?柳溪对上景岚的眸子,眸底隐有泪光。
    说实话,方才那样的柳溪像极了上辈子的她。
    只是这辈子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景岚早就知道柳溪是什么样的姑娘,轻叹一声,景岚扶住柳溪的双肩,我怕你做什么?我知道你说那些话,你其实做不出来的。
    柳溪含泪笑了笑,万一我真做了呢?
    我的溪儿不会的。景岚顺势将柳溪拥入怀中,轻抚她的背心,想哭就哭出来,我给你挡着呢,不会被人看见笑话你的。
    挡、着!沈将离皱皱鼻子,警惕地左右看顾,放、心。
    柳溪鼻子微酸,倔强地摇了摇头,我才不哭!为了那种父亲,不值得!
    是不值得。景岚微微拉开她与她之间的距离,温柔地道:溪儿哭了,难受的是我跟沈姐姐。
    难、受。沈将离重重点头,心疼地看着柳溪。
    世间温情最是戳心。
    柳溪眼眶一红,吸了吸鼻子,你们两个讨打,我本来不想哭的
    景岚与沈将离不约而同地对着柳溪伸出了手掌,一幅讨打的模样。
    柳溪破涕为笑,你们这是做什么?
    领罚。
    领、罚!
    柳溪哪里舍得真打她们,她一手牵住一个,握得紧紧的,走,我们回去算账!
    沈将离扣紧了她的手,喜滋滋地点点头。
    景岚深望一眼柳溪,柳溪走到这一步,景岚已经猜到她想怎么破局?这个逞强的傻姑娘,又一次把自己置身险地,将东海景氏撇在了不败之地。
    天下第一傻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溪儿开始搞事情了=。=
    第209章 山门
    朝廷的赐婚圣旨一共两份, 一份送去了西阳城给柳溪,另一份送去了临渊城给魏谏玄。从接下圣旨那天开始,魏谏玄的心一直都悬着。东海景氏有多少实力, 魏谏玄清清楚楚,为了顾全大局, 柳溪就算不愿嫁他, 也不能再留在东海景氏。
    她向来偏心, 一心向着小五,他就要她离开东海景氏,有多远便走多远。
    魏谏玄坐在大将军府的正堂大座之上,一身玄袍在身,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白玉冠之中,原本英姿勃勃的脸庞多了好些阴鸷之色。
    血珠之症没有发作时,魏谏玄的眸子与常人一样, 一旦发作, 便会变成幽绿色,一定要满满地喝上好几碗鲜血,才能恢复人性。他已经成为了不人不妖的怪物,可他也感谢他成了这样的怪物,至少属于他的大将军位回来了, 他相信不用多久,柳溪也会乖乖地来到他的身边。
    大将军。卫七恭敬地在正堂外拱手一拜。
    整个修罗庭被魏谏玄灭了,唯独卫七他留下了,当做一只丧家犬养着。每每对卫七呼来喝去,卫七只敢乖顺地听着,魏谏玄心里就觉得舒服,他终是将曾经欺辱他的人踩在了脚底下, 这也是卫七苟活的唯一理由。
    魏谏玄懒得抬眼,你可是又忘记了规矩?
    卫七慌然跪下,接连给魏谏玄叩了好几个响头。
    说吧。
    诺!
    听见了魏谏玄的宽赦,卫七悄然舒了一口气,正色道:大将军,西阳城那边有动静了。
    柳溪走了?魏谏玄最知她的脾性。
    卫七重重点头,走了。
    往哪里去了?魏谏玄很是好奇,柳溪离了东海景氏,能去哪里躲着?
    卫七如实答道:她往长庆州来了。
    嗯?魏谏玄没有想到柳溪竟会往他所在的长庆州来了,她接旨了?
    探子回报,她没有当众接旨,却私下拿了圣旨。卫七再道。
    魏谏玄皱眉,有时候他也猜不到柳溪的心思,正如他万万没想到,柳溪那样的姑娘竟会喜欢上景岚。每次想到这儿,魏谏玄就满心的愤怒,他为了她闹得众叛亲离,她竟与小五早就暗通款曲,凭什么她与小五可以两情相悦,凭什么他就要这样不人不妖地活着?
    卫七见魏谏玄脸色不太好,压低了声音道:她她还罢了官放话说她是江湖人
    魏谏玄冷冷一笑,她以为她躲入江湖,就万事皆安了么?
    属下派了探子一路跟着她,她押着柳擎来的,似是意在西山柳氏。
    百叶城拦得住我的千军万马么?
    魏谏玄冷嗤一声,既然她送上门来,他便顺势收下,来人,调派三千精兵,随我往西山柳氏走一趟。
    卫七拱手一拜,诺!
    魏谏玄大步踏出正堂,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回头对着卫七道:把柳素母子带上,我想柳妹看见一家团圆,一定会高兴的。
    卫七叩头道:诺。
    三日之后,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去往西山柳氏的山道上。
    赶车的景岚戴着斗笠,脸上覆了一张人、皮、面、具,看上去就是个中年精瘦汉子。
    马车之上,柳溪与沈将离靠在一起,正在闭目养神。两人对面,是被铁链束着的柳擎,因为服了软筋散的缘故,他这会儿全身乏力,只能歪靠在车壁上。他之所以这般安静,是因为路上柳溪嫌弃他骂得聒噪,所以一路都点了他的哑穴。
    对柳擎而言,他起初还不相信那圣旨是真的,可踏入长庆州之后,一路上听到不少百姓议论这魏氏的二公子怎么武功高强,怎么手段了得。他是越听越心凉,一旦柳溪真奉旨嫁与魏谏玄,对西山柳氏可是灭顶之灾。甚至,柳擎多少猜到一点柳溪的心思,这孽女之所以心心念念地赶回西山柳氏,怕是想在西山柳氏耀武扬威地大闹一番,是想报复当日每个欺负过她的人。
    柳擎回想那日柳溪在大牢说的那些话,他这一生只有柳问心这一个儿子,倘若真被柳溪杀了,西山柳氏便真的后继无人了。可若让他不顾尊严,低声下气地与柳溪道歉哀求,柳擎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看离西山柳氏越来越近,柳擎的心就越来越慌。眼看这场灭顶之灾即将落在西山柳氏,他却无能为力,他只后悔,当初没有一掌要了这孽女的命,以至酿成了今日这样的大祸。
    景岚还是头一回踏入西山柳氏的地盘,远处百叶城的山门轮廓越来越清晰,她不禁想到当初柳溪爬出山门的那一幕。
    骄傲如她,那时候的她该是多么难过,又是多么痛苦?
    景岚觉得心疼,不禁侧脸掀起车帘,悄悄地看了一眼马车中的柳溪。见她合眼养神,面色如常,景岚放下车帘,心却依旧为她悬着。
    有柳擎在手,就算能踏入百叶城,可百叶城根本拦不住魏氏的千军万马,以这里为瓮,以身为饵,在外人看来无疑是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景岚握紧缰绳,无声沉叹。她想,生也好,死也罢,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她就不会让柳溪少一根头发。
    马车在西山柳氏的山门前停了下来,沿着石阶蜿蜒往上,那便是西山柳氏高耸入云的百叶城。
    值守山门的护卫按刀厉喝道:来者何人?!
    景岚从马车上跳下,掀起了车帘。
    护卫们都认得马车上的两人,一个是狼狈不堪的城主柳擎,一个是被逐出柳氏的大小姐柳溪。
    快去通知少主。为首的护卫连忙给身后的人递个眼色。
    身后人连忙沿着石阶跑回百叶城报信。
    柳溪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轻笑道:妹子,我们到家了。
    沈将离揉了揉眼睛,探出半个脑袋,惊呼道:巍、峨。
    我这个爹爹做梦都想龙飞九天,百叶城若不巍峨,岂不是失了他的身份?柳溪这话也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她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一扯铁链,将柳擎扯正坐好,爹爹可不要失了身份,还是得坐端正些,免得被下人瞧去了,以后暗地里笑话你。
    柳擎想要开口骂她,无奈哑穴封得死死的,他除了狠狠瞪她以外,别无他法。
    少主柳问心还是一张充满稚气的少年脸蛋,他提刀匆匆赶来山门前,同行的还有二姐柳秋。
    柳溪瞥了一眼这两人,冷声问道:怎的不见二娘?
    贱人!你快把爹爹放了!柳问心厉喝一声。
    沈将离皱了皱鼻子,若不是柳溪压住了她的手,她只怕要冲出去好好收拾柳问心了。
    景岚压低了头上的斗笠,退到了车壁边,那儿有个暗槽,她与柳溪的兵刃都收在暗槽里面,一旦事情失去控制,她便会照约定拿出刀剑,与柳溪并肩一战。
    只是,这是柳溪推演的最糟糕的结果,也是最不可能的结果。
    大姐柳秋艰难地喊了一声,语气没有一丝真心。
    柳溪听得刺耳,没让她把话说完,便厉声打断了她,你也配喊我大姐?
    柳秋脸色阵白阵青,她知道柳溪的脾性,若没有十足把握,柳溪绝不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回来叫嚣。柳溪还是柳氏嫡女之时,那光芒足以让她与柳素两人黯淡失色,如今再见柳溪,她还是会莫名地怯懦。
    贱人,我再说一遍,快把爹爹放了!柳问心刀刃出鞘,身后的护卫闻声纷纷将火器对准了柳溪。
    柳溪扯了一下铁链,将柳擎拉着跌坐在马车门口,她淡声道:爹爹,你可是听见了,你管是不管?说话间,柳溪飞快地拍开了柳擎的哑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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