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因为好心,然后被人惦记上了?”
    事实确实如此,鲁达的心肠绝对不坏。当然,作为有强人倾向的汉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做好事的时候,肯定是没有任何功利的心思。
    就像之前他因为怜悯母女分别,用比较隐晦的方式给了一锭银子。
    这事要是李逵等人不在龙州耽搁,直接去了城池更大的宥州,自然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当他们遇到了贪婪的税丁的那一刻,似乎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十两银子?
    这点钱多吗?
    李逵不这么觉得,但同时他也清楚,对他来说无所谓的东西,对普通人可能就是救命的宝贝。他抬头看向了李秉乾,问:“西夏的税丁敢如此无法无天?”
    “唉,不可能吧!”
    李秉乾觉得事情有点荒唐,可问题是他是个王爷,即便是在大宋以商人身份潜伏,一旦他回到西夏,就能享受到特权带来的好处。
    他甚至不用表明他王爷的身份,只要拿出王府的令牌,就能在西夏境内畅通无阻。
    税丁这种不入流的小人物,被说让他折辱了,就连巴结他的机会都没有。
    见李秉乾迷茫的样子,李逵就知道这位给不了他答案。于是抬手对仁多彦表示了一下,后者开口道:“这个情况有点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李逵好奇道,税丁而已,在大宋他又是没见过。基本上大宋的税丁见到他都是扭头就逃,反正在李逵看来税丁就和家养的狗子差不多,还是那种小门小户家养的狗子,遇到穿戴华贵,气度不凡,甚至面露凶神恶煞的人,都会主动夹着尾巴就逃。
    没想到西夏的税丁还成精了,竟然敢打他的主意。
    李逵可没有跑到国外,做人低一头的想法。他和夫子一样,都是始终如一的人,夫子不是说过嘛,吾道一以贯之,就是这个意思。咱就是性格耿直,喜欢直来直去。
    李逵就算到了西夏,他还是那个在百丈村纵横山林的少年,一点都没有改变。
    仁多彦面露难色,这是西夏的污点,要是没有李秉乾在场,他就痛快的说了。因为这样的龌蹉事,仁多部落也在做。好在李秉乾也想知道,催促道:“仁多彦,有话就说。”
    “大人,王爷,西夏的税丁和大宋的税丁不太一样。大宋的税丁更像是徭役,衙门里的差遣,六班属员,各司其职,就算是嚣张也有个限度。可是西夏不一样,虽说西夏国的官府和大宋差不多,但是西夏还有一个凌驾于官府之上的权贵,就是部落。事实上,很多西夏的税丁征收的税都是交给部落,而不是给官府。”仁多彦自然清楚这套流程,西夏的部落实力很强。尤其是当初李元昊为获得党项部落头领的支持,给予了太多的特权。
    收税就是其中之一。
    在西夏,部落才是土皇帝,西夏虽然政体都学的是宋朝,但实际上,除了西夏的枢密院还有点用之外,其他的官府就是装装样子。在地方上,还是部落说了算。
    鲁达看向仁多彦的眼神很不善,问:“你家也是部落首领,肯定也怎么办吧?”
    仁多彦苦笑不已:“鲁达,我家的部落都是部落族人,在草原上,靠着欺压部落成员的首领是做不长的。”
    “为何龙州是如今这种情况?”鲁达不信。
    仁多彦解释道:“主要是龙州的汉人比较多,部落根本就不可能将汉人当成族人看待。而税监们只会听命于首领,每年需要缴纳多少税收,视部落的情况而定。去年龙州这里的军队被征招去了延安府,而结果你们也清楚,大败而归。部落首领需要通过收刮民间的财富,来维持统治。对百姓残酷,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至于说你的情况,多半是税收官的自作主张。这也是宋国商人在西夏的难处,很多商人没有靠山,却拥有大量的财富被部落盯上。”
    说话间,出门打探消息的陆谦推门而入,也没来记喝口水润润嗓子,就顶着沙哑的嗓子开口道:“鲁达,都搞清楚了,你给的银子出了大乱子了。也不知道西夏境内的牛羊如此便宜,十两银子竟能购买四五头牛。你随手给出去的钱,足够一个积贫之家自给自足。”
    “那个女人呢?”
    “什么女人?”
    陆谦这时候明显是装傻,他不同于鲁达这样的莽汉,深怕鲁达闹事,不想将实情告诉鲁达。
    鲁达气急败坏的想要薅陆谦的衣襟,却看到李逵正盯着他看着,顿时警觉,讪笑道:“大人,我只是想要和陆兄弟好好亲近亲近!”
    陆谦心头早就骂开了,谁和人亲近就薅人衣襟?
    他也就是功绩不如鲁达,官职不如鲁达,还有武力不如鲁达……概括就来就是他比鲁达弱,可没道理弱就得挨欺负吧?
    李逵努嘴道:“说情况,我们毕竟要出城,总不能鲁达被通缉了,我们就不出城了吧?”
    “那个女人被逼疯了,她的女儿似乎也死了。还有鲁达给女人的钱被抢了。而且鲁达还被城中的税官盯上了,此人是房当氏的一个溜首领,叫佢拔,生性贪婪,他承接了龙州城内的赋税。”
    “等等。溜首领我倒是知道,大概在西夏属于千夫长的官职。”审问过不少西夏战俘的李逵,对西夏的官职也有了解。虽说西夏几乎照抄了宋朝的官职,但奇怪的是,党项人几乎都不认这些官职,喜欢用部落的官职来称呼。李逵打断道:“什么叫承接啊!”
    “承接就是大首领定下龙州赋税的年额,然后让底下的小首领替代大首领征税,每年只要缴纳规定的税额就能将多余的收入自己囊中,这就叫承接。”仁多彦解释道。
    李逵蓦然向往起来,这才是好政策啊!连税收衙门都能承包,想不发财都难啊!
    李秉乾补充道:“只要是因为西夏的城池规模都不大,只有几个大城市控制在皇室手里。而且部落首领的财富也不依靠收税,主要是靠牧场,庄园,还有作坊等。承接州城的赋税,最多的就是在城门收人头税。”
    李秉乾觉得有点丢人,西夏处处学大宋,但是从制度上,绝对是学劈叉了,都让李家人给玩坏了。
    “房当部落在西夏属于什么层次的部落,怎么没听说过?”李逵问。
    这个问题李秉乾是不可能回答的,只能仁多彦说,至于为什么李秉乾不能说,因为关系到皇族的龌蹉事,他没脸说。
    仁多彦倒是有点同病相怜道:“这个部落在西夏立国时,是和野利部落同样强大的部落。”
    “不可能吧,野利部落现在也很强,听说有十万帐,超过四十万族人。这个房当部落既然和野利部落同样强大,怎么这些年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部落的人?”
    李逵对西夏还处于一知半解的过程,但是出身在西北的鲁达却耳濡目染的知道很多。
    “这就不得不问我们的七王爷了,这是他家做出的好事。”仁多彦颇有怨言,夹枪带棒地看向了李秉乾。
    李秉乾尴尬地张了张嘴,仿佛有东西堵在了喉咙口,良久,才尴尬地干笑道:“西夏立国不易,不仅和宋国作战,还要和强大的辽国国战。双线作战,自然损失巨大。几大部落在西夏立国之初虽强大,却因为保卫西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房当部落的情况我倒是知道一些,之前的部落首领房当魁死后,后人实在没有能力,这败落了下来。如今只有四个抄,相当于才四个溜首领首领,主要的实力都在龙州附近。”
    “七王爷,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房当部落衰弱的原因,你就不能说说吗?”
    “为何亏心,国主为了保护部落的利益,不得不开战,房当部落损失是大了些。但这些损失对于西夏国来说都是有意义的。”
    “我呸。我可听说房当老首领是因为需要补偿皇室牧场的上万战马,不得不将草场封地上缴,这才被气死的,你是拓跋部落的皇子,自然给你们部落说好话。李家人就这德行,打着为西夏谋生存的幌子,却行着消除部落实力的实情,这是‘攘外先安内’打的一手好算盘。”这话李逵倒是知道,是名相赵普对赵匡义说的。仁多彦能在吵架的时候,还能说出这个典故,让李逵对其刮目相看。
    “皇族将封地都给了部落,虽然留下了马场,但是部落也不能之接收皇族的好处,还不想给西夏出力吧?”
    “说的倒是好听。肥美的草场,肥沃的农庄,什么好地方都让你们皇族给占了,留给我们部落都是什么地方你清楚。而且打仗我们都需要自己筹备粮食,战死了部落的勇士还要族中抚恤,而你们皇族呢?归来后,借皇族马场的战马,只要有一匹战马战死了,你们皇族就只知道腆着脸问部落要赔偿,何其不要脸!”
    “仁多彦,你都已经叛变了大夏,还敢说自己是党项的一员,我呸,你这个叛徒。”
    “你也写了一天的密信,你也是叛徒,拓跋部落的叛徒。”
    ……
    仁多彦对皇族的怨气由来已久,也是部落对皇族的不满由来已久。西夏皇族用的一手好手段,就是通过战争,不断的削弱部落的实力,从而达到皇族统治的目的。
    当然其中也有出纰漏的地方,野利部落就快速成长了起来。
    当初仁宗时期,西夏立国的八大部落,大部分都已经名存实亡,房当部落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大人,他们倆怎么吵起来了?”
    鲁达发现自己从主角变成了配角,然后被彻底遗忘,有点不合乎情理。李逵虽明白部落和皇族之间的矛盾,旧的部落衰败,新的部落就会崛起。这是西夏皇族的控制手段,也是李氏能够统治西夏的根基,要是让部落一直无限制地发展下去,最后受损的只能是皇族。
    这是部落和皇族之间的矛盾,李逵这个外人也管不了。
    不过,他至少知道了龙州的守备情况。按照仁多彦的说法,龙州的守备军队大概在四千人,但西夏的情况很特殊。西夏军队有正兵,辅兵,仆从兵分别。战后,只有正兵才不会解散,其他士兵在战争结束之后就解散了。
    龙州的防御力量是四个抄,满额的话应该只有500个正兵左右,因为房当部落损失很大,120个正兵的抄肯定是维持不下去了,有一半已经是很不错了。所以,城内的真正军队只有200多人。
    就这么点人,还要看守两个城门,这城内还有多少兵马可以调动?
    李逵干脆对陆谦道:“你知道西夏军营所在吗?”
    “大人,军营没人啊!”龙州境内就这么点人马,陆谦倒是将城内的情况摸了个透,他还以为李逵这么问,是要攻打军营。
    可是李逵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对陆谦道:“鲁达被通缉不过是意外,但龙州城空虚,显然是个机会,军营没人,只要将库房给点燃烧起来,龙州城内的士兵自然会朝着军营聚集。到时候我们以逸待劳将这些人杀了。然后开仓放粮。城内的百姓不少都是汉人,受部落欺压多年,要是没有怨气罢了,要是有怨气,只要跟从就能有好处,肯定会跟从。”
    “大人,李秉乾不是西夏的王爷吗?他肯定有令牌什么的信物,只要我们借来,肯定能畅通无阻。”相比李逵,陆谦是个谨慎的人,更担心因为暴露了身份,会引起西夏朝廷的围剿。他们才多少人,虽然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但真要是被大军围剿,必死无疑。
    鲁达气冲冲地按住了陆谦的肩膀,怒道:“陆谦,你怎能如此没胆色?刚才你也听了,党项人不敢欺负自己的族人,却拿我们汉人出气,这口气要是不出,大人如何能心顺?”
    鲁达这小子也是蔫坏,不说自己这口气憋着念头要不通达,却说李逵不出了这口气,不舒坦。
    李逵想的简单,他们这些人将来不是在龙州闹腾,而是要去黑水城,甚至去兴庆府,这才是龙潭虎穴。要是在龙州就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就大事?
    想到此处,李逵当即决定:“好,就当劫富济贫,要是连龙州这等小地方都束手束脚,将来如何能成事?”
    李逵下令不多久,龙州城中的粮仓着火,浓烟在空中如同图腾柱般,往天空伸展。
    就连仁多彦和李秉乾都不争吵了,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浓烟,下意识的想到:“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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