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谢徽禛丢出句:“动作快些。”
    萧砚宁推门下车去,他与徐长青走到一旁无人处,徐长青犹豫问他:“这回回去了寻州,之后还会来苍州这边吗?”
    萧砚宁道:“应当不会再来了,少爷身份不方便,最好一直留在寻州那边,我要跟随左右,等蒋大人公务了了,我们便会回京去。”
    “那我过些日子再去寻州看你。”徐长青立刻道。
    萧砚宁轻拧起眉:“表兄,若无必要,你尽量还是别过来吧,少爷毕竟是同蒋大人一块来考察江南政务的,我是少爷身边人,之前是年节期间便算了,如今若是再与你和舅舅频繁往来,恐有瓜田李下之嫌。”
    徐长青握了握拳头:“我不在意这些。”
    萧砚宁:“舅舅应当也是这个意思。”
    徐长青咬牙道:“砚宁,你说句实话,你是当真这般想的,还是根本是那位少爷不肯让你跟我们走动?”
    萧砚宁面色微变:“表兄慎言。”
    “这里只有你我,我便直说了,那日父亲与你说的话,我听到了,你和那位少爷,当真是那样的关系?”徐长青略略提高了声音。
    萧砚宁没想到他会突然逼问自己这个,白了脸:“我……你别问了。”
    “为何不能问,”徐长青激动道,“是不能问还是你不敢说?你娶了公主,还攀上了那位少爷,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是这样的人吗?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何要做这种事?是不是他逼迫你?他逼迫所以你不敢不从?你为何要怕他?他上头还有皇帝,告到皇帝跟前去以你父亲在皇帝心中分量,皇帝能偏袒他吗?你怕他作甚?!”
    萧砚宁错愕看着面前人,因为激动徐长青的神情甚至有些狰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徐长青,在他印象里徐长青一直是谦逊有礼的温润君子,从不会像现在这般,目眦欲裂近乎失态。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徐长青伸手欲要攥他,身后出现另一只手将萧砚宁拉开,谢徽禛上前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徐长青攥人的手猛地顿住,脸上的表情却没有立时收敛,死死瞪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谢徽禛,眼神格外阴鸷。
    谢徽禛倨傲冷睨向他,轻蔑一哂,只吐出一个字:“滚。”
    徐长青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被人像以看蝼蚁之姿居高临下地蔑视,对方甚至连多吝啬他一个字都仿佛是恩赐,这样的羞辱叫徐长青气怒交加、愤恨难消,偏又什么都不能做。
    谢徽禛没再搭理他,回头冲萧砚宁示意:“几句话说完了,走了。”
    他先回去了车上,萧砚宁最后看了一眼低了头阴着脸死死攥紧拳头的徐长青,实在不知能再说什么,留下句“表兄你回去吧”,回身跟上了谢徽禛。
    车驾重新出发。
    谢徽禛沉默不言,萧砚宁想要请罪,刚抬起手便听谢徽禛道:“你若是敢替他请罪受过,孤立刻叫人去将他押来,治个大不敬之罪扔下狱。”
    萧砚宁坐了回去:“……少爷别生气了。”
    谢徽禛:“我生你的气了吗?”
    萧砚宁道:“是我不对,但我没想替他说话,你别不高兴了,我以后再不同他往来了便是。”
    “现在知道什么是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了?”谢徽禛问。
    萧砚宁点头,有些艰难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这般激动,甚至对少爷口出不逊,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是我太想当然了。”
    “以后离徐家人远些。”谢徽禛道。
    他说的不是徐长青,是徐家人。
    萧砚宁稍一迟疑,点了头:“好,我听少爷的。”
    谢徽禛这才缓和下声音:“你过来。”
    萧砚宁坐去他身边,谢徽禛将人揽过去:“你听我的没错,我不会害你。”
    谢徽禛的语气颇严肃,萧砚宁看向他,见谢徽禛点了点头,萧砚宁心头一松:“嗯。”
    翌日,他二人返回寻州的官邸。
    刚进门蒋文渊便过来禀报事情,将陛下的密信递给谢徽禛,说是昨日才收到的,请殿下亲启。
    谢徽禛随手拆了,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看到后头忽然拧了眉,脸色有些难看。
    蒋文渊见状小心翼翼问:“殿下,可是有不妥?”
    “无事,”谢徽禛将信纸摁下,问他,“这段时日刘颉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蒋文渊道:“并无,照常过年,看不出什么异状。”
    蒋文渊弹劾刘颉赈灾不力上的是密奏,并未传出风声,皇帝本就要派人来查他,如今出了王廷的事,便交给大理寺一块查了。
    钦差这会儿还在路上,只等人来了就能将刘颉押下,之后便可一并审问当年之事。
    谢徽禛吩咐了蒋文渊几句,将他挥退下去。
    方才一直未出声的萧砚宁这才问他:“陛下是交代了什么让少爷为难的事情吗?”
    谢徽禛嘴上说无事,可萧砚宁瞧他的神情,分明是遇上了不痛快之事。
    谢徽禛冷着脸道:“陛下在信上说,乐平会来。”
    萧砚宁愣住:“……公主要来?何时?”
    谢徽禛生平第一回 生出了头疼之感,蹙眉道:“嗯,得了陛下恩典,同驸马一块来江南省亲,会住在寻州这边的江南别宫里,已经动身了,大约只比钦差晚个几日到。”
    萧砚宁这才从公主要来的惊讶中回神,不解问道:“陛下此举是为何意?”
    谢徽禛看他一眼,无奈解释道:“当年我父亲派人来江南查铁矿之事,一开始是查到了些线索的,后头大约走漏了消息,不但线索断了,派来的人也死在了这边,但当年提供线索的知情人说不定还有活着的,如今铁矿重现,乐平是我父亲明面上唯一的女儿,她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江南,若真有知情人,兴许会找上她。”
    萧砚宁听明白了,陛下是想让公主来做这个引子,他有些担忧道:“可若是这样,这事背后的人或许也会这般想,担心自己有什么把柄将落到公主手里,会不会因而对公主不利?”
    谢徽禛:“担心乐平?”
    萧砚宁没否认:“这事总归是危险的,公主一个女儿家孤身来江南,牵扯进这些事情里,我没法不担心。”
    “砚宁倒是挂心她。”谢徽禛的语气莫名。
    萧砚宁不知当怎么说:“少爷,公主她,毕竟也是少爷的姊妹。”
    谢徽禛轻眯起眼:“砚宁这是怪我没有手足之情?”
    萧砚宁赶紧道:“不是,我知道少爷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
    “若我与她同时陷入危险之地,你会先救谁?”谢徽禛忽然问。
    萧砚宁一愣。
    谢徽禛似笑非笑:“答不上来?还是不想说?”
    萧砚宁:“少爷,我……”
    “她来了这里,你便得随她去别宫里,轻易也不能再出门,免得被外头人瞧见对你起疑,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谢徽禛没好气道。
    沉默了一下,萧砚宁低下声音:“我不去别宫里,我就跟在少爷身边,护卫少爷是我职责所在。”
    谢徽禛:“就这个?”
    萧砚宁:“……我也想跟在少爷身边。”
    谢徽禛唇角上扬起,拖长了声音:“哦?现在不担心乐平的安危了?”
    “别宫里很安全,公主想必是有分寸的,不会到处乱跑,只要小心一些应当无事,”萧砚宁再次道,“而且,我更想跟在少爷身边。”
    谢徽禛大笑:“行啊,砚宁越来越会说好听的话了。”
    萧砚宁微微红了脸,谢徽禛忽然凑近过去,盯着他目光闪烁的双眼:“砚宁,光是想跟我身边还不够。”
    萧砚宁看着他:“殿下是何意?”
    谢徽禛弯起唇角:“跟公主说和离之事,不用顾忌那么多,陛下那里我来解决,只要陛下同意了,你父母也不会如何,我只要你去与公主说,可以吗?”
    萧砚宁怔怔无言,上次谢徽禛提了这个,他以为谢徽禛是随口说的。
    见他半日没有反应,谢徽禛嘴角笑意逐渐敛去:“还是不愿意?”
    谢徽禛转身要走,萧砚宁伸手过来拉住了他:“我和她说。”
    谢徽禛目光落回萧砚宁脸上:“真的愿意?”
    “我愿意说,我没有不舍得,真的会说,”萧砚宁有些焦急道,“但是至少,至少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平安回京之后,我再与公主说,这样可以吗?”
    谢徽禛看着他没出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萧砚宁有些紧张,怕谢徽禛误会,硬着头皮与他解释:“公主她,之前与我提过圆房之事,我没答应,若要和离,是我对不起她,辜负了她,……可我不想你不开心,我想、想和你一起,我只能对不起她,但现在江南之事未明,她过来这边确实有危险,我不想她在这个时候再因为这件事情难过,等事情了了,回了京,我会跟她说,真的。”
    谢徽禛:“不怕你父母因此伤心?”
    “……你说你能说服陛下,我信你,只要陛下同意了,我父母确实不能说什么,可他们也确实会伤心,我这么做实属不孝,”萧砚宁神情黯了黯,“回家后我会自己去祠堂领罚。”
    谢徽禛皱眉:“领罚?家法伺候?”
    萧砚宁低了头。
    “真的想清楚了?宁愿去领罚?”谢徽禛再次问。
    萧砚宁点头,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想清楚了,我愿意去领罚,这是我该受的。”
    “傻子。”谢徽禛叹气。
    领罚之事他自不会让萧砚宁去,但萧砚宁这般个性的,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他当真何德何能。
    “少爷也别因公主之事不高兴了,”萧砚宁小声道,“公主来了这边,我会去别宫问候她,做该做的事情,但不会逾矩,少爷就别再计较这个了。”
    “砚宁……”谢徽禛的语气中多出丝迟疑。
    萧砚宁看向他。
    “罢了,回京后再说吧。”谢徽禛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萧砚宁既然说等回京之后,那便等回京之后吧。
    第41章 心有愧疚
    上元节过后几日,大理寺的钦差抵江南,直奔寻州巡抚府上,当堂拿出皇帝圣旨,诘问刘颉数条罪状,刘颉匍匐在地、汗流浃背,一句话答不上来,当场便被拿下了。
    消息传出,再次哗然一片。
    钦差到了江南,先去的地方却是寻州,不与任何当地官员接触,直接住进了巡察御史暂住的官邸,江南官场上的这些人方才如梦初醒,先前他们都被蒋文渊唬住了,以为他是个好说话容易糊弄的,岂知他不声不响就将刘颉这些年做过的桩桩件件事情查了一遍,还全部捅到了御前,如今连来办人的钦差都已到了。
    一时间,整个江南官场更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官邸之内,钦差胡田学正在与谢徽禛禀报刘颉交代的事情:“他说当年他监工修建那段堤坝时,确实贪墨了一部分朝廷拨下的银子,偷工减料了,可他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等祸事,江洪竟会一夜之间就将新修建起的堤坝冲垮。”
    “没想到?”谢徽禛问,“没想到是何意?”
    胡学田解释道:“他坚持说他贪也不敢贪得太多,事先已请人仔细测算过,虽说是用了次料,但那堤坝才修成,用个八年十年的绝不是问题,不该那般容易就被冲出霍大一个决口,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在坝上动了手脚,引江水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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