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一个肃穆开不得玩笑的所在,梦中他与子环竟然在这地方,隔着一道屏风,在文武百官的面前
    自记事以来,裴昭珩一直寡欲少思,如今,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梦。
    还好这样的事也不算梦的全部,这梦也有其他的内容,只是那些内容,就不怎么让人觉得愉快了。
    梦中不愉快也就算了,让人不愉快的人,竟然离开了梦境,又很快找上了恪王府。
    太子带着岳家的大公子来了,还拉着两三车的东西,说什么也要恪王临走时带上。
    裴昭珩虽然早知道这位大哥远非平日里表现出的性情,也知道他害过陈皇后、甚至当年皇姐之死,多半也和姨母脱不了干系,然而兄弟相见时却从不表露出怨怼,且也分毫不提这些事,只做全然不觉的模样
    但此刻他看见大哥那素日里瞧惯了的,总是温文尔雅带着笑意的脸
    视线里这张脸却不知为何,忽然诡异的变了神色、变了形状,变得不再那么笑意盈盈、嘘寒问暖,只剩下十成十的状若癫狂、恼羞成怒、和分毫不加掩饰的恨意。
    他死死盯着自己,嘶吼着、咆哮着,头发散落着,蓬乱而狼狈,再不像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反倒像是一条落了难的豺狗。
    你谋朝篡位,弑君弑兄,大逆不道,便是坐上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你以为你就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的稳了?朕告诉你,你是在做梦,朕是不会给你写传位诏书的,朕绝不会写朕决不
    大哥不想写,便不写吧。
    你你就不怕日后,有人说你说你的皇位得来不正,你就不怕旁人谋反讨伐?你就不怕
    大哥杀忠良、信奸佞,母后何曾害你?闻贵妃何曾害你?钱大人、陆大人何曾害你?便是二哥与你相争,也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从不曾使过阴私歹毒手段,大哥却能将他们都杀了,又害了二哥妻儿,连亲侄子也不放过,大哥丧尽良心,天理不容,你都不怕,我又有何好怕?
    这段争辩,此刻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裴昭珩的脑海里,然而却也只有这样一段,他再想往下继续想,却只觉得头痛欲裂。
    而眼前太子那张扭曲的脸,也一点点恢复了真实模样
    春风化雨、唇角微弯,风度翩翩,亲和宽厚。
    三弟,此去又要辛苦你一趟,以前你最怕冷,如今虽然好了,但北地苦寒,也该好好留心,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大哥给你备了点东西,虽然不算多丰厚周到,但吃的用的,多少也够一路花用了,你可莫要再推辞。
    太子笑着,语重心长道。
    转眼间,已是进了十二月。
    天气愈发寒冷,贺顾的瞌睡也越来越多,好在昆穹山营地差事闲,运粮也不必一个月不歇的忙活,通常忙完了那四五日,就能有个起码十来日的清闲。
    于是贺小侯爷就在营帐里蒙头盖被,呼呼大睡,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夕。
    除了每日晨起强打精神盯着自己手下那丁点人马,声势不怎么浩大的操练,其余时间回了营帐,不是吃就是睡,食欲也慢慢变好了,前些时日胃口不佳的仿佛是另外一个贺小侯爷。
    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征野看着,心中想起那日颜姑娘的话,却只更加疑窦丛生。
    诚然,他家侯爷是个男人可最近这段日子、这副模样,却是很不对劲。
    会不会或者说万一万一颜姑娘说的,不是瞎掰,而是确有其事呢?
    但真这么想了,再看侯爷这些日子,这样的荤素不忌,又是运粮、又是操练的,喝酒骑马一样不缺,得是怎么样铁打的孩子,被这样折腾,还能安然无恙,只是叫他吃的多了点,睡得多了点?
    征野越想越觉得像,越觉得像就越发担忧
    男人生孩子,虽然说骇人听闻,可也不算是前无古人,比如说那高祖皇帝和男后,育有一子的事,可是为人津津乐道,空穴不能来风,谁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而且颜姑娘那话本子里,哥儿的故事,写的那样真切,姑娘医术高超又心慈如同菩萨,来找她求医的几乎来者不拒,所见所闻不是常人能比,就这样了颜姑娘还能写出那样的话本子,又断言说侯爷这是喜脉,那说明颜姑娘是见过一样的情况的,心中搞不好也很有把握哩!
    真要是这样那侯爷肚里岂不是
    征野操碎了心,又不敢在贺顾面前表现,怕惹来他恼怒,只得憋着暗搓搓私下打听,又悄悄趁着休息日子去阳溪镇上的小书谱,翻找高祖皇帝和男后是如何育有一子的故事
    竟还真被他找着了!
    不仅找找了,还写的有鼻子有眼,越看越像真的。
    于是征野咬咬牙闭闭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侯爷逃避就罢了,他是侯爷身边最后一道防线,若是他也不信不当回事,万一侯爷真的又有个什么三长粮短
    以后不要后悔死了?
    贺顾很快就发现,他每日的饮食里,忽然诡异的加了很多的菜,而且还弄得颇为用心,每日都是变着花样来几乎不重样。
    会这么干的,怎么想都只有一个人。
    但只要贺小侯爷起了一点疑心,回头却看征野,征野便必然会挪开目光,假装无事四处看风景。
    贺顾:
    其实贺小侯爷也发现了,最近他的饭量越来越大,食量也越来越多,闻着油水荤腥却又总想吐
    确实很不正常。
    不仅如此,原本清晰明确的腹肌线条,只是短短一个月功夫不到,居然开始变得日渐模糊了。
    他也没吃太多吧!
    逃避现实的自欺欺人,终于还是告一段落,贺小侯爷一个没憋住,终于赶在某一日休沐,往颜之雅那小医馆,又去了一趟。
    这次颜姑娘笃定了许多,给他号完了脉,直接拿起笔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页。
    贺顾看着那一页眼花缭乱,笔迹龙飞凤舞的、来自颜姑娘的大作,顿时感觉到一阵头痛,道:这是什么?
    颜之雅举起方子,吹了吹还没干的墨迹,完事了才道:其实吧这事信不信全在侯爷,这方药喝不喝也全在侯爷要是侯爷不信、不喝,那
    贺顾小声插了一句,问道:所以这到底是什么药
    颜之雅只沉默了短短一瞬,便干脆利落的答了三个字
    安胎药。
    贺顾、征野:
    第94章
    颜之雅此话一出,医馆里骤然一片死寂。
    征野的心情很复杂,大概在啊果然如此和完蛋了完蛋了侯爷肯定要恼羞成怒了之间来回横跳,只能一边咽了口唾沫、一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抬眼去瞧了一眼贺顾
    贺小侯爷面无表情。
    倒不是他故意摆脸色给谁看,只是此刻他脑海里,的确很是茫然。
    虽然这些天贺顾也的确察觉到了一点他身体的反常之处,且心中也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那日颜姑娘又说他这是喜脉,但是真的要让贺顾接受,他一个大老爷们,而且是打娘胎里、两辈子来都是男子的,如今却有喜了
    这不是扯淡吗?
    可是颜姑娘方才瞧着他的眼神,还有她说话时的模样,又都是那样的信誓旦旦
    颜姑娘究竟有没有真本事,是不是满嘴胡吣、招摇撞骗的庸医,没人能比贺顾更清楚了,上辈子若不是有颜姑娘看诊,贺顾都指不定能不能活到三十,这辈子她又治好了贺顾的舅舅言颂,说是她看走眼、瞧错了症结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贺顾的表情有点呆滞
    所以他是真的
    不是吧?!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就算他和三殿下的确的确那什么呃,搞断袖了,也的确是有龙阳之癖且前些日子离京前,着实是厮混了一番然而贺顾发誓,那时候他也只是为求一时快活罢了,谁曾想到过会有今日
    颜之雅看贺顾神情愣怔,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知小侯爷多半是不太能接受这件事的,她倒也能理解,毕竟任是哪个男子一朝听闻自己竟然有喜了,那多半都是惊吓大于惊喜,肯定是喜不起来的。
    便只挠了挠头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行医时日虽然不长,但是见过的疑难杂症倒也不少了,可像小侯爷今天这症状的我其实也是头一回见,但之所以敢断言侯爷这脉象并不是寻常青壮年气血旺盛所致的滑脉,而是而是呃,总之,总之我自有依据在,并非信口胡邹、欺瞒愚弄,咱们认识这样长时间了,小侯爷应当也知道我的为人。
    贺顾迟疑了一会,道:姑娘的医术、为人我自然都是信得过的,否则也不会只来找你看病了。
    他说着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立刻一阵发烫有些难堪,衣袖下的五指收了收,转过目光低声道:可可我是个男人,我我怎么会像女人一样,有有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最后那个孕字却始终没法从齿缝里蹦出来,只是憋得面红耳赤,愈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躲了事。
    颜之雅沉默了一会,道:上次侯爷来时,我也很惊讶,是以一时不敢轻下断言,但侯爷走后,这些时日我特寻了些书来翻过,男子有孕虽然听着怪诞不经,但其实也并不是毫无根迹可循的,前朝医圣华九通流传下来的《九通医经》上就有过记载,说是南疆越林有一户人家,家中男子能与女子一般如常作母体生育,当时一向被引为怪谈,华医圣听闻传言后见猎心喜,远行千里只为一考为何这户人家男人也能怀胎生育
    颜之雅把这桩奇闻说得愈发怪诞,征野便愈发忍不住听得入神,再加上这事又与他家侯爷有关,免不得就上了几分心,忍不住连连追问道:那后来后来呢?华医圣查清楚了吗?为何这家人的男丁可以怀胎生育?
    颜之雅答道:此事《九通医经》中记载,说是那户人家的男丁,体内除却男子的那一套家伙事,又同时有女人的咳,总之可以理解为他们并非只单纯是男子,而是阴阳一体,雌雄共生,不能以常理论之。
    贺顾一听她这样说,顿时吓得脸都快绿了,半天才好险绷住了没变了颜色,只声音有些不稳道:所以,他们是阴阳人?可可我是货真价实的爷们儿,我的身子以前也好的很,从来没有哪里像过女人,为何我如今却
    颜之雅摆了摆手,道:我只是说,男子怀孕这并非没有先例,会这样导致侯爷的身体产生异常的可能性很多,我并不是说侯爷就和这户人家的男丁一样,一定是雌雄共体,我的意思是,虽说是原因不明,但但侯爷的身子,现在瞧着侯爷的身子
    它的确就是有喜了。
    贺顾:
    征野:
    颜之雅心一横,暗道尴尬就尴尬吧,她相信以自己的眼力和医术,绝不会看错,眼下小侯爷肚子里若还带着一个,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侯爷再继续这样做缩头乌龟了,总得有个决断,不然岂不是害了孩子、又害了小侯爷?
    颜之雅顿了顿,把方才那一副安胎药的药方翻到了一边,闭目沉思了片刻,立刻又重新执起笔来,落笔又写了一张药方,这次她落笔如飞、写的十分快,龙飞凤舞,没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写完了。
    她拿起药方来吹干墨迹,铺在还怔愣着的贺小侯爷面前,食指指节敲了敲药方,肃然道:侯爷,你想好了,如今您这喜脉已有快三个月了,身子拖不得,总得有个论断,否则拖得久了以后若侯爷再想落掉,那就难了,方才那副药侯爷若是不愿意用,便只有用这一副了。
    贺顾嗓子眼很干涩,少见的机灵了一回,看着那副药方,咽了口唾沫问道:这是这是落
    颜之雅道:不错,这的确是落子药,眼下侯爷这脉象尚且只有三个月,若是现在煎服,此药还能起效,但若是再拖一拖,拖到四五个月,到那时候,这药可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侯爷再想落了这个孩子,就要费事的多。
    贺顾:
    颜姑娘义正言辞,声色肃穆,显然不是在和他说笑。
    然而有喜这事给贺顾带来的震惊却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一时贺顾几乎只觉脑海里嗡嗡作响,几乎无法静思凝神、细想任何问题。
    安胎药,落胎药,必须选一个?
    贺顾如今在军营中行事,虽说昆穹山营地平日里运粮的差事清闲,但军营毕竟还是军营,一个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身首异处,倘若是眼下肚子里真的有了个小生命那它这时候来投生,未免也有点太不是时候
    既不是时候,还找错了人,投到了一个男人肚子里
    所以
    要把这个孩子落了吗?
    颜之雅见他神色,知道贺顾此刻心中正是手无足措,只得暗叹了一口气,心道虽说话本子里写写男人大了肚子这种事还挺逗乐,但眼下这事真发生到了身边的朋友身上,看着小侯爷这么一副一脸懵逼的模样,别说还怪叫人有些不忍心继续刺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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