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沈清辞一怔,按道理来说,寿宴之机,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难得同聚给璟帝贺寿,宴会表面看上去举杯推盏、觥筹交错,实则暗地里虚与委蛇,话藏机锋,真情祝贺还是假意讨好,都藏在肚皮里,人心不知。
    她应是不愿理会,以前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现在。
    怎么会......
    思及此,他的眸色更深,窗外倾泻而入的月辉在他的瞳水里光影萦绕,不解中又似乎猜到一二,未敢确信。
    三日后,到了要去参加璟帝的寿宴的日子。
    林长缨满月毒发后,这几日都昏沉沉地睡过去,今日终是攒够了精神有了那么点精气神,在侍女的巧手梳妆下,面色也不至于吓到人。
    中院花厅处,林长缨坐在镂空雕花方桌旁,在旁的侍女正熟稔地看茶点茶,桌上尽是王婶做的江南小点,放眼望去,皆是四方天井的细雪景色,虽四处宽敞有些寒意,可也不乏欣赏一番。
    萧雪燃和李成风正忙着和王婶准备进宫要准备的东西,寿礼虽是客套场面,可依然还是要有的,由礼部记入礼单在册。
    不多时,林长缨接过侍女递来的茶,余光瞥到许久未见的身影,依旧不动声色地叹茶,并未做出反应。
    来者正是沈清辞。
    侍女按规矩颔首问安,也递了杯茶给沈清辞,他接过,亦是不说话,也未有别的举动,二人就如此对坐,同看向庭院的落雪。
    侍女喉咙微动,目光左看看右瞧瞧,忽然觉着这过于寂静的气氛不太妙,遂请示林长缨去后院帮忙,她也答应了。
    作罢,侍女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从容退下。
    花厅内归于沉寂,只余方桌旁的炭火时不时爆蕊溅落星点,成了仅有的那么点声音。
    倏地,咯噔一响,林长缨将茶杯放到桌上,看向沈清辞,直接问道:“听说殿下近来偶感风寒,近来可好些了?”
    沈清辞一怔,不过瞬间,淡淡应道:“老毛病了,劳烦夫人担心了。”
    林长缨眉眼微挑,以前都还得多调侃几番,这次竟然这么言简意赅,这感觉就像和上次轩亭生着闷气一样......
    随即上下打量着他,如今他一身青蓝云纹海棠蜀锦广袖长袍,内衬是玄华月华深衣,腰佩玲珑红玉佩,躞蹀扣玉,衣袂绣冬青,下摆绣有桂花纹,端的是贵胄之象,清冷淡然。
    沈清辞抿着茶,余光瞥到投射而来的目光,不免心慌,奈何仅是细微,并未察觉。
    不多时,她起身走至他身后,扶上轮椅把手,轻声道:“王婶他们准备估计还有一会儿,不如我们去园中看看吧!”
    未等他应声,林长缨便推着轮椅走向交错的回廊中,他也只好作罢,只是心下生疑,以往她可都不会主动这样做的。
    思及此,不由得以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思索其中,这不像他处理阁中事务那般深谙其中,对于林长缨的心思,这还是他第一次想不明白。
    园中冬青树摇曳,时而有落叶簌簌,飘零在空中打着旋,与梅花轻落相得益彰,交织而成,氤氲着点点梅香,散去些许衣裳上的檀香,清香怡人。
    不料,林长缨稍稍俯身,眼珠微动,认真说道:“殿下,我近来有好好睡觉,也有好好吃饭,身上都穿着棉衣和大氅呢!”
    怎么......突然这么说!
    沈清辞微怔,偏头看向她。
    这突如其来一本正经地说起饮食起居倒是令他没想到的,而且她每日的情况王婶都会来汇报一番,他自是清楚的。
    林长缨微蹙着眉,看来不是她的原因......
    随即她绕到沈清辞前,半蹲下,微微仰头,有些犹豫,说道:“我只是觉着近来殿下好像有意躲着我,从那次回门下棋之后,就是如此,难不成是我的错觉......”
    她有次被萧雪燃拉着到后院厨房看王婶做麻薯,四处观望下,偶然发现熬药的风竹火炉上依旧是晾凉的四物药膳,其余的,并未发现有别的治疗风寒的药,而且她也问了厨房的侍女,亦是如此。
    沈清辞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近来为了准备璟帝寿宴,各地方都会派官员带着大批寿礼进京,就连北漠来商议签和的使团也提前入京,由沈怀松护送,如今京中人员来往鱼龙混杂,即使加强过所核查,也防不住有心之人混入,就连韩渊鸣都带着禁军操练,加强宫中防卫,全城都进入紧急戒备状态,生怕出些什么事。
    他近来都易容暗中外出打点好天宁阁于各处的眼线,鲜少在府中露面,可也不得不承认,自那以后,的确是有意回避她,没想到竟被察觉,现在还这么直截了当问出来。
    果然是直肠子......耐不住性子......
    林长缨眨了眨眼睛,就等着他能拿出什么说辞给她,不料沈清辞却淡然而笑,垂眸专注地看着她,沉声道:“没有的事,近来只是有些累了,怎么?夫人找不到人下棋吗?不如我找几个棋士来同夫人切磋。”
    短短一句,就转移话锋,将问题推回她身上,不露声色。
    “哪有!”
    林长缨一口否认,随即起身,转身看向庭中梅花,嘀咕道:“我才不是为了找人下棋......”
    沈清辞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梅花枝,屋檐边上的雪水滴落至台阶,化成一滩凝着月华的浅浅墨渍,与云霞般绚烂的梅花交相辉映,似有暗香浮动。
    落到此处,他提议道:“不如夫人折枝梅花来,等会放到马车的花瓶里,也算是一隅藏香。”
    林长缨无奈,真是会指挥她做事,不过她也正有此意,这也是林老太君寒冬外出的习惯,总觉着有家里梅花香伴在身旁,心里会安心许多。
    随即林长缨走到庭院中,观望了下周围各种品类的梅花,似乎发现了什么,眸间一亮,在冬青一角选了株淡黄色的梅花枝折下,抖动的细雪滴落坠下,凝成雪珠。
    她扬了扬手中的梅花,向沈清辞走去,说道:“殿下,没想到还能在你府中看到这黄香梅,这在宫中可都是少见的。”
    沈清辞原本想说多亏王婶的悉心照料,不料还未开口,只见林长缨走上台阶时脚底一滑,重心不稳,身体往前倾。
    不过一瞬,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抱入怀中。
    须臾间,似是沉寂下来,林长缨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拥入怀中,隐约熟悉的药香萦绕在侧,一时间竟迷了思绪,多了几分安抚。
    奈何离回廊不远处,萧雪燃和李成风吃着王婶做好的鲜花饼,正打算过来告知二人要启程去宫中,没想到恰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愣在原地茫然,目瞪口呆。
    萧雪燃微张着嘴,眨了眨眼,还以为看错了,手中的鲜花饼也从手中滑落掉到地上,一脸惊恐,李成风眸中闪过光亮,抑制不住嘴角微扬,心中饶是佩服。
    不多时,萧雪燃回过神来暗骂一声,气汹汹地要过去,却被一把拦下。
    “李成风!你拦着我干嘛!那可是我家将军!”
    “我觉着现在过去着实不合适,否则又像上次那样......”
    “你混账!明明是我们吃亏......”
    这两人的拉扯打闹另两人并未察觉。
    林长缨扶着他的双肩,仍紧抓着梅花枝,刚刚额头不小心撞到轮椅椅背上,只余眩晕,微怔间抬眸,只觉覆在她背上的手有紧了几分,与他偏头的目光汇聚,多是惘然。
    “没事吧!”沈清辞关切问着,注意到她额头上的红痕。
    林长缨的清明复回,缓了口气,原本想要起身,不料转眸一看,目光落在他脖颈间雪白的缂丝,层层交叠下,依稀见得蜿蜒盘踞在脖颈的伤痕,经年已久仍狰狞可怖,似是呈现血肉模糊交错之色。
    这落在林长缨行军之人眼里,不免生疑,没多想就上手掀开想要细看。
    “这是......”
    沈清辞心生不妙,反应极快地推开林长缨,让她站好,随即将脖颈缂丝整理好,眼神向四周看。
    林长缨微惊,倒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也一改往常,正色问道:“殿下这剑伤,看上去也有十几二十年了,身为皇子,怎么可能......”
    “刺杀。”
    “刺杀?”
    “是......”
    沈清辞拂了拂衣袖,假装好整以暇,淡声道:“小时候在外看春猎,遇到刺客行刺,就不小心伤到了,时间太久,记不大清楚了,相信夫人当时也还小,肯定不知道此事吧......”
    林长缨眉眼一挑,显然不相信,按她多年经验,这明明是......
    还未等她继续问,沈清辞注意到不远处来势汹汹的二人,李成风自是拦不住萧雪燃,正好也让他逃过追问。
    “估计是王婶他们准备好了,走吧!”
    说罢,沈清辞就推着轮椅走向李成风走去,并未在意的萧雪燃投射而来的精芒肃杀。
    李成风一头雾水的不知发生何事,只能应着吩咐推着轮椅往府外走,还不忘叫林长缨她们跟上。
    “小姐!你没事吧!”萧雪燃看着林长缨额头上的红痕,不免担心,想要伸手看看,
    林长缨拂下她的手,无奈笑着说道:“行了,这都不算什么伤,也别老是把我当瓷娃娃了......”
    说罢,她目光沉沉地看向沈清辞离去的背影,沉思其中,眸中多了几分复杂思虑。
    行军十年,又怎会看不懂剑伤,沈清辞脖颈的伤的确是小时候受的,至少有十五年以上,伤口位于左颈下侧三寸,有五寸长,内皮平滑整齐,可见下手丝毫未犹豫,想要一招毙命,只是下手之人似乎力道不足,并未至最致命的血管,可也能想象得到当时定是血溅三尺。
    可令她更在意的是,切口由左颈至喉间,呈斜切状,若是专业的杀手会直接抵至喉咙下手,他小小年纪又怎能逃过,加之力道不足的疑点,种种结合在一块,只有一个能解释......
    倏地,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自刎......”
    第47章 警告双标......
    李成风带着沈清辞顺着回廊走至中院景墙深处,四处观望下,确定无人,连声问道:“殿下,刚刚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他还觉着他家殿下应是好事将近,可没想到沈清辞却一把推开林长缨,二人神色肃然的神情和对话也让他觉着不太对劲,心生忧虑。
    沈清辞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是我大意了,这脖子上的陈年旧伤被她发现了。”
    李成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嘀咕道:“殿下哪次大意不是因为夫人,上次不也是......”
    说着,对上沈清辞肃然的目光,立刻缄口不言,复又找补道:“殿下您也别担心,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知道当年之事的人大多不在了,现在也就我们几个,夫人肯定看不出来,也查不到什么的。”
    沈清辞沉默不搭话,虽然知道以她的性子,若是他不想说,她也绝对不会再问,可就怕她像上次那样寻着蛛丝马迹去找,总能找到些什么,若是如此,他恐怕就没什么脸面再出现在她面前......
    思及此,他揉了揉额角,脑海极快地闪过几个画面,繁杂破碎,皆是假想她的指责鄙夷,终是绕不过他。
    “殿下!”
    一声轻唤打破了烦扰他的思绪,清明复回,抬眸看向回廊尽头,林长缨正和王婶他们走来,神色淡然,似乎刚刚之事并未发生,身后跟着几个搬着樟木箱的小厮。
    李成风颔首行礼,扬手向府外,说道:“夫人,请上马车。”
    林长缨沉声应着,看了眼沈清辞,朝他福了福,正色道:“殿下,刚刚多有得罪了。”
    沈清辞微怔,但还是淡声道:“无妨,看来我得让府里人在台阶上铺点石子路,若是夫人再摔着就不好了。”
    林长缨应了声,便行礼告退,往府外马车去。
    萧雪燃紧着跟上,总觉着二人之间似是有什么心照不宣是她不知道的,心生疑惑,忍不住附耳问道:“小姐,您刚刚这一路都在想着什么,不会是他对你做了什么吧?”
    “没事,刚刚是我不小心的......”
    林长缨摇了摇头,眉眼放柔,看他的样子应是不愿回想,也不愿说,还是不问为好。
    思及此,她低低地看着手里这株黄香梅,氤氲着清香,还坠着凝结的雪水。
    随即步履轻缓地上了马车,沈清辞他们随后,李叔见大家都坐稳,大饮一口酒,呦呵一声,便持着缰绳唤着马驾车,轻车熟路地往宫里的方向而去。
    马车上,四人对立而坐,安静如斯,氤氲着折来的梅香,只余马车外嘈杂纷乱的吆喝声,甚至时不时有小孩玩耍的嬉闹,正好碰上他们在玩烟花爆竹,如此衬得马车內微妙的气氛更为诡异。
    林长缨阖眸靠在鹿皮壁上,沈清辞亦是不动声色地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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