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等着皇后落榜看笑话,却没想到,最后等来了皇后一甲及第,成了榜眼的消息。这时,他们才知道皇后根本不是胡闹,圣上也不是沉迷美色昏了头,而是人真的有才华有实力。
    那可是榜眼,在场那么多官员又有多少是一甲及第上来的,大多都是进士,同进士出身罢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科考时做点什么还行,但现在结果都出来了,总不能硬把榜眼给整没了。能做到一品官的都是人精,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敢和圣上硬杠上,在圣上眼皮底下碰他的人。就算真想做什么,也是暗地里推波助澜,让别人先出手。
    穆湛坐在正中央的龙椅上,俯视看去,将那些官员竭力收敛故作平静,但还是泄露出了一丝恍惚不敢置信的表情,全都收入了眼底,勾起唇角,无声地笑着。
    典礼之后,圣上先离开。
    礼部官员捧徬,以云盘端着,在仪仗下一路走出太和门,文武百官按照品级陆续随榜而出,最后才是状元率诸进士跟着走出殿门,直至长安门外张挂金榜,观榜一阵方离开。
    这些仪式流程都走完了,闻鸣玉和别人道别,才又绕道回了皇宫。
    此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闻鸣玉走在路上,额上都隐隐渗出了一层薄汗。幸好没多久,就有步辇乘坐,又回了太和殿。
    闻鸣玉有些疑惑,怎么不是回太极殿。
    宫人恭敬回答,说是圣上召见。
    隔了近一个时辰,闻鸣玉又回到这里,踏进殿门,但里面的场景显然已经完全不同,大殿空荡荡的,没有了刚才几乎站满了的官员。也没有宫人,格外的空旷安静。
    只有他踩在地砖上的轻微声响。太和殿奢华壮观,即便是地上铺的砖,也极其讲究,乌黑莹润,宛如磨平的墨玉一般,因所耗工本之昂贵,甚至被称为金砖。
    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金玉之物上。
    但此时,闻鸣玉无心关注这些,他仰头看向龙椅上坐着的人,语气熟稔地疑惑道:怎么了?
    穆湛却是起身,顺着台阶走了下去,拉着闻鸣玉一起,又一步步走了上去,站定在龙椅前。
    我想恭喜你。
    闻鸣玉眨巴了一下眼睛,谢谢?
    穆湛忽然笑了一下,眼底闪烁着碎光,你喜欢这龙椅吗?
    这话若是换个人听到,恐怕已经吓得冷汗直流,扑通一下跪下了。龙椅代表了什么,无人不知,圣上说出这话,不就是在暗示他有篡位之心吗?
    但闻鸣玉不会这么想,也很清楚穆湛问他绝对没有这层意思,说是龙椅,就真的只是单纯说龙椅。所以,他也是以看椅子的角度来看。
    髹金雕龙,雕纹繁复精细,富丽堂皇又气势威严,完全就是个艺术品,要放到博物馆里好好收藏。
    于是,闻鸣玉点头,说:好看,喜欢。
    心里还想着,自己殿试的时候竟然那么随意地就坐了,这可是皇帝专座。
    穆湛低哑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孤也喜欢。
    然后,闻鸣玉就被按着坐到了龙椅上,穆湛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他身前,手撑在龙纹扶手上,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搂在怀里,这样的高度差,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侵略感。
    闻鸣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
    他话还未说完,穆湛就伸手托住他的后脑,俯身亲了下去,温柔而细致,像是在慢慢品尝一道珍贵佳肴。
    闻鸣玉仰着头,后颈被轻轻蹭着,带起一阵酥麻痒意,脸泛起红晕,更觉得莫名燥热。
    穆湛亲了一会,才微微向后分开,但依然蹭着他湿软的唇瓣,哑声说:你没发现,你身上的信息素变浓了吗?
    闻鸣玉愣住,还真的迟钝到现在被提醒了才意识到,他觉得热,不是因为天气,而是他的发热期来了。
    穆湛把他按在龙椅上,闻鸣玉嘴唇微张呼出热热的气息,果香几乎蔓延充斥了整个太和殿,逼得穆湛双目泛红。
    清脆细小的铃铛声在空旷的殿内响起,经久不息。
    闻鸣玉伸手搂住穆湛的脖子,透过肩膀看向台阶下方,那里空无一人,但他很容易就想起刚才典礼的盛况,明明才隔了一个多时辰,他现在竟然在龙椅上他脸烫发热,忍不住低头把脸埋到穆湛颈侧,将自己躲起来。
    穆湛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偏头,眼角的余光掠过,很快就明白过来他怎么了,然后低笑出声,又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结果被报复似的咬了一口,正咬在脸上。
    如此一来,接下来两日,穆湛都得顶着这个齿痕,到处走动处理政事。所幸刚好一日是休沐,另一日也不用上朝,能窥见龙颜的人并不多,否则都不知会传出怎样的传闻来。
    闻鸣玉看见了穆湛脸上明显的一个圆圆的牙印,也有些懊恼后悔,但要他道歉,他又根本说不出口,谁让穆湛说
    闻鸣玉觉得,还是穆湛自己活该自找的。
    他默默移开视线,当做自己看不见,这事也与我无关。
    赵德全第一次注意到圣上脸上的咬痕时,吓了一大跳,然后又慌忙装作不知情,怕惹怒圣上,但过了一会,他发现,圣上的态度很是古怪,被咬了落下这么个明显的痕迹,不见生气,反倒是挺高兴?
    圣心可真是复杂难测啊
    一甲及第,会被皇帝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进士则不会直接授官,而是要参加朝考。年轻而才华出众的朝考合格者,会作为庶吉士,入庶常馆学习,三年后进行考核,成绩优异者授予翰林院检讨,其余分发各部任主事等职,或以知县优先委用,称为散馆。
    邵言,叶煦就是经过朝考,由皇帝亲笔勾定,钦点翰林,成为了庶吉士。虽然没有一甲及第,但邵言没有因此颓丧,他心态很平稳,倒是从中找出自己的不足,和别人的差距,更加努力向上。而且,庶吉士就相当于是官员预备役,不少高官都是庶吉士出身。
    闻鸣玉,卫宸和楚姝丽是直接成了翰林官,负责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官职看起来小,但翰林院非普通部门,而是真正的干部储备基地。
    翰林乃皇帝近臣,职居清要,经常和皇帝,朝中重臣打交道,积累下来的经验资源都非同一般,升迁速度快,三年轮换淘汰,又到下一批新科进士进来,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总的来说,卫宸是翰林修撰,闻鸣玉和楚姝丽是翰林编修,邵言和叶煦成了庶吉士,虽然所处位置不同,但因为都是皇帝近臣,工作内容上也有重合。所以就算从国子监毕业出来了,他们也还是能时不时互相碰见,成了部门同事。
    正式开始工作后,起初当然会有不适应的地方,但有心努力,还是可以很快地融入到环境里,别人也会看得到你的认真。
    闻鸣玉和穆湛虽关系特殊,但两人都算是公私分明的人,在工作时,会进入该有的状态,不把私底下的带到明面上来。
    不过,也不是就没有任何疏漏的地方。
    就好比,卫宸身为翰林修撰,有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的职责。他的脑回路和别人不太一样,他会敬畏穆湛,但又很执着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不像别人那么谨慎小心。
    他在起居注上很诚实地写道,圣上一个时辰内,看了闻编修三十七眼,笑了五次,走神发呆两次,在闻编修经过时,甚至试图抓住对方的袖子。最后一句,他还笔墨一顿,似乎犹豫是不是该删掉,毕竟没有发生,只是差点做了。
    末了,卫宸把起居注交给穆湛看。这是撰修国史的基本材料,写的还是皇帝的日常行为,当然要让他过目,以免记录了什么不该写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方便圣上自省。
    穆湛接过来看了一眼,没忍住,勾起唇角笑了,你写得倒是仔细。
    卫宸点头,有点得意,此乃微臣职责所在。
    这上面的次数,都是真的?准确无误?
    卫宸当然不能接受自己被质疑,连忙说:回陛下,绝对准确,微臣自小过目不忘,这种事不会出错的。
    穆湛低头笑着看,从来没对起居注那么认真过。
    卫宸问:陛下,可有何不妥,何处需要改动?
    穆湛摇头笑道:写得很好,没有任何问题,你可以照实记录,但都要拿来给孤过目。
    卫宸一下就明白了。他之前也有想过,自己写的内容有些会要删掉,圣上会不让写,但他有点强迫症,在职责下不能记录,他会心烦意乱,但现在看来,圣上允许了,只是后期会把一部分内容拿掉归为己有。
    卫宸终于舒畅了,还觉得圣上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幸好没让他憋着。
    但是,闻鸣玉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负责的工作不太一样,闻鸣玉起初并未发现,后来意外看到了卫宸写的起居注
    闻鸣玉:!!!
    他脸色骤然一变,转身就去找穆湛。
    在没有人的角落,两人站得很近,和在人前的生疏上下级关系完全不同,闻鸣玉敢对穆湛不客气说话,甚至是教训皇帝。
    你怎么能让卫宸写写那些内容?!
    有何不可?陈述事实罢了。
    他才几岁?
    再过三年都可以成亲,不小了。起居注里也没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内容,不是吗?
    穆湛似笑非笑:还是说,你觉得会有?
    闻鸣玉牙痒痒,又想打狗了。
    穆湛伸手顺毛,蹭了蹭他的脸,笑道:你再说下去,可能就真的要有了。
    闻鸣玉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柱子后面,卫宸探出一个小脑瓜,手里还拿着笔和起居注,眼巴巴地问:陛下,这个能记录吗?
    穆湛笑着正要开口,闻鸣玉就先打断了,果断说:不行!
    卫宸立刻像蔫了的花一样垂下脑袋,颇为失落。
    闻鸣玉走过去,手按在他肩上,语重心长说:这些都是小事,你应该去做重要的国家大事。
    卫宸认真说:但这就是我现在的职务之一。
    闻鸣玉毫不犹豫摇头,郑重说:你还要草拟典礼文稿,诏书和机密文件,不是吗?快去,时间不等人,你记录这些的时候,别人就已经偷偷努力,超过你了。
    卫宸最在乎的就是做圈子里最聪明的那个,闻言顿时皱眉,那不可能。
    话是这么说,他显然急了,匆匆行礼告退了。
    闻鸣玉回头看去,发现穆湛正懒散地靠着柱子,笑眯眯的,和他对视上之后,就换上难过的表情,故意叹口气说:太可惜了,孤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起居注写得如此文采斐然,细致且有条理的。
    闻鸣玉哪里听不出言下之意,根本不信。
    穆湛解释说:孤是有点私心,但这本就是他身为修撰的职责,掌修实录、会要,可以从中习得不少,为他以后升迁做准备。
    话是这么说,闻鸣玉可没忽略私心两个字,根本不被忽悠过去,倒是恭敬地俯身行了个礼,微臣告退。
    穆湛看去,闻鸣玉身着圆领碧色缂丝常服,头戴梁冠,腰束革带,显得身形格外修长挺拔。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穆湛没忍住,伸手就碰了碰他的梁冠。
    闻鸣玉似有所觉,抬眼看去,提醒说:陛下。
    以眼神传达,您该工作了。
    穆湛失笑,爱卿,一起走吧。
    就又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勤奋忙碌。
    职场,哪怕是在古代,也有着相似的特点。
    就好比,对新人的打压。
    老人自持资历,教训新人不懂事,把自己不想做的,累人又不讨好的繁杂琐事都扔给新人去做,名为教导,实则使唤人干杂活。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这么做,只是这种现象是有的。而这一届的新科进士,一甲的三人,一个小孩,一个女人,一个看起来温和好脾气,都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软柿子感。个别老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偷懒的好机会。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事实和想象的完全相反,这些新人都是刺头,一点都不好搞。扔杂活不接,说难听的话怼回来,绵里藏针一套套的,伶牙俐齿,会气人得很。
    搞了半天,老人没折腾到人,心里不痛快了,还觉得没面子,就暗搓搓在圣上面前含沙射影,茶言茶语,话说得很委婉隐晦,表面自贬,但大意就是现在的新人过分自信,听不得前辈劝诫,狂妄得很。
    他们试图给人上眼药,给圣上留下一种新人不好的印象。但没想到,圣上根本不以为然,忽视了不止,还夸赞闻鸣玉等人工作勤恳,废寝忘食,很有上进心,甚至会督促孤工作,令孤都自愧不如。
    打压不成,给上司打小报告也没用,还反被斥责了工作上的不足,发出降职警告,他们只好郁郁地告一段落,认真做好本职事务,没有搞闻鸣玉他们了。
    除去个别性格不好的人,大部分同僚还是很好相处的,年龄差距也不会太大,工作氛围和谐,打交道中学到了很多新东西。
    偶尔还会有同僚带来些不贵重的特产食物,今天就是在分着吃橘子。
    闻鸣玉道谢之后,把橘子皮慢条斯理地剥开,像一朵花绽放,中间包裹着圆滚滚的果肉。正好卫宸在他旁边,他就分了一半,递过去。
    然后,他拿着手里的半个橘子,掰下一瓣,送进嘴里一咬,汁水四溅,酸酸甜甜,味道很好。
    卫宸看他吃得开心,也毫不犹豫塞了一瓣进嘴里,结果瞬间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酸到怀疑人生,要不是为了礼仪,肯定吐出来了。勉强吞下去后,他震惊地问:你不觉得酸吗?!
    闻鸣玉理所当然说:有一点吧,但酸得刚刚好,很可口。
    哪里是一点?是巨无敌多点好吗?!
    卫宸不敢置信,看闻鸣玉一瓣一瓣吃得津津有味,笑眯眯的,毫无压力,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了。他不服输地,又塞了一瓣进嘴里,再次被酸成皱巴巴脸,像个小老头。
    卫宸决定放弃,并在心里默默想,闻玉之大概不是人。
    闻鸣玉就把他手里剩下的几瓣都吃了,卫宸看他面不改色,颇为享受,不禁有点佩服。
    这时,一个看他们不顺眼的前辈走过,阴阳怪气说他们偷懒,就会在圣上面前装样子。
    结果下一秒,闻鸣玉突然哕了一声。
    前辈差点当场跳脚,什么意思?对着他干呕,是觉得他恶心吗?这些新人真是目无尊长!
    卫宸却有点激动说:你是被酸到吐的吧?你也吃不得,对吧?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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