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言一出,旁人还没如何,贺顾心中却是猛地一突,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立刻抬眸去看不远处站着的恪王,却只瞧见裴昭珩半边俊美侧脸和微抿的薄唇
    不会吧?
    难不成皇后娘娘竟是要给恪王殿下说亲不成?
    先前他就看出来了一点苗头,二殿下和三殿下年纪不相上下,顶多差了个一岁半岁,眼下闻贵妃都已经火急火燎的开始给忠王选王妃了,三殿下做了这样多年的长公主,在君父和心病初愈的皇后娘娘心中,定然是自觉亏欠三殿下良多的他们又怎么会忘记了三殿下的终身大事呢?
    贺顾当然也记得,颜之雅告诉过他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得必有失,他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可真的到这一刻,贺顾心中还是很不舒服。
    更多的是惶然。
    三殿下会回绝的吧,会回绝皇后娘娘和陛下的撮合的吧?
    即使即使三殿下一向孝顺,几乎从来不曾顶撞皇后,为了母亲宁愿自己受十多年的委屈,可他们才互通心意没两天,他定然不会接受吧?
    会吗?
    会吗?
    贺顾心中简直百味陈杂,他嗓子眼都有些干涩了起来,只看着恪王的侧脸一言不发,但恪王很快便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侧目看向了贺顾,御帐之中,二人视线相对,恪王看着他并未说话,此刻帝后、忽彭汉王都在,贺顾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他也只能那样静默的瞧着裴昭珩,一声不吭。
    父母之命,本就难违,贺顾当然知道,可若是恪王真的要娶那秋戎部的王女为妻,他
    他衣袖下的五指收了收。
    贺小侯爷心中百转千回,脸色也有些沉郁,只是除了裴昭珩无人注意到。
    陈皇后看着忽彭汉王,笑道:前日听了这事,本宫还想了半天,琢磨着朝中哪家有适龄子弟,能配得上王女?只是迟迟也没个主意,倒是珩儿想到了一个人选,说与本宫听了,不过本宫心中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正好珩儿今日也没什么事,本宫就把他叫来了,也好让他亲自与陛下、汗王说道说道。
    皇帝闻言,面色也有些讶然,转头看了看裴昭珩,道:哦,怎么前日不曾听皇后提过?
    陈皇后看着皇帝,笑意变得微不可察的稍稍淡了一分,柔声道:我嘴笨,还是叫珩儿说与陛下听吧。
    忽彭汗王面色也有些疑惑,问道:不知道三王爷的人选,是哪一位?
    裴昭珩道:二哥性子纯善爽直,不是恰好和王女脾性相投?
    皇帝闻言,微微一怔,道:临儿?
    皇帝思索了片刻,顿了顿,才道:这孩子的确是与汗王那女儿脾性相类,只是
    忽彭汗王也被吓了一跳,赶忙道:这这朵木齐年幼无知,又不怎么聪明,恐怕配不上皇帝陛下的儿子啊!
    忽彭这话倒是很发自真心,虽说他的确是想捞个越朝女婿不假,但确实是实打实的没打过皇帝儿子的主意,无他,朵木齐是他与亡妻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一向疼的心肝儿肉一般,真要是嫁给了越朝的皇子,肯定就要一去不回了,他实在舍不得女儿,也只是想找个家中离布丹草原近些的越朝勋贵子弟罢了。
    而且如今越朝皇帝生了三个儿子,为了皇位老大和老二一直在干仗,忽彭也有所耳闻,那位太子殿下,已经娶妻就不说了,这位二王爷,万一真娶了朵木齐,那以后他要是干过了太子,登上了皇位,朵木齐就成了越朝的皇后,秋戎部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了这等好事忽彭之前可是想也不敢想的。
    可要是二王爷输了呢?
    忽彭心知,继承人之争会有多惨烈,要是越朝将来的新君不是二王爷,而是那个太子,那到时候朵木齐作为他的王妃,肯定要被牵连,且她还是异族女人,不定会落个什么下场,忽彭爱女如命,宁愿不要荣华富贵,也只想保全了朵木齐的小命。
    便连连说朵木齐配不上忠王来。
    皇帝叹了口气,道:既然是汗王爱女,那再怎么说也是堂堂一部王女,我朝以前,也不是没有皇子迎娶异邦公主的前例,汗王何必说什么配不上呢?只是儿女亲事,这也的确不能强求,这样吧,既然汗王觉得朕那二儿子,不是王女的良配,不如就趁着这几日比武,在这些个勋贵子弟里挑一挑,若有能过得眼去的,再来和朕与皇后说说,汗王觉得如何?
    此言正中忽彭下怀,他当即笑容满脸,连连作揖,喜道:赞美皇帝陛下的恩德!
    贺顾:
    方才他心中七上八下了一溜儿,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同小狗那般被逗了一回,想象方才他那些个小媳妇儿一样的丢人反应,真是好生难堪或者说是羞愤交加,只得硬着头皮道:臣先告退了。
    皇帝笑道:你去吧,别耽误了比武。
    贺顾应了是,转身撩了营帐帘子,便三步化作两步的飞快出去了,只是他刚走出来没两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了一个节奏熟悉的脚步声,连续几日河畔相会呃,用相会这个词仿佛有些奇怪,但他的确是连续几日和恪王暗夜相会,自然已经能听得出他的脚步。
    但贺顾虽然听出来了,却没转身,也不放慢脚步,反而更加快了速度,想要从重重叠叠、迷宫一样的御帐群里走出去,只是他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抓住了肩膀。
    贺小侯爷象征性的挣了一下,几乎没用力气,自然是没挣开的,他也不回头,声音有点闷道:你干嘛,放手。
    裴昭珩在他身后道:生气了?
    贺顾哼一声,道:我怎么敢生恪王殿下的气,您也没做错什么不是?
    然而刚一说完,肩膀就叫人强行转了过去,贺顾抬眸,恰好撞进裴昭珩那双乌黑又漂亮的桃花眼眼底,他抽了一口气,转过目光去不看他,道:干嘛,老逼我看你,你很好看吗?
    裴昭珩唇角带笑,道:哦?那子环是觉得本王不好看?
    贺顾:
    真要睁眼说瞎话的否认,这亏心话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贺小侯爷只得有些咬牙切齿道:我怎么想,关你屁事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看?
    裴昭珩唇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低声道:看你吃醋。
    贺顾道:放屁,我才没吃醋。
    裴昭珩道:子环到底在气什么,我也没有毛遂自荐,要娶那个秋戎部王女吧?
    贺顾闷声道:你爱娶不娶,我才不会生气,你要是娶了,大不了我扭头走人就是了,正好这次选官,我拔用出京去,以后眼不见心不烦,王爷且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吧,与我何
    只是话音还没落,后半句话就说不出来了,无他,被恪王殿下以毒攻毒,用嘴给堵住了罢了。
    亲了不到片刻,贺顾就猛地推开了他,捂着嘴角紧张的四下张望了一圈,好歹见到左近无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转回目光看着裴昭珩,低声急急道:你疯了!旁边就是御帐,一会叫人看见
    他一副急赤白脸生怕被人发现的模样,倒是恪王殿下表现的十分施施然,尽管被他推开,也仍然容止不乱,只淡定道:子环放心,本王来时就都把他们支开了。
    贺顾:
    贺顾脸色异彩纷呈,一阵青一阵白十分精彩,有点恼羞成怒,又有点尴尬,倒是对裴昭珩不早点把那个王女选婿之事告诉他、害他心里七上八下慌了一回、故意等着看他笑话、看他吃醋这事,没那么生气了。
    只瞥了他一眼,鼻腔里低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整了整衣襟,便道:我要去比武了,王爷可别耽误我办正事。
    语罢也不等裴昭珩回复,只脚下生风、抹了油一般的一溜烟跑了。
    裴昭珩:
    贺顾回了校场上,贺诚见他回来了眼前一亮,连忙远远朝他挥手,喊道:大哥!在这呢!
    等贺顾走进了,贺诚才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贺顾道:我有些事和陛下通禀,已说完了。
    虽然贺顾没明说,贺诚瞧他神情反应,行为举止,也大概咂摸出了点味道,他大哥似乎不想留在京中,便问道:大哥可是想谋个出京的职司么?
    贺顾知道他聪明,被他看破打算也并不意外,只应了一声,道:昨晚你王二哥来,跟我说了些事,情况有些变数,恐怕我暂时不便在京中留着,没事,你且放宽心去,大哥都安排好了,耽误不了你的婚事。
    贺诚叹了口气,道:我哪是担心这个啊。
    顿了顿,又道:方才我瞧了一会,北三、南三、东三这三个擂台,北三是选去承河大营的、东三是选去洛陵大营的、南三是选去广越之地的,不知大哥心中属意哪里?按理说洛陵离京城最近,地方也富饶
    贺顾道:不必,我不打算去洛陵大营。
    这次老师叫他离京去,就是因着江洛二地官场要生动荡,出京也是为躲这个风头,要是真去了洛陵大营,洛陵大营归闻修明管,可若论官场势力,洛陵又是太子党羽的老巢,届时定然冲突不断,搞不好还要闹将起来,到那儿去避风头,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贺诚道:那大哥想去哪?
    贺顾道:北三。
    贺诚闻言脸色一变,似乎有些为难,道:这承河大营,的确是大哥熟悉的去处,但我方才看那边,北三打的好生厉害,有位仁兄,脸上都挂了彩,喏,大哥你看,台子上那个,使一对狼牙棒的,是宁家的四郎,长得凶神恶煞、膀大腰圆的,已是连续车轮战,搞得七八个人败下阵来了,我看不像是个善主儿,要不还是等一会,等他耗的累了,大哥再
    贺顾道:不必,没了他也还有别人,真要一直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贺诚想起方才那些个被宁四郎一对狼牙棒锤飞出去,飞到擂台下面,摔得吐血不止、人事不知的仁兄们,不由得面皮微微抽搐了起来。
    他虽然知道大哥武艺不凡,但毕竟当初贺顾随贺南丰戍守承河,他也没亲眼见到大哥是如何大发神威的,京中虽人人都称赞贺家的小侯爷武勇过人、弓马骑射精湛,然而贺诚一个书呆子,对这句话的概念还仅限于贺顾在校场上百步穿杨的耍耍帅,可眼下真碰上了宁四郎这样的硬钉子,看着别人被他揍得头破血流,贺诚心中对贺顾究竟能不能打得过那凶神恶煞的宁四郎,实在是没几分底的。
    只是他也拦不住大哥,或者说还没等他去拦,贺顾已经走到了校场中央置放病人的架子边上,选趁手武器去了。
    贺诚看着大哥的背影,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只得尽量往好的、乐观的方向想
    好歹这次颜姑娘跟着皇后娘娘来了不是?
    只要大哥上了台去没断气,下来了有神医救助,总能够保住命、保住胳膊腿,不落下残疾吧?、
    贺顾不晓得弟弟正在为了他的胳膊腿忧心忡忡,从架子上拎了一把单刀,掂了掂轻飘飘没什么分量,便又一脸嫌弃的扔了回去,目光在架子上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了一柄错金环弯刃开背大刀上。
    这个看起来倒是不错。
    贺顾抽出那刀,放在手上掂了掂,这次果然很有分量,刀身也光泽熠熠,一看就是一把经过精心锻造、打磨的好刀,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把好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把刀对寻常人来说,也的确是有些太重了,耍起来怕是很不趁手,恐怕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要把脚趾头都给剁了,这才没被挑走,只是贺顾握住刀柄抽了出来,却觉得手感正好,甚至重量也在他正好能驾驭的范畴内,有那么点如臂使指的感觉。
    贺小侯爷见猎心喜,立时便握着那刀不撒手了,拎着就往北三擂台去了,他得了好兵刃,心中便直接更多三分把握。
    恰好他一过去,台上便传来了一个男子有些惊慌的大喊声:我认输!我认输!
    宁四郎的狼牙棒,便这么正正好,堪堪的停在了那男子腰前,直等那认输的男人连滚带爬蹿下了擂台,惹的台下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宁四郎才收了兵刃,抹了抹鼻子,哼笑道:可还有要来的?
    贺顾拔高了嗓音,气沉丹田、字正腔圆道:我来!
    他足下在台边阶上借力一蹬,提着那刀身子如燕般在空中一翻,只眨个两下眼睛的功夫,便已经施施然落在了擂台正中央。
    宁家在北地云州,临近承河,子孙代代从武、虽然没有什么世袭爵位在身,但也是有些头脸的。
    宁四郎并没见过贺顾,但只见了他跃上台来这身段,又看清了他手中那柄开背大刀,也不由得眼前微微一亮,赞道:好轻功!好刀!
    台下众人看清贺顾面貌,他们自然是认出了,这是那位人称京城勋贵子弟第一人的贺小侯爷,顿时一片躁动、人声哗然、十分兴奋,一时人头攒动,议论纷纷,更有去隔壁擂台叫人来看的、叫好的、还有喝倒彩的。
    宁四郎听清楚下面的人说了什么,挑了挑眉道:哦?你就是那个贺顾?
    贺顾道:是我。
    宁四郎道:听说你在汴京,是个什么第一人,我宁家一直在云州,倒也不曾领教过京城的第一人,今日便要好好见识见识了。
    贺顾双手握住大刀刀柄,闻言唇角勾了勾,朗然一笑道:那你且来罢!小爷今日就让你长长见识!
    贺顾虽说重生后,咸鱼了一阵日子,但他毕竟曾在军营里打着滚过了十几年,好斗如同一种本能,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平日闲散也就罢了,一到了这种热火朝天、男人们赤膊相斗、兵戎相见的场合,便免不得要跟着热血沸腾,宁四郎方才在台下连退近十人,贺顾自然也被勾的起了好胜心。
    宁四郎闻言,拎起了两截狼牙棒,嘴上也不示弱,挑眉吊儿郎当的笑了笑,道:刀兵无眼,贺侯爷可得小心了,不过你生的这样俊俏,我也不忍心下狠手,若是打不过了,求我一句,叫声好哥哥来听听,我便不下狠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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