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反应。
    颜之雅摸摸下巴,转身从小丫鬟背着的药箱里摸出一根老长的、闪着银光的长针,走到贺顾面前,拉过他的手,便眼也不眨的戳了下去
    这次有反应了。
    贺小侯爷嗖地缩回了手,十分响亮的嗷的嚎了一嗓子,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颜之雅手里那根长得离谱的针,满脸写着愤怒和控诉。
    众人见状皆是松了口气。
    颜之雅把针递给随行的小丫鬟收好,笑道:这不就好了吗,我就说没事儿的,不过,侯爷这是在愁什么呢,把你弟弟急坏了。
    贺顾揉了揉手,看见来人是颜之雅,这才稍微回过了点神,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还是转头对贺诚征野、一干下人道:你们在外厅等着,我我有些事要和颜大夫说。
    叫颜之雅进了内厅,请她坐下,贺顾表情十分犹豫,沉默了半晌,见颜之雅满脸问号,他才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我也是想着姑娘写了那样多的话本子,所以有件事就想问问颜姑娘
    颜之雅茫然道:什么事?
    贺顾又沉默了半天,才艰难的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我有一个朋友,他也是个男子,他有个身份甚高的朋友,我这个朋友对他那个朋友就就生了那种念头,那种姑娘懂吧?但是他和那个朋友,又不可能成事,所以我这个朋友,近些日子就总是梦到那人
    他这番话,朋友来朋友去,绕了个天昏地暗,颜之雅却似乎听懂了,只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看着贺顾的表情实在太过意味深长,直看的贺顾话只说出了一半,后面那一半,堵在了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颜之雅目光绕着贺顾上下打量了一圈,半晌才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呃这人真是小侯爷的朋友么?
    贺顾:
    第70章
    有那么一瞬间,贺顾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颜之雅看穿心中所想了。
    但过了半刻,他却又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毕竟他都离京快要小半年,眼下才刚回来,在旁人眼中他应还是个痴情为妻服丧的驸马,颜之雅应当想不到,他说的这个朋友就是他自己,更加想不到另外那人便是三殿下。
    贺顾定了定心神,睁眼说瞎话,笃定道:的确是我的一个朋友。
    颜之雅闻言沉默了一会,道:好吧,那便算是小侯爷的一个朋友罢,侯爷可有什么要替他问我的?
    贺顾道:我这朋友一连做梦,梦见那人好几个月了,备受困扰,可前几日他遭了些事,如今想通了,总是沉溺于梦境不是办法,我这朋友便打算干脆不再继续纠缠下去,也不再想着他那朋友,只是真要放手又难免有些不甘心,不知道该如何才能释怀
    颜之雅道:为何一定要放手?
    贺顾怔了怔,颜之雅这个问题,问得让他觉得很没道理,他心中惦记的人是皇帝的亲儿子,以后说不准还要再更近一步,届时三殿下娇妻美妾无数,他自然只能放弃了。
    便答道:我方才说过,我朋友钟意的那人身份尊贵,以后定是要娶妻生子,为他家中绵延子嗣香火,我朋友虽有心意,却也不愿与旁人共事一君的。
    颜之雅道:他如何就知道,以后定会与旁人共事一君呢?或许侯爷朋友钟情之人,根本就没这个心思呢?侯爷的朋友可曾亲口去问过,怎么就能这样肯定?
    贺顾怔了怔,半晌才道:这他的确未曾问过,只是这样的事,如何开口问得?断袖之癖毕竟也不是大道,贸然去问,也未免太过唐突了这等事若真有心,总能觉察出来,我朋友也是觉得,他钟意那人那人
    说到此处顿了顿,猛然反应过来,裴昭珩是与他表过白的,不仅如此,还在公主府的游廊里主动亲过他,他们两人之间,裴昭珩其实一直是主动的那个,而从头到尾犹豫不决,进退不定的人,反倒是他自己。
    颜之雅严肃道:怎么?那位公子难不成字清句明的告诉过侯爷的朋友,说他以后定会娶妻生子、妻妾成群不成?若是没说过,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侯爷的这位朋友仅以己心,揣度他人,是不是有些武断?既然已经这样钟情与人家,何不问个明话,得个准信儿,难堪虽是难堪了些,可若是什么都没说清楚,人家也不是侯爷朋友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晓他忧心介怀之事呢?
    侯爷不若叫您这位朋友亲口去问,两人之间的事,总要两个人说清楚,咱们这样的局外人,说什么也是不算的,只要侯爷的朋友问过了,若是人家与他一样心意,自然便可两心相同,以后比翼双飞,就算不成,那也算是尽过了力,缘分一事是天注定,侯爷也不必呃,我是说,侯爷的朋友也不必太过因此伤怀。
    贺顾:
    比比翼双飞??
    和三殿下比翼双飞,这这听起来似乎还不赖
    贺小侯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种念头,他以前生都没生出过,一时不由愣怔出神。
    颜姑娘不愧是写了一摞又一摞的龙阳话本子的人,这番话说的敞亮又通透,几乎叫这么些日子以来,贺小侯爷心中那些纠结烦躁、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一下子就显得简单明了了起来。
    看来有些事,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不清楚就难免瞻前顾后,瞻前顾后就只会越来越顾忌这、顾忌那,于是更加迷茫,更加泥足深陷。
    贺顾出了半天的神,过了许久,才道:姑娘说的有道理
    只是深想一下,若是真的按照颜之雅所言,他岂非要亲口去给三殿下把一切都挑明了,然后再讨个明确答案?
    这可该怎么问?
    王爷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搞断袖?
    王爷愿不愿意为了我终身不娶?
    不,不仅是终身不娶,贺顾对自己究竟能吃几缸醋心里很有数,应该问:王爷愿不愿意为了我,一辈子都不多看旁的女子不,不止女子,包括男子一眼?
    王爷愿不愿意为了我绝后?
    天老爷总觉得亲口在三殿下面前,问出这些问题,那场面可能会有点尴尬
    但但他今日都已经虚心向颜姑娘一个女子求教了,人家都能这样爽快利落,他若还是婆婆妈妈、犹豫不决,岂不是还不如人家一个姑娘?
    贺小侯爷狠了狠心,咬了咬牙
    罢了,问就问吧!
    如今心想事成玉不见了,他以后再不能入梦催眠自己,自我麻痹了,尽管现实中的三王爷,未必会如同梦中的那个三殿下一样,对他予取予求、百依百顺
    可可他也应该试一试的!
    就像当初,他一门心思要娶长公主一样,如今三殿下还是那个三殿下,是他在长街上一见倾心的人,没道理对长公主,他能竭尽一切努力,对三殿下却要畏首畏尾。
    最重要的是
    当初三殿下还是长公主时,临行前那一夜,他已经和三殿下有了肌肤之亲,让人家屁股遭了殃,如今若还这样怂,可对的起三殿下遭殃的屁股?他可还算是个男人么?
    贺顾越想越拿定了主意,他面上风云变幻,颜之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他半天不吭声,颜之雅只得干咳了一声,唤他道:侯爷?
    贺顾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颜之雅,这次是由衷的感谢起了来自一顾先生的点拨,真诚道:姑娘说的太有道理了,我回去一定转告我朋友。
    颜之雅闻言,神情有点微妙,先是嘿嘿笑了两声,半晌才意味深长道:小事都是小事罢了,何须言谢,只要侯爷的朋友能想开,不钻牛角尖,便比什么都好了。
    顿了顿,又忍不住提醒一句,道:这个我方才说的不尽完善,虽说问是该问的,但问过以后,若是
    她还没说完,贺顾便了然道:姑娘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他懂的,既然是要表白,自然得挑个良辰吉日,打扮的像个人样,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娓娓道来,不能什么都不讲究的硬来,对吧?
    他都懂的。
    颜之雅:
    颜之雅何等聪明,刚才贺顾一开口,她便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小侯爷说的那位朋友,和他话里心慕的友人究竟是谁,颜之雅心中也大概有了个人选,只是若真是那一位
    估计小侯爷这询问表白,八成能成,而且会一帆风顺的。
    毕竟当初三殿下刚刚回京时,小侯爷请她给三殿下看病,三殿下就给她塞了银子和小纸条,叫她帮忙忽悠小侯爷说他身上的确有些小毛病,别叫小侯爷知道三殿下其实屁事没有,身子骨生猛的不能更生猛
    没病装病,还非得忽悠贺侯爷,这不就是苦肉计,为了在人家面前卖个可怜,博个关心吗?
    老套路了,她懂,她都懂。
    若说那时候颜之雅还有些拿不准,不知道究竟是她实在脑补能力太强,还是真的叫她嗅到了蛛丝马迹
    那后来这二人之间诸般亲密行止,再包括小侯爷唱的这出我有一个朋友,便基本坐实了这个猜测。
    既是两厢情愿的事,侯爷岂能铩羽而归?
    她本想提醒提醒,叫小侯爷注意一下,别到时候一表白成功,就叫人家三王爷逮着,给就地正法了
    不过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是心中有数的吧?
    那她便不多嘴了。
    西山弓马大会在即,宫中皇帝却没有丝毫即将出行游乐的喜悦。
    皇帝坐在揽政殿偏殿的茶厅里,面前的案上摆了一盆兰草,他挽着衣袖,一边侍弄着兰草,一边听堂下复命的一位统领打扮的武官答话。
    那武官小心翼翼的说完,却半天没听见皇帝回答,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此次圣上命他去宗山,所查之事实在事关重大。
    皇帝沉默了许久,才道:哦?那你的意思是,屠寺之事,和承河镇守大营有关?
    武官连忙答道:回陛下的话,卑职本也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奉陛下之命查过后,的确事事可疑,卑职已细细盘问过那宗山脚下的所有村户,他们都说年关前后,事发之时,的确有一伙马匪,冲上宗山,不到半日,便又纵马下山离去。
    村户们都说,那日这伙马匪足有百多人,行路齐整迅捷,望之训练有素,可寻常马匪都是三五作乱,哪有这样多的?若是那真的上了数目,占了山头为祸的,卑职的人必能查到根由,怎会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方圆三百里都打听不到,有这么一伙马匪?
    他们上山半日,虽杀了寺中所有的姑子、灭了所有活口,但下山离去时,见了沿途村户,却视若无睹,并不曾烧杀劫害,只着急在大雪封山之前离去,似乎就是冲着莲华寺去的,且特意挑在了大雪即将封山之际行事,也是为了在雪后,不留一点蹄印、痕迹。
    关外虽马匪肆虐,也多是秋末冬初为患,可这伙马匪,却是三九□□事,莲华寺是佛门净地,也是先帝在位时,老太后几次远行清修之地,又有随行长公主殿下的禁军,驻扎在宗山脚下,寻常匪徒见了,都是绕道而行,岂有这么大胆子?
    可这伙人不但不怕,竟还真的杀尽了当日驻在山下的所有随行禁军,那些禁军可都是陛下亲遣去的,个个都有真本事,什么马匪,竟能与他们匹敌?又是什么马匪,会在那样鹅毛大雪的寒天里,残害佛门清修之地?
    皇帝侍弄兰草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面色无悲无喜,不知在想什么。
    武官话说罢了,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拱手奉上。
    皇帝接过那玩意儿,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
    武官道:这是莲华寺被屠戮后,那伙马匪放火烧寺,落下烧干了的顶梁残渣。
    皇帝道:有何名堂?
    武官道:还请圣上屈尊一嗅。
    皇帝闻言愣了愣,却还是依言低头闻了闻那黑乎乎的炭块,他皱了皱眉道:是火油的味道,不过似与寻常火油烧过后气味有所不同
    武官道:陛下圣明,这是承河镇守大营独有的乾机炮,所用的特殊火油的气味,的确与寻常火油不同,陛下只要随便寻一个操纵过乾机炮的兵士,都能闻得出来。
    皇帝闻言,彻底怔住了。
    军中炮火所用火油,都是朝廷专司此道的衙门特制,平日里这样的军火禁物,是绝不可能外流的,更不可能在民间出现。
    皇帝遣人特去北地调查屠寺一案,如今看来,似乎已经证据确凿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承河镇守大营
    或者说其后的闻伯爷和忠郡王。
    皇帝沉默了。
    那武官跪下叩首,抬起头声色恳切道:承河大营驻守北境,是国朝江山在北境,最坚固的一道防线,虽说近些年来,北境尚算安宁,但居安不可不司危啊陛下!贺家的老侯爷虽然家事昏聩,败乱纲常这不假,但他任北营将军时,承河大营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岂有这等治军不严,兵士烧杀掳掠、为祸百姓之事?
    皇帝端着茶杯,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他垂目看了看还跪在堂下的武官,忽道:你也不必如此,朕还没有老迈昏聩至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提点朕,朕看得出来,这哪是什么治军不严?分明就是处心积虑,有意为之。
    武官动作顿了顿,又叩了一首道:卑职不敢,卑职也只是如实奏禀罢了,事实究竟如何,还要陛下圣心独断才是。
    皇帝盯着花盆里那株亭亭玉立的兰草,出了一会神,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道:秋山啊你说朕的孩子们,是不是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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