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美。唐眠苍白的嘴唇泻出几个字。他摆摆手表示抗拒,因为他目前没法承受再一次高速颠簸。说完,他就吐了。
    呕唐眠弯腰趴在芦苇荡边,只吐出来一点酸水,他今天到现在还未进食过。肚子在翻绞着疼,脑子也被冷风吹得晕晕乎乎的。
    好脏。金潭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狼狈的唐眠,轻飘飘说了两个字。
    唐眠还在弯腰干呕,仿佛要将心脏一起吐出来。听到金潭的话,他睫毛颤了颤,被嫌弃的时候还是会难过的。
    哥哥,我有洁癖,恐怕不能载你回去了。金潭跨坐上摩托车,发动发动机,冷笑着扯扯唇。轰隆一声,径自开走了摩托车。
    唐眠干呕完,擦了擦嘴角。他吸着摩托车残余在空气中的车尾气,吸了吸鼻子。他垂下头,自我安慰道:没事的,被他丢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用再被摩托车折磨了。
    他打开手机想打车,然而这里太偏僻荒凉了,没有司机接。
    他抬头望天,无星无云只有黑,月亮也不知道藏哪儿去了。四周是荒野,芦苇荡里不知名的昆虫叫声响亮,在寂静的夜里多少让人害怕。
    一百米开外有座灯塔,凭借微弱的光,唐眠从芦苇荡里走出来,渐渐抱紧双臂。
    肩膀发颤,细细的呜咽声从少年胸腔里发出,像新生猫儿的哭声。
    害怕,不安,委屈,难过,迷茫等多种负面情绪在被抛弃的黑夜里放大一倍又一倍。要坚强,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可是他现在又饿又累,只想找个安心的地方睡一觉。
    这个世界唯一让他感到安心的只有顾珏。
    老婆,我明天再支棱起来保护你,现在你可以来接我回家吗。
    唐眠在灯塔下掏出只剩下百分之十电量的手机,给疑似是顾珏的陌生号码拨了电话。
    电话无人接听。
    他再拨。还是如此。
    直到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五,他放弃了。
    他拨了另一个人的电话,对面秒接。
    唐眠努力憋着哭腔,却没能憋住:果麦,我一个人好害怕呜呜呜。
    第9章
    方果麦白色棉质家居服外面套了条米色底橙色碎花围裙,他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番茄鸡蛋面,放在小茶几上。温柔若水的眼眸望着唐眠,轻声催促道:阿眠快吃。
    唐眠低头看着那一碗色泽鲜亮的面,心里一片暖融融。眼睛又控制不住发酸了,他用手抹了下眼角,站起来低声说:我去洗手。
    唐眠洗了手和脸,对着镜子拍了拍脸蛋,嘴角弯起,重新打起精神来。出来后,他帮方果麦解开围裙,才低头吃面。
    方果麦的手艺真好,唐眠小口小口嗦面,还不忘竖起大拇指给方果麦点赞,好吃!
    因为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方果麦看着他吃心情很好,他单手撑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唐眠:你一直都很喜欢吃我煮的面。
    方果麦看自己的眼神热烈而欢喜,唐眠有一瞬心慌。他快速眨了眨眼睛,不太自然地转头打量方果麦的家。这是套公寓,不是很大,但胜在温馨舒适。窗台上放着好几盆绿植,蕴含着勃勃的生机。
    他发自内心赞美道:这儿很好。
    这片区的房产都是金董的。我挑了一套在医院附近的公寓,平时可以经常看妈妈。方果麦说起这个,仿佛有些高兴,金董有了新欢以后应该不太会来我这儿了,时间一长他就会慢慢忘了我的存在。等到那时候,妈妈的病也好了,我也自由了。
    方果麦的妈妈,在金家庄园做了几十年的女佣。原主八岁被金郁礼接到庄园养,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保姆就是方果麦的妈妈。方果麦从小在金家庄园的佣人房里长大,和原主同岁。同是寄人篱下,所以格外心心相惜。这些是唐眠醒来后第一时间从其他佣人那儿问来的。
    唐眠:下次你带我去看看方妈妈吧,我想她了。
    哎,好!方果麦笑起来,我跟她说治病的钱是阿眠你给的,你不要露馅啊。
    已经很晚了,但唐眠忧心忡忡,一直没有去客房睡觉。方果麦两次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他还抱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也不睡了。他拿了条薄毯过来,给唐眠和自己披上,又打开电视,放了一档深夜搞笑综艺。
    电视机里嘻嘻哈哈的笑声一直环绕在身边,唐眠挨着方果麦坐,好一会儿后他轻轻开口说:果麦,其实我上次醒来后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啊,怎么会这样!方果麦紧张得不得了,立刻站起来,走,我们去医院!你怎么现在才和我说呢!
    唐眠拉住他的手,仰头道:没事,我下午去看过了,医生说伤不重,只是记忆不一定能恢复好。
    唐眠晃着他的胳膊,小声说:你能跟我说说我的事情吗?从小到大,你最了解我了。
    我会将我知道的通通告诉你,阿眠你不用担心。方果麦揉了揉唐眠的头发,难怪他今天性子软了很多。哇,原来失忆了性格变化会那么大啊。
    你刚来金家庄园的时候才八岁,个子比我还矮了小半个头。方果麦笑着回忆道:你那时候不怎么说话,晚上经常做噩梦大喊大叫的,都是我陪你睡的
    唐眠脑海中慢慢有了原主的小时候的样子,一个性子胆小内向的小可怜。可是漫画告诉他,原主是很有城府的人,小心翼翼蛰伏多年,就为了一朝开口咬断金郁礼的脖颈。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才对金郁礼恨之入骨呢?
    唐眠将疑虑埋在心底,他问方果麦:我父亲呢,他平时是怎么对我的?
    方果麦想到把唐眠踢成重伤失忆的人是金郁礼,气就不打一出来,他骂骂咧咧起来,完全没有把金郁礼当金主的意识:那个糟老头子,坏死了!
    他收养你,又没有把你当真正的儿子养。你衣食住行哪一项都跟我们这些佣人是一个规格的,也没有上过贵族学校,没有上过辅导班。还好你够争气,画画有天赋,学习也好,上了最好的大学。
    他就没怎么关心过你!从小到大你的家长会都是我妈妈帮你去开的。金郁礼收养了你却一点责任都不负,人渣。
    他连自己亲儿子都不关心,怎么会浪费感情在自己身上,唐眠心想。
    他既然不喜欢小孩子,为什么会收养他呢?
    唐眠更加疑惑不解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自己去找出来。
    漫画毕竟只能将故事最激动人心的环节画出来,而唐眠是活生生的人,他的时间没有略过和快进一说。或许在被格格省略掉的部分中藏着其他精彩的故事。
    两人在夜里聊了很久,到后来,方果麦沉沉睡了过去。唐眠给他盖好被子,去了方果麦的书房,拿出一本空白笔记本,用铅笔简要复刻出《危险关系》的整个故事。
    未来还有好多的危险要发生,他必须清晰牢固地记住所有剧情。
    耗时五个小时,唐眠停下笔,外面正好晨光微曦。唐眠伸了个懒腰,出门给方果麦买好早餐放桌上,然后离开。
    他要回金家庄园。
    每周六,他都必须要回金家待一日,这是金郁礼给他定下的规矩,大概是为了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
    原主上了大学之后就在学校附近租了套公寓,除了周六,基本不怎么回金家了。
    他照着方果麦给的地址找到自己的校外公寓,熟悉了一下环境才回去。很好,他在金家庄园以外的地方还有容身之所。
    阿眠你回来啦。
    庄园的草地上,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佣在晾衣服。今日阳光明媚,还有些许微风,白色床单随着风飘飘扬扬。唐眠不知道这位女佣叫什么名字,他微微笑着和她点点头,走过去帮她把床单摊开用大号夹子固定好。
    谢谢哦阿眠。女佣又去篮子里拿出其他衣服来,边甩边笑眯眯和他说:你不用管我啦,你去玫瑰花房吧,管家说今天你去那里帮忙。
    哦、好的。唐眠缓缓回答,他盯着女佣手里白到发光的衬衫微微出神。有点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女佣轻轻推了他一下,催促道:快去吧快去吧,等下管家找不到你又要不给你好脸色看。
    唐眠被她打断了思绪,快步走去玻璃花房。
    玻璃花房位于主楼别墅中间的大草地上,原本是几年前金郁礼的某个情人找人建的。那个情人走后,这边就一直被闲置了。
    老管家依旧穿着旧式宫廷风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掐着手表站在花房门口,看到唐眠在规定的时间内来,他蹙了一下眉没有说教他,只是吩咐:唐眠你把里面的花花草草都搬出来,全部清空。
    唐眠进去扫了一眼,惊讶发现有两盆紫色鸢尾开得非常灿烂,没有人照料它能肆意生长成这样好不容易的。唐眠有些被鸢尾花的顽强生命力感动了。
    他走出来,带着希冀的眼神说:鸢尾花开得正好,很漂亮。
    枯萎的没枯萎的都不要了。老管家冷漠道:先生要让这座花房开满白玫瑰,你照我说的做。玻璃走廊外面是挑出来的白玫瑰,最优质的,你把这里打扫干净之后去把那些玫瑰迁过来,一株也不要损坏。
    白玫瑰?他老婆顾珏都跑了,要这些白玫瑰种起来给谁看?
    金郁礼还对他老婆贼心未死么?
    唐眠不高兴了,抬脚踢了下旁边的花盆。
    闹什么脾气?管家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认清楚自己的地位么。再惹怒先生,就不只是肋骨疼了,快去干活!
    管家塞给他一张A4纸,上面详细记录着白玫瑰花房的温湿度调控。唐眠把纸条折叠好放进口袋,撩起袖子搬花盆。
    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都清扫出来了,唐眠叉腰站在盛放的鸢尾花前,小嘴瘪了,非常纠结。
    他不想让那么好看的花儿折损在自己手上。左想右想,他忽然拿出手机,给一直不回他消息的顾珏发了条新内容。
    这两盆鸢尾花好漂亮,我想以后将它们养得更好看之后送一盆给你。你去哪儿了呀,看到了请回复我哦,我不会把你的信息泄露出去的。
    等了两分钟,依旧没有收到回复。唐眠肉眼可见的蔫巴巴起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他失望地收了手机,去拉了个小推车,去玻璃走廊那边搬白玫瑰了。
    玻璃花房有十几平米那么大,正方形的,唐眠花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才将白玫瑰花填满花房。
    呼,好累啊。
    唐眠拿湿巾擦了擦出汗的额头和下巴,又灌下去小半瓶矿泉水。刚刚弯腰久了,后腰又酸又胀。唐眠站在花房正中间的空地上,双手向后张开,闭着眼伸了一个懒腰。
    阳光照在眼皮子上,有些烫。
    唐眠伸出右手挡在眼前,微微睁开眼睛,从手指缝隙看过去。
    正上方的二楼窗户开着,微风吹动蓝色纱质窗帘,一张惊为天人的脸若隐若现。
    唐眠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第10章
    老婆?
    二楼窗边的人是顾珏!
    唐眠揉了下眼睛,再去看楼上,顾珏已经不见了。
    难道昨天老婆逃跑后还是被金郁礼的人捉住了?他都在小纸条上那么明示了,金郁礼对他图谋不轨,顾珏是不可能自己主动来的。老婆进了金家庄园,这里处处都是金郁礼的人,他接下来可要怎么逃脱?
    唐眠脑子嗡嗡响,脑海里控制不住浮现出老婆被金郁礼和金潭父子压在金家庄园角角落落欺负的画面。想到老婆现在就身处在金家,金郁礼和金潭随时可能强迫他,唐眠顿时血气上涌。
    他冲出玻璃花房,快速跑进主楼。上了楼梯,找到玻璃花房正上方的房间。正要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顾珏身上穿着白色丝绸质感家居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像是刚洗完澡,身上带着冰冷的水汽,额发也随意地垂落,微微遮挡住他深遂的眼眸。不知道是不是金郁礼特意给他准备的睡衣,唐眠觉得他真的很适合白色。顾珏的肤色是近乎病态的白,与瓷白的绸布一个色调。上衣是衬衫的版型,但是设计是最上面少了两个扣子,衣领向两边敞开,露出一截诱人的锁骨。
    左边锁骨的颈窝里有一颗朱红色的小痣,漫画就曾多次给这颗朱砂痣特写。
    一片白之中露出一点红,瞬间给清冷的美人增添了几许性感。
    唐眠盯着顾珏的红痣咽了口口水,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他套上。
    他快速扫了眼四周,见附近没有人,便立刻抓住顾珏的手腕,推他进门,自己也挤了进去。
    门关上,唐眠将顾珏推在门后,自己堵在他身前,仰头小声问他:怎么回事呀,你被捉进来怎么不和我说?
    顾珏低头,漆黑的眼里没有任何的温度,他不答反问:那你是金家养子的身份有跟我说过么?
    唐眠一下子被他问倒,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的这层身份不重要,没必要
    顾珏抬手不费什么力气就推开了他,冷声打断道:我和你非亲非故,也没必要告诉你我的事情。
    唐眠转头看他,心脏有一瞬间揪疼,但他理解顾珏。任何人在两周内破产加失去双亲都会难以承受的,对所有人抗拒和不信任是他们自我保护的表现。
    唐眠张了张嘴,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顾珏忽然捂住他的嘴巴,眼尾扫了下门,对他轻声说:嘘,有人来了。
    唐眠眨眨眼,慌了。
    他和顾珏的关系不能让任何金家的人知道,否则以金郁礼和金潭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他肯定会在这个世界里被强制提早下线!
    顾珏快速环顾房间,拉开柜子门,将唐眠藏了进去。
    下一秒,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唐眠蹲在柜子里调整呼吸,发现喘气声还是很大,于是抬手将口鼻紧紧捂住。
    没有超出唐眠的预料,来的人是金郁礼,不过是披上人皮的金郁礼。
    金郁礼手里拿了一套衣服,鹰隼般阴阴鸷的眼神在顾珏大开的锁骨处划过,最后落在美人疏离的眼眸中,他微笑着说:阿珏,昨晚还睡得好吗,在叔叔这儿住着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你都可以跟我提。叔叔会代替你父母照顾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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