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糖梳好头发, 在脸上擦了雪花膏, 听到徐静芳喊吃饭的声音才出去。
    早饭是在厨房的四方桌上吃的, 徐静芳跟他们三个一起, 一人一角。
    姜糖一进门,就迎来了两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一道是顾连珹的,还有一道是顾连容的。
    前者的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意味,但后者的眼神, 就像在脸上刻上了‘我看见了,没想到大嫂你是这样的人’几个字。
    “老三,你快些吃,吃完去门口等着长顺叔过来。”顾连珹见姜糖停在门口不敢进来,动手给顾连容拿了个盘子,上头放了两个鸡蛋跟三四个馒头,并几筷子咸菜给他推过去。
    顾连容瞅着那碟名为关心实为‘你赶紧端着盘子出去吃吧’的早餐,陷入了怀疑中。
    他大哥,就有了大嫂不要小弟了呗,就不做人了呗?
    忍了忍对于大哥不做人的控诉,顾连容委屈巴巴的给自己盛了碗粥,仰着头像喝酒一样灌下去,然后重重放在桌子上,端起盘子就头也不回的离开厨房。
    他的背影,还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徐静芳把馒头跟饼子包好,又灌了两军用壶的热水,还将前几天就准备好给杨大夫带的东西整理到一块,才坐下来吃饭。
    见姜糖还愣在原地不动,她招招手,“糖糖来,快趁热喝一碗粥暖暖身子。”
    姜糖目光在两个空余的位置停顿一下,最后选择了徐静芳手边的位置,但也就意味着在顾连珹的对面。
    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顾连珹。
    姜糖:“……”她索性就把头埋在粥碗里。
    “给,车站的路远,早晨这一顿过后直到半下午才能上车,只喝粥不行。”顾连珹的语气,听起来苦口婆心。
    姜糖面前的小碟子被放了一个白滚滚的煮鸡蛋,她忍了忍没打算吃。
    却听徐静芳又道:“糖糖,赶紧吃啊,吃不饱上了车容易晕车的。”
    好吧,姜糖快速看了一眼顾连珹,不止拿起鸡蛋咬了一口,还拿起筷子插了个馒头。
    顾连容端着盘子到家门口的大石头上坐下来,把盘子放在腿上,拿起鸡蛋在屁股下头的石头上磕了两下剥开,夹在两个馒头里,还塞了咸菜跟肉丸子,大口大口吃下去。
    等顾长顺赶着驴车过来的时候,他的盘子里已经啥都不剩了,“老三,去叫你大哥吧,时候不早了,再晚就赶不上去市里的长途车了!”
    顾长顺手上拿着一块烤红薯在啃,到了顾家门口赶紧唤人出来。
    顾连容反手擦了擦嘴,推开门进了院子,留下一句,“马上!”
    “娘,长顺叔到了,我们该走了!”顾连容把盘子送进厨房,匆匆道,“我先把东西放上驴车,大哥大嫂你们也快点儿啊!”
    徐静芳站起来,脖子朝外头看去,“这么早啊?”
    顾连容点头,“不算早,早点儿去路上才不赶。”
    徐静芳忙道,“也是,你衣服啥的都记得带。”说完这个,她提着壶热水拿上碗出去。
    见状,姜糖把馒头塞进嘴里,拍拍手对顾连珹道:“我去屋里拿行李。”
    除了徐静芳准备吃喝要用的,还要带上换洗的衣物,她的东西要多一点,还有梳洗用的香皂、梳子跟雪花膏。
    顾连珹拿起拐杖,对姜糖的背影喊道,“抽屉里有钱票,是个信封!”
    姜糖摆摆手表示知道。
    她的东西用一个军绿色的单肩包就能装下,里面有一件外套,几件换洗的衣物,里面的夹层放着出行需要的证件,必要时候可以在火车上当枕头用。
    至于别的小东西,空间里面都有,从这里面掏出来也不让人怀疑。
    清晨有点儿凉,待会儿还要坐车,姜糖身上又套了一件外套。
    顾连珹的东西比她的还少,也是一个军绿色的单肩包,装了几件衣服,姜糖套在肩膀上,一边一个。
    再去抽屉里面找到装钱的信封,姜糖环顾屋里,好像没落下什么东西。
    院子的门大开着,顾连珹已经坐上了驴车,徐静芳也在外头,叮嘱他们车上要注意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
    姜糖小跑着出去,顾长顺笑道:“连珹媳妇儿出来,咱们该走了。”
    徐静芳又道:“不急,我跟糖糖再说两句。”
    她拉着姜糖到一边嘱咐,“娘给你把奶糖跟红枣装里面了,去了外头就跟在连珹身边,不要省钱,最重要的是安全回来。到了省城,进那边的百货商场看看,看上啥问连珹拿钱买,千万别舍不得……”
    姜糖连连点头,“我知道,娘。”
    见姜糖是真记在心上了,徐静芳拍了拍她后背,“行了,去吧,娘就不送你们了。”
    姜糖坐上驴车,顾长顺一个扬鞭抽在驴身上,车子晃晃悠悠走起来,姜糖回头冲徐静芳挥了挥手。
    顾连珹也道:“娘,你回屋吧,外面凉。”
    徐静芳摆摆手,“我晓得!”
    然而一直到驴车驶出村口的时候,姜糖回头,还是能看到顾家门口的那个身影。
    等驴车上了石桥,一个拐弯,顾家的房子也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彻底看不到顾家房子后,姜糖心里忽的有些失落。
    驴车摇摇晃晃的,前阵子还下过雨,路面高低不平还有土坷垃,车子撞上一个坑就得颠一下,颠着颠着,姜糖就感觉胸口有些恶心。
    她以为徐静芳说的晕车至少也得在火车上才出现,没想到这还没出曲江县呢就要晕车了。
    忍着恶心,姜糖打开水壶灌了两口,这才感觉舒服一点。
    顾连珹余光看到姜糖惨白的脸色,抬手帮她拍了拍后背,“不舒服就眯一会儿。”他挪了挪身子挨近姜糖。
    那股恶心被温水冲淡了些,但不过两秒又涌上来,姜糖摸着胸口,感觉心跳都加快不少。
    车子又是一个摇晃,姜糖闭着眼睛差点直接栽下去,顾连珹眼疾手快把人拉回来,掰着姜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你睡一会儿。”
    有人能靠着,比自己歪着脑袋要省力得多,姜糖现在脑子里什么东西也思考不了,就‘难受’俩字充斥着。
    等快去了半条命的时候,驴车进了县城。
    县城的道路比乡下的土路要平整些,驴车在上面走也不那么摇晃,姜糖总算好受了些,困意也渐渐袭来。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车站了,“姜糖,我们到车站了,上了车再睡好吗?”顾连珹小声在姜糖耳边道。
    姜糖揉了揉眼睛,反应还有些迟钝,愣愣点头,“好。”
    顾长顺见状,把驴车绑在车站门口的大树上,跟顾连容道:“老三,你先去买票,我等你们上了车再走。”眼看着这里头仨人,俩人都不能动作,他要是不看着点儿不放心。
    顾连容跳下车,把姜糖手边的水壶拿上,打算去车站里头买票的时候顺便把热水也灌上。
    顾连容拿着介绍信去车站的售票大厅,买了三张票,找了熟悉的工作人员在他们休息的地方打了水。
    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是一排平房,跟门卫紧挨着,后边有个窗户,顾连容一扭头,还能看到顾长顺的马车。
    “你大嫂晕车啊,吃点儿酸的,多喝水。咱这客车今天怕是要晚点儿,去市里的时候车速慢不了!”带顾连容来的小哥好心道,“我这有两颗酸梅糖,你给你大嫂拿过去。”
    顾连容好似完全没听到这话似的,目光停在窗户外一点定住,直到那个小哥拍了拍他肩头,“看啥呢?”
    小哥顺着顾连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运输队的张主任,你认识啊?”车站这里有一条公路,直通省市,运输队也经常要出差,因此跟客车站在一条街,还左右紧挨着。
    “啊,不认识。他旁边那两个人,你认识吗?”顾连容摇头,他哪里认识什么运输队的主任,但他认识那个主任身边的俩人。
    小哥姓罗,跟差不多每个月都来一次的顾连容挺熟,罗小哥眯着眼睛瞅了会儿,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
    “还真认得,倒不是知道名字,就是听我在运输队的对象说的,说是一个是糖厂的主任,另一个是他小儿子。”
    见顾连容挺感兴趣的,正好大早上的也没啥车要发,罗小哥没事做,想着跟顾连容说一说打发时间也成。
    “那糖厂的主任不知道找了啥法子,跟一个马上要来运输队的人换了工作,听说是那家不方便做这种经常外出的工作,倒是瞧上了糖厂的工作,正好这主任有门,就好心给人换过来了。”
    顾连容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但我说啊,”罗小哥撇撇嘴,“运输队可比劳什子糖厂有前途。”剩下的话他没说,但眼神却说明了一切,指定是那什么主任使了不光彩的法子。
    第44章 最好看的【一更】……
    “也就是这两天了。”罗小哥下巴点了点远处的三个人, “这不刚好县一中有一批学生毕业嘛,高中生,不得了, 几个厂子都打算招工,要是往前, 换工作可不容易呢。”
    顾连容想到什么,突然道:“听说糖厂是在这月中招工,月底才安排进厂子。”
    罗小哥点点头,“还真是这样。”他在这车站里头, 南来北往的人都能碰见, 消息也比一般人灵通,“你瞅瞅, 单单换工作这事都耽误一个月的工资,亏大了!”罗小哥一脸不值。
    顾连容把水壶的盖子拧上, 冷冷瞥了一眼外头相谈甚欢的三人,“我水灌好了, 你那糖呢, 不白拿你的,这是家里放了仨月的奶糖。”顾连容从兜里掏出两颗奶糖, ‘啪’一下放桌上, 姿势帅气, 语气大方。
    罗小哥:“……”你认真的吗?“放了仨月?”他捏起一颗奶糖, 迟疑的伸着鼻子往前嗅了嗅, 瞅了一眼顾连容,“还能吃吗?”
    “能,这咋不能,不能吃我给你干啥?”顾连容把罗小哥拿出来的酸梅糖揣进兜里, 像是生怕他反悔抢回去似的。
    “你兜里还有吗?”罗小哥瞅着这奶糖挺好,要是没坏可以给他对象送过去。
    顾连容把水壶挎在肩上,调了调位置,“咋了?你还想要?”
    罗小哥挠挠头发,“嗯呐,这不是晌午吃饭的功夫,想给我对象送过去。”
    顾连容兜里一共也没几块,都是为了以防万一请人帮忙备的,正好他有事情托罗小哥的对象办,把兜里剩下的两块掏出来。
    “你对象在运输队工作,是干啥的?”顾连容问道。
    罗小哥把几块奶糖放手心里来回数,咧着嘴傻笑,闻言把糖放回兜里,回答道:“啊,是运输队的会计。”
    “你刚才说运输队要招工,能让你对象帮我注意一下吗?”顾连容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了一个鸡蛋放进罗小哥手里,语重心长,“会计费脑子,给你对象拿过去补一补。”
    罗小哥有些犹豫,他怎么能拿顾兄弟的鸡蛋呢?
    “不是白拿,让你对象帮我留意招工的信息就成。”顾连容看了一眼休息室的大门,突然高声道:“罗哥,我不饿,我是吃了饭才来的,这鸡蛋是你娘给你的,我咋能吃?”
    话音未落,门动了动,有人进来,罗小哥拿着鸡蛋的手一紧,看到来人时扯了扯嘴角,“组长,有车要发吗?”
    组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瞥了一眼罗小哥手上的鸡蛋,笑了笑问道,“你娘给你的啊?”
    顾连容背着拧了罗小哥的胳膊,罗小哥吃疼,反应过来,“啊,我娘给的,给我对象准备的。她是运输队的会计,费脑子。”
    组长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僵硬一瞬,摆摆手道:“去市里的车还有半小时就发,你去盯一下,不买票的不让上。”说完,转身离开休息室。
    看到组长走了,罗小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不知道,这组长一直盯着我的位置呢,想给他儿子弄进车站来。”
    差不多能看出来是专门盯着呢,但没想到是这个理由,顾连容想了想道,“我觉得你留在车站不如当跟车的售票员好。”在车站那是得天天被盯着,出错那还不容易,到时候那组长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人换下去。
    罗小哥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跟我对象下个月结婚,等结了婚我再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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