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酌想在容家拿出嫁妆时,送给女儿一个惊喜,故而隐瞒道:“给隔壁家做的衣柜,有点棘手。”
    父亲憨憨的性子,不像是会装着事不说的人,容绵用自己的脸蛋蹭了蹭他的掌心,“爹爹别累到。”
    老酌抽回手,拍了拍掌上的尘土,“爹爹脏。”
    容绵抱住他的手臂,“爹爹才不脏。”
    老酌嘿嘿傻乐,满心满眼全是女儿。
    看着父女俩,宋筠单手撑额,凝着跳动的烛台,心叹灯火璀璨的深宫还不如烛火一盏的民宅温馨。
    等老酌离开,容绵看向宋筠,“到底是谁呀?”
    宋筠定眸,凝睇她双眼,“倘若你事先知晓徐国师心有所属,还会嫁过去吗?”
    容绵一时间无法回答。
    自小寄人篱下,怀着感恩的心,很多时候需要说服自己逆来顺受。不管徐茗衍有无心上人,养父养母都会强迫她嫁人,无论她是否情愿。
    若用养母乔氏的话说,徐茗衍和她乃云泥之别,徐家应了这门亲事,是高抬了她,哪有她拒绝的份儿。再说,谁在年少时还没经历过让自己惊鸿一瞥的月光呢。
    容绵绞了绞十指,“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宁拆庙,不拆婚,宋筠哪会刻意去破坏同门师弟的婚事,看得出,徐茗衍对容绵很满意,是丈夫对妻子的满意,但其中是否含有情愫,就无从得知了。
    若容绵同样对徐茗衍满意,且不在乎他的情史,自己无话可说。
    等了一晌,才听容绵喃喃道:“我没得选,而且,我也不在乎一个人的过往,只在乎这个人的今后。”
    当初觉得这门亲事还算可心,也不是冲着徐茗衍有多喜欢自己呀,而是看在徐茗衍的为人、名声、学识和秉性。
    容绵虽涉世未深,但很是理智,这一生寻觅飞蛾扑火的情.爱,不如寻个踏实的人来得实在。只要对方所为无伤大雅,婚后收心,不沾花惹草,不欺她瞒她,她就不会觉得失落。
    她的心防很重,不会完全信任一个人,若夫君敬她,她会加倍敬之。反过来,若夫君伤她,她会及时止损,洒然转身。
    听完她的话,宋筠静默了,既然当事人都不在乎徐茗衍的过去,他一个外人嚼什么舌根。
    罢了罢了。
    烛台发出“噼啪”声,他拿起灰铲戳了戳灯芯,让渐熄的烛光燃旺。
    容绵歪头看他,“你还没说,第三个求娶过三皇子妃的人是谁?”
    她心里有些忐忑,虽然在许久之前就为自己做好心垒,告诉自己,婚事需要经营,不能感情用事,可还是被宋筠放的钩子钩住了灵魂。
    若那第三人是徐茗衍,她会难过吗?
    暖光中,女子翘着红唇,像是在没事聊闲,可宋筠在她的神情中看到了竭力维持的风度。
    宋筠为两人斟茶,声音轻缓道:“过去的事,记不大清了。”
    可他越是轻描淡写,容绵越觉得可疑。她眯起漂亮的眸子,抬手盖住他的盏口,“说清楚。”
    谁知,宋筠直接执起她那只杯盏,轻啜一口。
    这举动多少有些暧昧,容绵颤下睫羽,“你......”
    宋筠没事人似的放下盏,提醒道:“两只盏,你都未用过。”
    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愕住,容绵气鼓鼓地收回手,偏头看向窗外,白皙娇嫩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红。
    她都不知自己在害羞什么。
    莹白的耳朵上,那颗小小的红痣映入宋筠的瞳仁,与自己的那颗一模一样。
    余光发现他又盯着自己看,容绵横眉扫过,故作凶憨道:“看我作甚?”
    宋筠垂下眼帘,修长的食指刮过盏口,不咸不淡道:“你耳屏上的痣是点上去的吗?”
    一颗小痣,会让美人又欲又纯,是以,大周皇朝的女子流行用眉笔点痣,但红痣甚少。
    容绵蹭了一下自己的小痣,竖起指头,“你看好了是不是点涂的。”
    宋筠眉眼淡淡,起身欲走。
    看他衣衫褶皱,容绵喊住他,觉得他这般清贵的人不该穿得如此邋遢,“你把外衫留下,我帮你熨烫一下。”
    宋筠也嫌衣衫褶皱,没有客气,走到屏风后脱去霁蓝外衫挂在椸架上,只着一件雪白单衣走出竹屋。
    容绵从顶竖柜中取出烫斗,小心翼翼地熨烫起来。
    屋外,宋筠坐在临溪的秋千上,双手拢着小珍珠,望着转动的水车,心里对老酌更为怀疑,一个失智的人,木匠活竟能如此精湛绝伦。
    饶是见惯了奢侈昂贵的木艺品,也不得不佩服老酌的手艺。
    这时,身后传来容绵的声音:“可以进来了。”
    女子声音婉丽,有种邻家妹妹的娇软感。
    宋筠摊开手,等小珍珠飞远,起身走进屋子。
    容绵抖开衣衫,满意地点点头,“我打算去布庄给你做两身衣裳,你说一下...尺寸。”
    宋筠接过披在肩头,“我不晓得,买成衣就好。”
    皇子所穿所戴,皆由尚衣局操持,哪需要费这个心。
    容绵磨磨贝齿,成衣多贵啊,感觉他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客,可实际上,他穷得叮当响,“你记住,等你发达了,要把我在你身上花费的钱两双倍奉还。”
    宋筠对镜系带,“我不是给了你五十两纹银当报酬。”
    “又取不出来。”容绵哼一声,拿出卷尺,走到他身后,“......量体。”
    尚衣局的侍从也会定期去往他的寝宫量体裁衣,他下意识展开手臂,透过铜镜看向身后娇小的女子。
    容绵捏着卷尺一头,先量起他的肩宽,“你低一点。”
    宋筠配合着下弯双膝,任由那双小手搭在两侧肩头。
    容绵心无旁骛,嘴里念叨着尺寸。之后,又量取了他的臂长、背长、腰长。
    轮到围度时,她尽量不去触碰他的身体,虚虚环着手臂,绕过他的腰际。
    宽肩窄腰、身量颀长,这男人生了一副好体魄。
    容绵咬着唇抬起手,量取他的胸围。当她读取尺寸时,微微瞠目,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外表清瘦出尘的男子,胸围出乎意料啊。
    许是思忖太久,忘记了尴尬,她的手一直停留在他的胸前,葱白似的指尖隔着衣料按在他的胸肌上。
    宋筠低眸看她时,发现她连雪颈都红了,一时间哭笑不得,“喂。”
    短促的一声,让容绵反应过来,仰头时,只见男人凸起的喉结滚了滚,她也跟着咽了一下嗓子。
    嗓子眼发干,她扭头走到桌边,执起茶盏轻呷。
    宋筠抱臂看着她,想提醒她,那茶盏是他用过的,又觉得没必要,她已经喝了,难不成让彼此陷入尴尬?
    容绵折返回来,又开始为他量颈围,心里默念着,自己是他的主人,千万不能输了气场。
    “你再低点。”卷尺套在他的脖子上,容绵使坏地用力一拉,愣是将人拉弯了腰。
    可她刚露出小小的得意,却发现男人的面庞近在眼前,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手上蓦地松力,她退后两步,“自己量。”
    宋筠闭闭眼,将卷尺拿在手里,认真问道:“还要量哪里?”
    “我整理一下。”容绵掏出小本子,将刚刚量取的尺寸记录下来,可记着记着竟然忘记了自己量过哪里。
    懊恼一瞬,她挠挠侧额,“你重新量吧。”
    宋筠垂下手臂,挑眉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谁...谁是故意的?”
    宋筠撇开卷尺,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抽出本子,拿笔一一记下。
    将那会儿她嘀咕的尺寸,无一遗漏地记录下来,旋即在她脸上划了一笔。
    这一举动,让两人均是一愣。
    容绵反手蹭了蹭脸上未干的墨迹,俏脸漾开红晕,又退后两步,“小奴隶,你不许觊觎我。我是看你可怜才......”
    “觊觎你?”短暂的失态过后,宋筠敛起眸,将小本子丢在桌上,“我是怕你借机再占我便宜。”
    哈?
    容绵气得嘴皮子直抖,掐腰增添气势,“你把话讲清楚,谁占你便宜?”
    好心为他量身做衣,反倒被咬一口。
    斜睨一眼快要炸毛的小娘子,宋筠忽然低头扬了一下唇。
    平日不苟言笑的男人,将这一抹淡笑,化为澹荡春风,拂至雪山之巅,扬起层层雪沫,倾洒在观赏者的脸上。
    容绵被他没绷住的笑意晃到,惊诧地问:“笑什么?”
    宋筠板住脸,指了指铜镜,“那里面有只河豚。”
    河豚?
    容绵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登时反应过来,气得想掐死他,“你全家都是河豚。”
    街坊对骂都是这么回怼的,容小娘子勉强学会一句。
    宋筠哂笑,掩去锋利,只当她是“童”言无忌,没有让她低头认错。这句话若是让朝廷的人听去,非诛了她的九族。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一下大纲,稍微改动了下文案,不影响剧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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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晨风泠泠,还未卷起夜幕,视野内靛蓝一片。
    容绵喂完后院的羊,又拿起簸箕颠起小米。几只雀鸟落在她脚边,啄着散落的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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